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飄飄一腳踹開前廳的門，那扇虛弱的門，晃了三晃，“啪”徑直朝著正在噴著唾沫星子的老婆子身上砸過去。

雲朵朵驚叫著躲到塗鳳身邊，雲青陽一個飛身上前穩穩托住了傾倒的房門，那掉落的門板和老婆子隻剩一根手指的距離，老婆子嚇的直接從椅子上禿嚕到了地上，抖做一團。

“叔叔嬸嬸，伯伯婆婆，聊什麼呢，這麼開心？”雲飄飄勾著唇角笑問，語帶調侃，眸光卻帶著冷寒。

雲飄飄的眸光掃過屋內每個人的臉，眾人麵麵相覷，有的人側過臉顧盼左右躲過她的眸光，有的乾咳兩聲低頭摳自己的指甲，也有愛纏事兒的，起身以長者的姿態開了口：

“你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不好好跪著給爹娘守靈，到處亂跑什麼？”

一人開口，就有人跟著站隊，看來從眾心理到哪個時空都是一樣的呢。

“就是，你看看好好的門都叫你踢壞了，雲山怎麼養出這樣的孩子。”

“是雲山太慣著了，你看朵朵就不會這樣。”

從後院來前廳的路上，雲飄飄已經從雲青陽的口中問出了前廳都有哪些人，還有自己相關的重要人物都有誰，所以雲飄飄自然知道，這人口中的雲山，便是自己和雲青陽的父親。

真他娘的還真是牆倒眾人推啊，自己親爹不在了，把閨女的臉按在地上來回摩擦還不夠，還要把棺材裡的爹一起拉踩。

麵對眾人一邊倒的指責，雲飄飄似乎毫不在意，隻是微微抿唇很是一本正經道，“剛剛進門，是飄飄唐突，請各位多多見諒。”

話說得不鹹不淡的，竟是讓屋內眾一時猜不透她什麼心思，不由把目光聚在了眼前這個小丫頭的身上。

此時的雲飄飄披麻戴孝一身白衣，原本常常因為怯懦而緊縮的纖細身子此刻卻舒朗地挺著了脊背，原本菜色的瘦削小臉上因為那淡定的眸光顯得多了幾分光澤，她就那樣淡淡地站在那裡，仿佛是一夜之間換了個人。

這還是那個整日裡怯怯懦懦的雲飄飄麼？還是那個出了門便被村裡的臭小子欺負，抽抽搭搭跑回家的丫頭片子麼？

那一刻他們都覺得此雲飄飄非彼雲飄飄，也在那一刻他們從雲飄飄的眸光中看到了對他們的嘲弄和鄙夷。

的確，從那個時空到這個時空，拜高踩低的人雲飄飄在雲青庵裡的眾生中見的多了，但如此絲毫不加掩飾的真的是讓人開眼。

在雲飄飄嫌棄他們的時候，屋子裡的眾人對她全然沒有偽善的笑意，一個個我很看不上你的樣子想寫在了臉上，好一點的最多摻雜幾分同情的神色。

雲飄飄正了正自己頭頂的孝布，沒有任何情緒的眸光掃過屋內眾人，很是輕飄飄地說道：

“不過，有兩件事情我想讓大家明白。這一呢，這兒是我爹娘的靈堂，不是媒婆談婚論嫁的地方，請各位長輩收斂一下，不要讓晚輩笑話不懂事。”

雲飄飄語氣輕輕，卻啪啪打臉方才想要教她懂事的人。

“這二呢，我想各位長輩也都知道，裡正伯伯大兒子棠迎生，是我父親和裡正他老人家定的娃娃親，縱是再不如各位的意，也請大家擔待忍著。若是有人實在是不滿的話，就請他去找我爹商議吧。“

語畢，她擠出來了一個很是溫婉的笑，道，“哦，還有，方才對覺得我爹教女無方的，也可以去找他理論，我絕不攔著。”

前廳裡，除了裡正和叔父雲河，都沒有抵擋住雲飄飄那溫婉而冷冰冰的笑，紛紛低下了頭。

“孩子。”幾乎同時，裡正和雲河開口喚道。

裡正和雲河眼中是慈愛和關切，雲飄飄懂的，她收斂冷意，衝著二人頷首，像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乖乖女，“伯伯、叔父放心，飄飄素日裡是個軟和的，絕不會做出格的事兒。但如今爹娘都不在了，我雲飄飄也絕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兒。”

