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眼前都是迷霧和沼澤。
醒來恍惚,還是看不見儘頭。
——舒以迢日記
季之行還在自顧自地喝著,吞咽的時候偶爾會因為不習慣啤酒的味道而不適皺眉。
小陳走之前,他淡聲說,“辛苦,順便把燈關了。”
雖然很不理解老板奇怪的要求,打工人小陳還是照做,關上頂燈後默默推門離開。
“山海”工作室在文化產業園的中心地帶,獨棟三層,帶一個小閣樓。
是躍層大複式的格局,一樓是公共區域和商務工作區,二層是多個畫室和作品陳設區。閣樓充做倉庫的職能,還有一個極具設計感的天台。
老板的辦公室和畫室都在三樓,整層隻有季之行一個人。
偌大的辦公室裡,隻窗邊亮著一盞落地式閱讀燈。
燈光是柔和的米黃色,燈下一團沉寂的黑影。
不知道一個人這樣待了多久,他感覺有點難言的疲憊,頭也有點疼。
啤酒裡的成分起作用這樣快嗎。
季之行皺了皺眉。
滿室的安靜被樓下的響動打破,應該是工作室的指紋識彆開門的聲音。
還沒等他有動作,一個騷包的聲音就已經到了樓梯口。
“哈嘍帥哥,一個人嗎?”代尋一邊上著樓梯一邊嘴還不停,“我是您的滴滴代駕,請問是現金還是轉賬?”
季之行早就習慣了他的不正經,頭也懶得抬。這人越理他越來勁,等他自己發揮累了就停了。
代尋也早就習慣了這家夥無視自己的表演,走到辦公室門口撇了撇嘴,推門而入。
一看季之行此刻的狀態他就明白了,心下了然:“怎麼,她來了?”
“嗯。”男人垂眸,又抬手把酒送到嘴邊。
代尋更稀奇了,“老季你什麼時候還喝啤酒了?”像是回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覺得啤酒的味道很奇怪嗎?”
還沒等季之行回複,他就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知道了,久彆重逢情難自抑?”
聽到某個字眼,窗邊久未動作的男人終於抬頭。
他沉默著給了來人一個眼神,像是想說什麼,最終又沒說。
啤酒已經喝完了。他拇指和食指微微使力把易拉罐捏扁,起身去沙發上拿外套。
“走吧。”
“好的喲親愛的顧客大人,不要98也不要998,”代尋挑眉,又不正經起來:“隻要你把這個月經費給我撥了,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呦!”
季之行扶額。才安靜多久,這怎麼又演上了。
他掏出手機轉過身,走在身後沒反應過來的人差點慣性撞到他身上。
季之行沒管,當著他的麵點開了某代駕軟件,漂亮的手指已經開始選擇定位。
“誒你——”調笑的表情出現裂縫,代尋一把按住他的手機,拎著車鑰匙就推著他往樓下走。
季之行的住處距離工作室大概十多分鐘的路程,景明華府的大平層,是他出國前就置辦好了的。
全款買下這套房子那年,他剛26歲,“清野”這個名字在畫壇嶄露頭角。這正是那年,他的《夜飛》被拍出天價,他成了業內有名的天才,聲名鵲起。
辦完交易手續出來,他牽著身旁女孩的手笑得意氣風發,緊接著就去簽了購房合同。
季父季母都是T大金融係的教授,在季之行18歲那年,就在大學附近買了一套兩居室作為兒子的成年禮物。
季之行又在26歲這年,為心愛的女孩買下了現在的這套房子。
因為她說她喜歡大平層開放的格局,喜歡臥室明亮的落地窗,書房四麵通透可以改成屬於他們的畫室。
女孩挽著他的手雀躍地絮絮叨叨,滿懷希冀地規劃著他們的家,季之行著迷一般地看著她此刻的表情。
他很喜歡“家”這個詞,更喜歡這個家裡有她的這個已知條件。
一想到他將來會和旁邊的女孩擁有屬於自己的家,他漂亮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漾出一圈一圈的笑意來。
可世事無絕對,歡喜成空。滿心的期待終究還是成了黃粱一夢。
家還沒裝修好,那個說要有一個家的人已經不在身邊。
設計圖紙是他們無數個夜晚頭挨頭趴在工作台上一起完成的。
季之行還是按照著它,一點一點讓房子變成了當初設想中的樣子。
果然和預想中一樣完美。
隻是這裡確實太大了,開放式的設計使得空間很開闊,也讓他的孤獨無限延伸。
沒有另一個人的聲音,入耳的隻是他自己的回聲。
代尋是一路看著這兩個人走到現在這個地步的。
有些事情他不清楚,但是他看得很明白,季之行表麵若無其事,平靜之下,情緒肯定早就排山倒海。
當時舒以迢說要拿下高嶺之花師兄的時候,他抱著看笑話的心態,卻沒算到向來一副x冷淡模樣的兄弟會栽得徹底。
就像沒想到舒以迢會先離開一樣,他也沒想到季之行會陷得那樣深。
都說先愛的人是輸家,在他們這好像完全反了過來。
先愛上的那個人驟然抽離,拍拍屁股走了;後陷入的人卻被困住,無法脫身。
梁靜茹有首歌《慢冷》怎麼唱的來著,“先熾熱的卻先變冷了,慢熱的卻停不了還在沸騰著。”
一語成讖。
“滴——”指紋識彆成功。季之行剛走進玄關,換完拖鞋,回頭就下了逐客令。
似是覺出自己用完人就趕人有點薄情,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麻煩你了。”
說罷,他平靜地去島台給自己倒了杯水。看代尋還愣在門口,又補充了一句,“把門帶上。”
“不是,你?”代總的疑惑有如實質。
這人怎麼這樣!
