夜幕降臨,今晚沒有月色。
“沐沐,來,到爸爸媽媽這裡來。”初中住宿,到了初三,回家變成兩周一次,學業壓力也漸長。青春期的男生既期盼獨立,又期盼爸媽的關心。那對夫婦平時也幾乎不會直接表達愛意。沈檀看著十四歲的自己懷揣著害羞走向那對夫婦,被抱在懷裡,嘴角的笑意和鬆懈下來的身體,殊不知他們的身後便是深淵。
他們交談著,他看著他突然緊繃的身體站立在那裡,再也不動,而那對夫婦還在道歉,姑姑突然出現。
不想聽!不想聽!為什麼要道歉?為什麼要拋下我?他聽見那具小小的身體裡無聲的呐喊。天旋地轉間,他又被拉進了那具身體,眼前是紅著眼睛的女人和沉默的男人。
“沐沐,爸爸媽媽不是不要你了,隻是我們暫時分開了,以後你會有四份壓歲錢和更多的愛。”夢裡的她還是像以前喚著沈檀的小名,向他編織著美夢。隻是沈檀已經不是當年聽話地跟著姑姑走又被送到爺爺奶奶家的沈檀,在夢裡,他冷眼看著父母說謊,看著他們因為他的不聽話開始生氣,最後乾脆一走了之。
他用了十年的時間丟掉對父母的依賴和眷戀,但到今天卻依然擺脫不了這場夢魘。
“檀子——檀子——”方禹的喊聲叫醒了魘住的沈檀。沈檀疲憊地靜靜躺了一會兒,才起身去浴室,洗漱完抬頭,鏡子中的人也蒼白著一張臉看著他。
“檀子?檀子?起了嗎?”臥室的門被打開,方禹走了進來,整齊的床鋪還是老樣子,隻不過床頭櫃上怎麼好像出現了一個小藥瓶。正當他想去看看時,身後的浴室傳來聲響。
“起了起了,彆叫了,叫魂呢。”
“你說說,是誰起了還不應我一聲,又是誰大早上出門買吃的。”方禹的注意力被拉了回來,又開始絮絮叨叨的模式,
“好心當驢肝肺呢是吧?你,你不愛我了嗎?我還是你最喜歡的寶寶嗎?”一言不合,立馬切換苦情戲的頻道。
“愛愛愛,走吧,吃飯。你買了什麼?”沈檀趁著方禹開始表演的間隙移動到床頭櫃,假裝找東西,將藥瓶藏到了枕頭底下。
“包子豆漿豆腐腦,雞蛋玉米老油條,你猜!哈哈哈哈哈哈哈。”方禹有個毛病,一發癲會持續一小段時間,雖然在外他是西裝革履的方設計師、方老板、方總,但回家就會變成方子。
“趕緊走,你汙染到我房間的空氣了。”
“等等,剛剛你的床頭櫃上好像有個藥瓶——又沒了,難道是我看錯了?——誒誒,彆推彆推,要摔了,我自己走,自己走!”
“嚶,官人彆急,奴家自己走……”
從正常人切換到戲精需要幾秒,方禹給出的答案是——不到一秒。沈檀覺得,如果有一天,他要寫一本《論有一個戲精在身邊是什麼體驗》,素材絕對充足。不過,他也挺感謝方禹不會對他的私事有太多乾涉,情緒價值還拉滿。如果說他是開著一輛卡車撞進他的生活,沈檀也願意接受,雖然這輛卡車有時候過於聒噪。
餐桌上,沈檀很難忽視方禹時不時看過來的視線,無奈地放下手中的玉米棒:“交代吧,什麼事讓你食不下咽?”
冷不防被發現,方禹手忙腳亂放下食物,正襟危坐。“和你說個事,你彆生氣。昨天那單生意被另一家公司搶了。那家公司使了些齷齪的手段,你知道的,那個客戶他……”
“美人計?”沈檀挑了一下眉,“這犧牲也太大了。”
“是,但他們找的是,是……是和你長得有點像的男生。”方禹本想囫圇帶過,但越想越氣,“什麼糟心事都是!我詛咒他生意變壞!生病!”可憐方禹臟的話罵不出口,不臟的話也不知道有哪些。
“行了,倒是難為他們了,畢竟我對我自己的長相還是比較自信的。”沈檀笑了笑,還有心情和方禹開個玩笑。
“你……不生氣啊?他都那樣了。”方禹實在氣不過,拿起筷子在白嫩的包子上紮了幾個洞發泄。
“不生氣。沒有必要。”沈檀晃了晃手上的豆漿,“他們公司內部本來就有點問題,早晚的事。成年人了,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方禹看了眼沈檀的臉色,確認無事,繼續彙報,“那個,還有給事,林總的秘書今天早上打電話過來,想讓我們去參加他們下個星期舉辦的酒會,邀請函之後幾天會送到。”
“哪個林總?”沈檀平靜地問,但方禹覺得沈檀平靜的臉色下已經暗流湧動。
“小林總,小少爺他姐。”方禹說完,又補了句,“她說是小少爺強烈要求的。這樣咱還去嗎?”
