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你丟棄我的。迢迢。
——季之行日記
周二黃筱婭又拿著票來問了一次,再次得到拒絕的回答後,圓圓的小臉上寫滿了匪夷所思,圓溜溜的眼睛裡也不禁帶上了幾分疑惑不解。
“條條,你最近怎麼了呀?你之前不是很喜歡去看畫展的嗎?”
舒以迢目光停頓了一秒。
……喜歡?或許是喜歡的吧。
畢竟是曾經的熱愛與夢想。
莫醫生說這也是脫敏治療的一部分,她完成的很好。
那時候第一次嘗試鼓起勇氣走進展廳的時候,她還沒走到第一副作品前,手就開始發抖。
她很努力,從剛開始能屏住呼吸穿過展廳,到後來能麵不改色欣賞作品、在心裡做出評價。
回憶戛然而止。
因為黃筱婭沒發現她的遲疑,興致勃勃地舉著手機湊到了她的眼前。屏幕上那個人漂亮的桃花眼和熟悉的淡色嘴唇,赫然是季之行。
照片應該是在畫展現場偷拍的,身後人群做了虛化處理,模糊的背景顯得他格外耀眼。
他眼簾微垂,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整理著大衣係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出了幾分慵懶優雅的意蘊來。
“條條你看!這就是清野!網上他的照片很少,但每一張都是極品!這臉,這腿,這氣質,嗚——條條你真的不去嗎?”
“不了,我真的有事。”估計是察覺自己態度有點冷淡,舒以迢加了一句:“下周末我有空,咱們去吃你上次說的那家湘菜吧?”
果然,一說到美食,麵前的人立刻就忘了計較她的拒絕,眼睛亮亮的:“好!就說定了,我來訂位置!”
很快就到了清野個人展開幕的日子。
舒以迢難得在周末不用叫就自然醒來,她伸手從床頭櫃夠到手機一看,才八點不到。
捏住手機電源鍵的手停了半晌才緩緩按下熄屏。
然後,她很快地把手機往枕頭下一塞,又閉上了眼。
這腦子也真是的,大清早不上班亂醒什麼。
再一次醒來已經是十點,電話鈴聲從枕頭底下傳來,舒以迢迷迷糊糊點了接聽,頓時被對麵氣憤的控訴聲嚇了一個激靈。
怎麼大清早就這麼大火氣。她眯了眯眼,點開免提,把手機放在枕頭旁邊:“黃老師……花生什麼樹了?”
有點吐詞不清,黃筱婭沒聽清就繼續惱火輸出:“什麼花什麼樹!我遇到一個神經!我跟你說,好久沒遇到這麼有病的人了!”
舒以迢清了清嗓子:“我是問你發生了什麼事,你彆急,慢慢說。”
“我今天不去來看清野的展嘛,你又不來,兩張票浪費了,我就想著閒魚上出一張出去,”說到這她更氣了,音調又拔高了一個度:“早知道就不出了!出給這種人還不如把門票喂狗!”
“這位小姐你冷靜一點,紙製品是不能用來喂狗的。”舒以迢講了個冷笑話,試圖緩解氣氛。
“啊啊啊啊啊啊條條你聽我講,這個人真的純純有病……”
躺著聽了電話對麵的好友怒氣衝衝講了一大段,她才勉強摸清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黃筱婭出門票的那個人是清野的黑粉,他們約在開展當天現場交付門票,進場後她以為就錢貨兩清了,結果看展的時候那個人莫名其妙老是出現在她身後。
“真是的陰魂不散!我看畫的時候他就在旁邊陰陽怪氣!”黃筱婭冷笑一聲:“不懂欣賞就算了,還一直跟我說什麼這有什麼好看的,讓我去看看崔禾木的作品,還說那才是真正的藝術……”
“他懂什麼叫藝術!這個展子讓他看才是糟蹋了!”黃老師吐槽完畢,蓋棺定論。
舒以迢哭笑不得。軟聲安撫了半天,才終於被允許掛了電話。
真是小孩子脾氣,怪不得能和小朋友們打成一片。
不過,還真是有點羨慕這樣的鮮活與熱烈啊。
日子一天天過著,周一上班舒以迢剛進辦公室就被黃筱婭拉住。
“你看這是我看展拍的照片!是不是很絕!清野簡直是天才!”
她一連劃過了十幾張照片,最後指尖停在那張《夜飛》上。
“聽說清野是紅綠色盲誒,獲得如今的成就一定比旁人辛苦很多吧,”似是對偶像的惋惜,小黃老師皺了皺鼻頭才道:“但是他用色真的很酷,這副《夜飛》真的太震撼了!迢迢你沒看到實物真的太可惜了!”