自己顧及他重見舊愛情緒低落,好心好意親自做司機送他回家,結果這人是一點也不領情啊!
早知道就把他扔在工作室,要不自己打車,要不就睡在那!
察覺到他濃鬱的幽怨,季之行掀了掀眼皮:“你前幾天說想要送給代叔叔的畫,改天來拿。”
幽怨的目光一秒變成了諂媚的眼神。
“好兄弟,無需多言!”代尋雙手合十做了個揖,火速帶上門,下樓離開。
這邊舒以迢回家後,把自己扔在床上,手裡拿著那張門票翻來覆去地瞧。
門票很有設計感,票根是紀念票根的設計規格,拉絲銀蔥的質感,低調又高級。
仰躺著舉起它,對著光看,小小一方門票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璀璨光暈來。
本來打算直接扔掉的,但是它實在美麗……
她猶豫片刻,起身隨手從書架上拿了本書,把它夾進了紙頁裡。
周六是之前和黃筱婭約好的日子。
舒母舒父這幾天回老家參加親戚婚宴去了,舒以迢睡了個懶覺起來,隨便弄了點吃的,做到梳妝台旁開始化妝。
今天的天空是很純粹的藍色,太陽的光線很足,光是看著就覺得暖洋洋的。
最後一道工序,她用卷發棒卷了卷劉海和發梢,然後挑了一件墨綠色的大衣,就準備拎包出門和小姐妹彙合。
這家湘菜館果然火爆。要不是提前訂了位置,今天還真不一定能吃上。
不大的店麵人滿為患,黃筱婭拉著舒以迢穿過門口一連串排隊拿號的人群,雄赳赳氣昂昂地直接去了餐位上。
兩人研究了一番,先點了三個菜,又在黃筱婭“菜不單行”的理論下又加了一道,湊了雙數。
靠窗的餐位,明媚的天氣,和朋友一邊吃著佳肴,一邊分享趣事,陽光透過快樂的空氣,一切的不愉快都拋到了一邊。
季之行剛和本市資曆最老的畫廊談好合作事宜,帶著小陳準備在就近吃點東西再回去。
路過湘園的時候,小陳早有耳聞這家湘菜做的一絕。結果走進一看,門口擠擠挨挨的一堆人,隻能遺憾抱怨,這又不是往常的飯點,這人流量真是可怕。
旁邊的季之行沒聽見助理的抱怨,他的目光緊緊盯著裡麵靠窗的那一桌。
小姑娘笑得燦爛,比起今天的好天氣都不遜色半分。
那是她這幾年新交的朋友嗎?
相處的真是無比融洽呢。
看了一會兒,他抬腳朝門口走去。
身後的小陳傻眼:“季老師,這得排到猴年馬月才能吃上飯啊!”
季之行沒有回頭,反手做了個“跟上”的手勢。
沒辦法,隻能加緊腳步追上老板。
都做好心理準備會拿到一個很遠的號碼牌的小陳,結果一進來就跟著老板被帶上了樓上的包廂,還有點懵圈。
“一個朋友開的,你想吃什麼就點。”季之行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句,就繼續低了頭看著樓下那邊。
小陳大喜,大快朵頤,自然也就沒注意到老板反常的舉動。
舒以迢和黃筱婭吃完準備結賬,剛喊來服務員,對方就主動開口說:“兩位女士,你們的單有一位男士已經買過了,歡迎下次光臨,祝你們今天愉快!”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眼睛裡俱是疑惑不解。
“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們沒有人買單啊,用餐的也隻有我們兩個。”
服務員聽了也有點茫然,拿出平板進入係統查詢了一下。
沒錯啊,這桌確實已經支付成功啊。
她展示交易頁麵給舒以迢:“女士,您看確實是已經結過了的,如果您有疑問的話可以看下這個支付人的手機號,是不是您認識的人呢?”
看了半天,兩人都表示不認識這個號碼的主人。
真是奇怪。不過也不能當做不知情就吃了霸王餐。
舒以迢記下了這個號碼,準備回去添加對方的微信把飯錢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