空氣沉默了幾秒。
“去,盛情邀請了怎麼不去。”
“你確定可以嗎?我肯定站在你這邊!”
沈檀唇角的笑帶著冷意:“確定,斷也得斷乾淨點不是嗎?”
“行,那我等會去回複。我早就看那個小白臉不順眼了!”方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麻煩事討論完,渾身都輕快了,活動了下手腕,有點摩拳擦掌的意思。
“彆打架,那是林家的地盤。”沈檀覺得他有必要提醒一句。
“知道知道,文明人嘛,難道我不是嗎?”方禹拿著手機走向陽台,“打電話去了。”
沈檀應了一聲,端起豆漿喝下一口。微甜的豆漿舒緩了剛剛漫上來的煩躁。如果小少爺沒有糾纏的話,他們還能好聚好散;但是顯然,小少爺不會輕易放過他。為沒必要的事情或者人糾纏,是在對父母徹底失望後沈檀最討厭的事情,因為知道這樣的糾纏沒有結果,隻會讓人的情緒陷入一次次起伏。
看來要好好準備一份禮物了,沈檀看著窗外的陽光盤算著。
陽光也漫進了一幢寫字樓的辦公室裡,探頭看了眼電腦上的屏幕,文件上印著無晝科技的logo。
無晝科技有限公司,作為人工智能行業的新秀,以五年時間進入了行業的前列,最近隱隱有一些冒尖的勢頭。林海平能使林氏成為Z市乃至S省房地產行業的巨頭,絕不是古板的老頑固,相反,他一直緊跟潮流。即使現在明麵上的掌權人變成林鹿,但林海平依然占據著重要地位。林鹿作為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接班人,其目光與想法也與他相似。在林海平的授意下,林鹿在三年前無晝稍有起色時便關注著它的發展,事實證明,他們沒有看錯,現在他們自然也不會放過與無晝科技建立良好合作關係的機會。人工智能與房地產行業的結合,能讓林氏的房地產公司獲得更準確的市場預測和趨勢分析,幫助他們占領更大的市場。而林氏能為無晝提供充足的資金和極大的影響力,他相信無晝不會拒絕這份好意。但這次,他的算盤似乎打錯了。
“欸,這麼有誠意的邀請你真不去?”梁飛一身休閒裝愜意地躺在沙發上,拿著一張邀請函晃了晃,沙發前的茶幾上還放著一份文件,“嘖,1000萬的投資,還真是大手筆。我要是有這筆錢我那想法肯定能實現。”
正在對麵辦公的紀寒洲終於分了一絲注意力給過於自信的好友,“不去。另外,你的想法雖然很美好,但可以說是天方夜譚。”
“都沒試過你怎麼知道!是他們沒有長遠的目光。你說說,我學金融的,他們將錢交給管理操作,我賺了錢再返利給他們,有問題嗎?”
“邏輯沒問題,但我對你的理財能力表示質疑。要我幫你回憶回憶你大學裡的光榮事跡嗎?”
“行了行了,閉嘴!”梁飛說著便作勢要來捂紀寒洲的嘴,但也隻是虛晃一槍,拿過放在辦公桌上的常青竹盆栽又倒回沙發裡,悶頭揪著常青竹的葉子。縮在那的人良久才發出聲音:“但是,寒洲,我不可能一輩子都靠著你這的股份和啃老生活吧,那樣太沒意思了。”
梁飛是個名副其實的富二代,上大學前順風順水,大學選專業時被要求繼承家業,選了不喜歡的金融,靠著家裡人的經驗和紀寒洲的幫助勉強修完了所有課程,平安畢業。他在大學裡展現出的天資愚鈍和抗拒已經讓梁父梁母認清了事實,於是他們放棄了讓兒子繼承家業的想法,開始培養心腹並簽好合同,保證梁飛後半生不用為錢財操心。但是梁飛又不是一個會選擇躺平的主,最開始為了支持好友創業,他投了錢,無晝科技起步並逐漸有了起色,受此啟發,他開始設立基金投資其他創業者,美容、寵物、影視……幾乎可以說是來者不拒,但這種“天使投資人”的態度也招來了很多想空手套白狼的人,卷款跑了。或許是梁父梁母給他營造的生活環境比較單純,梁飛依然堅持投資,最後,基金持續虧損,梁父梁母替他收拾了殘局,這一事業徹底作罷。自此,梁飛一蹶不振,不願意回家,沒事的時候便縮在紀寒洲這裡逃避現實。
無意提起好友的傷心事,紀寒洲自知理虧,卻也知道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他看著被扔在沙發角落的邀請函起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