怎麼沒見過實物呢,他畫這副畫的時候,她就坐在旁邊撐著下巴,用仰慕而熱烈的眼神看著他。
他畫畫的時候很投入,但是也會偶爾探過頭來,有時是啄啄臉,有時是給身旁的女友一個溫柔的吻。
正是夏天,穿透力極強的陽光穿過畫室的落地窗直直射進來,他白皙的鼻尖都冒出細細密密的汗來。
那時的夏天好長,他們的影子也被光拉的好長。
又被拉著看了現場拍的幾張照片,舒以迢難得掙紮了。
他……他現在的作品都是這個風格了嗎?
剛才匆匆一瞥,強烈的情感似乎都要突破屏幕衝到她的眼前。
季之行之前的作品,即便底色深沉色調黑暗的,也不會給人這樣壓抑偏執的情感衝擊。
即便是他的成名作《夜飛》那樣濃鬱暗沉的色彩構圖,讓人感受到更多的也是劃破黑暗的勇氣和強烈的野心與欲望。
舒以迢還記得他說,謝謝她一直陪著他創作出了《夜飛》,如果不是她,他不會有這樣對抗過去的勇敢。
現在好像都變了。
“盲”一共持續開放展覽一個周,這周五是最後一天。
周五下班後,舒以迢散步到了市美術館附近。她摸了摸躺在大衣側兜裡的票,猶豫了很久。
最後一天了,他……他應該不會在場了吧。
明天就閉展了,時間也臨近下班,已經有工作人員陸陸續續在打包一些展品。
舒以迢深吸了一口氣,手插在兜裡握得很緊。
她走上前去,擠出笑來,詢問正在清理階前地毯的工作人員是否還能進場。
“不好意思女士,今天是展覽最後一天,策展人要求九點前就把所有展品送回工作室,待會就準備清場,我們已經不接待新入場的參觀者了……”
工作人員一臉歉意,舒以迢笑笑,表示理解,站在門口朝展廳裡望了一眼。
隻有零零星星的參觀者還在裡麵,已經有工作人員在打掃衛生了。
不過季之行確實不在。
一時間說不上是遺憾還是慶幸更多,心裡鈍鈍的感覺。
她轉身下台階,心緒沉重,有點挪不開步子。
舒以迢剛剛轉過身去,方才沒看見的那個身影就出現在了廊後。
鏡片折射出冷清的光,季之行站在傍晚的拐角,向後退了一步。
身體退回了明暗交界線之後,視線卻沒有偏移分毫。
她頭發留長了。離腰部估計隻剩一指的長度。
以前為了方便,她留的是簡單利落的鎖骨發。每次畫畫的時候會用發圈紮起來束在腦後,像一把毛茸茸的小刷子。
紮頭發的發圈大多是從他手腕上薅過去的,拆了頭發又套回去。
她說這是標記。那時候的季之行很喜歡這個說法,每次皮筋戴鬆了都會主動換上新的。
不知道她現在還會不會粗心地忘帶發圈。
不過看樣子,拋棄了他以後她現在過得很好。
妝容乾淨,著裝精致,描眉的技術也進步了不少。
他記得以前的她化妝總是畫不好眉毛,總是在把自己畫成蠟筆小新後愁眉苦臉地舉著眉筆遞給他。
也總是在他大功告成後嘟嘴抱怨,憑什麼都是學油畫的,他的手就這麼穩得過分。
每到這時,季之行都會捏著她嘟起的雙唇,在女孩瞪眼後彎腰印上一吻。
舒以迢背對他漸漸走遠,站在陰影裡的人有如一尊沉默的雕像,視線放得很遠,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季之行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回國後的第一場個人展大獲成功,但是心情卻實在複雜。
直到黃昏收起餘暉,明暗交界線消失在走廊儘頭,他緩緩有了動作,打電話讓助理小陳來市美術館接他。
“清野”在國內的工作室已經籌備得很完善了,所有的手續流程也都已經走完。
他定下了工作室的名字,“山海”。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他這一生,山海迢迢。
帶著助理回工作室收拾完所有東西,已經快十點了。
小陳擦了把汗抬頭,就聽見老板說:“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放半天假好好睡一覺。”
“啊?季老師不用我送你回去嗎?”因為紅綠色盲的原因,季之行不能考國內的駕駛證,出行都是司機和助理接送或者打車。
“不了,代尋一會兒就過來了,你回去吧。”男人慢條斯理地摘下眼鏡,從兜裡掏出手帕擦了擦鏡片。
小陳走後,季之行去工作室的茶水間冰箱裡拿了瓶啤酒。
一看就是代尋放進去的,這家夥經常仗著自己是工作室二老板就無法無天。
雖然喝不慣啤酒的味道,但是目前來看,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季之行無奈地哼笑一聲,食指拉開了易拉罐的拉環,仰頭喝了一口,喉結滾動。
等代尋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