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像是聽不到丁祿的笑聲一般,兀自唱著兒歌,耳邊回蕩著的,還是母親的聲音。
輕輕的,柔柔的,暖洋洋的。
自從她離開後,就再也沒打過這種安心。
“小的時候,我基本沒怎麼見過父親。”
她突兀的開口道。
丁祿開車間隙側目看了她兩眼,那姑娘歪歪扭扭的拄著胳膊靠在車窗上,發絲略帶淩亂,眼神盯著窗外,沒有焦距,像是在發呆,抑或者是回憶。
他沒開口,唐棠本來也不需要他開口。
“我跟媽媽住在爺爺家。家裡大,老人睡得早,那個時候的中陽,夜晚也不像現在這樣燈火通明,黑漆漆的,媽媽就會給我唱這首歌。”
丁祿笑了笑,“那你記性還挺好,現在還能記著。我小時候的事兒一點我都想不起來。”
“當然。我不僅記得這首歌,還記得見過的所有人穿的每一件衣服,說的每一句話。”
唐棠偏過頭,一張芙蓉麵仍帶著紅暈,那雙眼亮晶晶的,看著他,好像在朝著大人誇耀自己的能力以求得到獎勵的孩子。
丁祿偏過頭,“真的假的?這麼厲害?”
唐棠湊過去,靠近他,低聲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丁祿動動鼻子,身邊一直縈繞著的若有似無的香味乍然接近,他才聞出來,是一種馥鬱的甜香,跟唐棠的長相很搭,但跟她這個人不太搭。
“這位秘密小姐終於肯說了?”
不理會他的挖苦,唐棠繼續在他耳邊說著悄悄話,“我還記得,我媽媽曾經也念叨過,續寫生命,意識永生。”
綺念剛起,又不期然聽到這麼一句,丁祿差點忘了踩刹車,在紅燈前一個狼狽的急停,這輛有些上了年頭的老家夥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嘎”一聲。
“真的假的?!”
那語調神情實在太過震驚,唐棠咯咯的笑了起來。
丁祿瞪著她,“我費勁巴力的把你扛回來,你逗我玩?!”
唐棠又悶著頭笑了一陣兒,才漸漸停下來,“我要是逗你玩,待會兒你就再把我扛回去扔在那。”
她話裡仍帶著幾分笑意。
丁祿將信將疑的看了她好一會兒,“你來真的?那你還記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穿的什麼衣服?”
“嗯哼,老頭衫,跟我爺爺穿的差不多。”
丁祿咬牙道:“大小姐,那個是汗衫!汗衫!”
唐棠聳聳肩,“我沒買過那樣的衣服,不太了解,不好意思咯。”
雖說是道歉,可這話聽在丁祿耳朵裡簡直毫無誠意,甚至還帶著些陰陽怪氣。
對對對,你們富家女高貴的很,什麼汗衫背心這些東西在你們眼裡都一樣不會買所以沒分彆!
翻了個白眼,丁祿才把話拽了回去,“你的意思是,你媽早就知道這個什麼意識永生,那這麼多年來,你就沒得到什麼線索?”
這話問的就奇怪了。
唐棠偏過頭,“丁警官找彆人合作,都不查查人家底細的啊?”
丁祿眼神都懶得分給她,“我是警察,不是情報頭子。又沒有證據,也沒有搜查令,我能查什麼?”
“哦,遵紀守法丁警官。”
丁祿瞪了她一眼。
但這話確實沒有什麼諷刺挖苦的意思,唐棠自小長在這個環境裡,他們這群人信奉的無非是利用手邊一切能利用的資源,或許也不一定是為了謀取利益,但隻要能方便自己又何樂而不為呢。
她雖不沾手什麼公司事務,也不做什麼違法的事兒,但比如查孫泊衡的底細這樣有半隻腳踩在線上的事兒,也是沒少乾的。
人在有了捷徑的情況下,還能一直堅持著某種堅持,不肯去給自己“行個方便”,這樣的人,唐棠做不了,也沒見過,卻不妨礙她敬佩感歎。
“沒有這麼多年,我很小的時候,她就走了。死的時候,嘴裡還念叨這個。”
丁祿愣了一下才聽明白她在回答自己剛才的話,可內容又讓他皺起眉頭,神色明滅。
唐棠看向他,一定很棘手吧?
丁祿沒查她,卻不代表她沒查這個男人。
一個無權無勢的小警察,警校畢業沒人管,明明是分數最高最優秀的那個,卻隻能分配到最差的地方做最苦的差事,調到中陽還是因為這邊的人需要一個破不了案背鍋的。
就像公司,法人代表永遠是那個會被最先拋棄的選項。
本來嘛,這案子要是簡單,他也算幸運,能在中陽繼續留下來,做個隊長,少奮鬥十年。
可現在,就把她媽媽算作是第一批接觸到這個續寫生命的人,算下來,這個犯罪團體也至少發展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的時光,對富人階層的籠絡,神秘的遊戲公司,還有詭異的兒童失蹤案,這一切都代表著,這很可能是一個蔓延多年的巨大陰謀。
稍有差池,丁祿就會是那個被祭天的人。
他自己不知道嗎?
車子穩穩的停在小區門口,丁祿拉著一張臉和保安對峙:“你看好了這是你們業主吧?你也不給進?”
保安彎下腰,看見唐棠,才恍然道:“唐小姐?您……我這就給您開門!”
唐棠略略頷首,眼見丁祿還是憤憤不平:“中陽的小區怎的各個都不讓進?”