語氣淡淡，態度謙和，話卻足夠硬氣。雲飄飄說著，挽起始終站在她身側的雲青陽的胳膊，很是驕傲地一仰頭，又道，“更何況我還有弟弟！”雲青陽清冷的麵上滿是寵溺。

“那又怎麼樣，他還能護你一輩子不成？！”一個拽拽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雲飄飄回首。

來人黑布素衣，闊臉方肩，舉止間多少帶點文氣。

雲青陽用隻有雲飄飄聽到的聲音道，“棠迎生。”

雲飄飄抬眼輕笑，知她者還是自家親弟弟，還沒等她問呢，弟弟就主動給提醒了。

“棠迎生？”雲飄飄重複著雲青陽說的三個字，輕輕搖頭，歎道，“可惜了……”

“雲飄飄，你什麼意思，什麼可惜了，你給我說清楚。”棠迎生依舊抬著下巴趾高氣揚地質問。

“就是可惜了，難道你聽不懂嗎？”雲飄飄放下挽著雲青陽的手，邁步到廳外，眉眼裡儘是戲謔之意。

“怎麼？幾天不罵給你臉了不是？”棠迎生上前幾步，一副吃定雲飄飄的樣子。

“迎生！”裡正此時邁步走向廳外，喝止自家兒子。

雲飄飄側身後退，讓過裡正，裡正深深望著兒子低聲再喝，“彆在這兒胡鬨！”

“我哪裡胡鬨了，爹，若不是她整日裡哭哭鬨鬨，我怕給您老惹麻煩，我才不會娶這個小豆芽兒呢。”

雲飄飄不作聲，歪著腦袋瞅他，看這個昔日領頭霸淩自己的小子還能憋出什麼臭屁。這樣的人出場就是醜角，隻要不踩自己底線，今日自己當成笑話看著就好。

雲飄飄原本對自己未曾謀麵的娃娃親有幾分好奇，但當從雲青陽口中打探出來棠迎生的情況後，心下想著趕緊甩掉這個牛皮糖。

“棠迎生，你就不是仗著念過幾年書，仗著有個做裡正的爹，你還有什麼了不起的，憑什麼鼻孔朝天地跟我和我弟弟說話？！”

現在的雲飄飄絕對不會再做棠迎生腳下的螞蚱，更要先滅了他的威風，讓那些跟著他起哄的人再也不敢囂張，包括雲上陽，雲上陽敢對雲飄飄張口罵抬手打，有一半是跟他學的。

“憑什麼？你自己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除了我這個倒了八輩子黴的，從村東數到村西還會有誰願意娶你？”棠迎生覺得雲飄飄的問話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棠迎生和雲飄飄打小定的娃娃親，棠迎生比雲飄飄長兩歲，本來兩家老人商量等雲飄飄及笄了，就過門的，誰知及笄剛過，雲山夫婦卻沒了。

棠迎生不喜歡雲飄飄，是因為常常被村裡人嘲笑——他那個瘦瘦弱弱的小媳婦的小細腰指定給他生不出來兒子。

棠梨溝人三大麵子，讀書、有錢、生兒子。讀書、有錢都挺難的，所以他們就拚生兒子，誰家兒子多，那就是誰有本事，說話時都嗓門大、底氣足。

當

初塗鳳頭生得知是個女兒的時候，產婆還在時就嚎啕大哭，幸好二胎生的是個兒子，但生的時候難產，後來再也不能生了，為此，她恨的不行，更是將兒子雲上陽當個寶似的供著。

隔壁程嬸子，一口氣生了7個兒子，村裡人的眼都紅了，都說，你看人家程嬸子屁股大，就是能生，沒了當家的，7個兒子也夠她氣派的。

因著這個原由，棠梨溝娶妻都喜歡找屁股大的，他們總結出的經驗，屁股大的好生養，雲飄飄這號纖纖弱弱的，自然被人鄙夷、唾棄、看不起。

這世間最大的惡意，是俗念、是不經意的流言。小時候的棠迎生不明白彆人嘲笑自己是為什麼，也隻是跟著笑，等到他十一二歲的時候就慢慢懂了，所以每次被嘲笑，棠迎生便會來找雲飄飄的麻煩，罵她是臭豆芽、豆芽菜，極近羞辱。

村裡的孩子都是見風使舵慣會起哄的，看雲飄飄任棠迎生辱罵隻知哭泣不會還嘴，但凡在村裡遇到了，也會趕著雲飄飄汙言穢語地罵上兩句。

為著這事兒，雲飄飄總是躲在家裡，不肯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