“隨隨便便讓你進了,怎麼對得起業主的物業費?”
“多少錢啊這麼儘職儘責?”
丁祿隨口問道,唐棠也隨口說了個數字。
丁祿不明白,丁祿大為震撼,“你一年的工資,就全交物業費啊?”
唐棠打開車門,“對啊,所以我現在還在啃老,拿著家裡的生活費。”
從上大學起就沒要過家裡一分錢的丁祿噎住了,“你這聽著還挺光榮。你們這些人,花錢是不是從來不做計劃啊?”
“也可能是因為,不是什麼事都是按照計劃來的,不做計劃,就不會出錯。”
“歪理邪說。”
丁祿一邊點了點她,一邊往屋裡走。
“謔!你這家讓人拆了?”
入目皆是四散的東西,櫃子大敞著,沙發墊子也被翻了個底朝天,牆壁上的掛畫全都被摘下扣在了地上。
淩亂程度好比龍卷風摧毀停車場。
“我拆的。”
“那你這拆家的手藝倒是可以。”
唐棠一邊往裡走,一邊把風衣隨手甩到地上。
丁祿搖搖頭,“嘖”了兩聲,也抬步跟了上去。
臥室裡同樣是一片淩亂,他注意到桌子上有一堆小小的,黑色的金屬製品。
丁祿對這個實在是熟悉得很,“你這怎麼這麼多監控啊?說起來我之前還辦過一個案子,就是那酒店房間裡,全是監控,然後有人就倒賣那些亂七八糟的視頻獲利。”
唐棠打開衣櫃,頭也不回的說道:“從我家裡找到的,既然丁隊長這麼有經驗,不去再幫我找找有沒有漏下的。”
聽到她的話,丁祿一怔,隨即也不再開玩笑,拉上窗簾關了燈。
漆黑一片的,唐棠也看不清他在看什麼,隻知道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打開燈。
“你這找的挺乾淨的,沒剩下了,你你你你乾嘛?”
丁祿一回頭,話都變調了,就見她還是那副被雨淋濕的流浪貓一樣的喪喪的表情,隻是上衣被丟在了沙發上,內裡隻有一件白色的運動背心,配著下邊的緊身牛仔褲,就那麼七扭八歪的搭在她身上,將那曲線展露無遺。
跟“唐醫生”的畫風不那麼搭調,又帶著股奇異的殊麗。
這個時候丁祿才真切的拋開那些所謂平靜穩重的外殼,看到了她才的的確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還是個特彆漂亮,身材特彆好,特彆吸引人的姑娘。
唐棠向他走近,眼睛閃亮亮的,隱隱的驚慌和期待和交織在她臉上,“我給你看你想看的。”
“……這樣不好吧?是不是有點太草率了?”
丁祿喉結上下滾動了兩個來回,嗓子有些乾澀。看她好像忽然想起什麼那樣去化妝台上翻找著,心裡有些鬱悶,她都把那東西放在化妝台裡常備著?
唐棠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捏在手裡靠近他。
丁祿一低頭,就能看見沒有外套遮擋的那片呼之欲出的雪白,他有些狼狽的挪開視線,“你今晚是不是不太清醒?喝多了還是怎麼著?你要不要先洗個澡什麼的?說實話我還沒想好……”
“沒想好什麼?”
他話音未落,就被唐棠打斷了。
丁祿摸摸鼻子,眼神閃爍著,卻見她抬起手,掌心裡赫然是一把眉刀,整個兒愣住了,“你這是乾嘛呀?玩點不一樣的?還是讓我看你自殺啊?還是要殺我啊?”
她不答話,一反手,眉刀在胸口割出一道鮮紅的痕跡,血液立刻順著她雪白的肌膚流淌下來,血色映襯著雪色,瑰麗而怪異。
丁祿皺著眉頭抓住她的手腕,見她沒掙紮,才動手搶過她手裡的凶器,“你這……”
血液流淌出來,唐棠聞到一種似是血腥又似是甜膩膩的味道。
她用手指沾了血,自己嗅了嗅,確定味道的來源,又抵在他的唇上,“聞到了嗎?”
丁祿看著她凝視著自己的眼睛,裡麵像帶著漩渦,他被她蠱惑了一般,伸出舌尖舔了舔嘴上柔軟的觸感,直到唐棠收回手,他才如夢初醒的去回憶她剛才說的話,聞到了嗎?
丁祿感受了一下,沒有正常血液的那種鐵鏽味兒,反而帶著一股子不正常的腥甜,他皺起眉頭,“你這是……甜血症?”
思來想去,他選擇了一個比較合適的詞彙。
“……那是什麼病?”
“不知道,我隨口編的。
“……”
丁祿又仔細聞了聞,“這是怎麼回事?醫院沒查出來,是你醒來後在找的東西造成的嗎?”
唐棠毫不猶豫的點點頭,又拉上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送,丁祿有心掙紮,卻又使不上半點力氣。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到底是床戲現場還是懸疑現場?現在都拿這個考驗乾部嗎?
他苦中作樂的想著,眼睜睜看著自己摸上她的傷口,卻在下一刻覺得觸感不對,那些旖旎的心思都被他拋去了九霄雲外。
丁祿矮下身子,顧不得自己的臉已經快貼上那處起伏,認真的在她的傷口上蹭了幾下,震驚的發現傷口已經愈合了,若非血跡還殘留在皮膚上,又是他親眼看到她動手劃開皮膚,他絕對不會相信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