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心緒冗雜,唐棠還是送走了這一對母女,迎著眼前母親那樣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神色,她不自覺的低下了眼眸,笑道:“現在結果還沒有出來,等出來我及時通知你。”
“好,那我們留個電話吧唐醫生。”
“好。”
轉回辦公室,就見丁祿坐在她辦公桌的主位上,單腿轉著椅子左右來回,麵色晦暗不清,看不出意思。
唐棠也沒去計較位置,摔進了一旁的沙發裡,整張臉都埋進了手心。
這個情況,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
如果這個母親隻是來求個心安,像之前的所有家長一樣,那她大可以給一個沒問題的治療結果,對彼此都好。
可顯然並不是,她是作為一個母親,真的發現了這不是自己的女兒,又不知道要怎麼辦,可能還抱著能把自己的女兒換回來這一心願。
這樣自己怎麼能去騙她呢?
身邊的沙發突然凹陷了下午,唐棠偏過頭,正對上丁祿看著自己的眼睛。
“怎麼辦?”
她眼巴巴地說。
丁祿少見她這樣無助的神情,好像整個人都柔軟下來,疲憊又脆弱,讓人隻想把她捧在手心兒裡,什麼煩心事都驅趕走才好。
可他顯然目前做不到這個。
丁祿心裡也沉甸甸的,“我沒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回來的孩子都有這個情況嗎?”
唐棠深吸口氣,撐著身子起來到桌邊上鎖的抽屜裡拿出了幾分測驗報告。
“其他的我不知道,到我這裡來看的,都有。”
丁祿皺緊眉頭,接過報告一張一張翻看著。
倒是也不需要他看得多明白,隻看最後的結論,心理年齡普遍都在三十歲以上。
這是他這位外行也看得懂的不科學,你要說三十歲的人心理年齡四十或者二十都是有可能的,就是過於滄桑或者被保護得好唄。
哪怕是個三十歲的傻子,測出來是幾歲,那也能說一聲低齡症。
可是這幾歲的孩子測出來這麼大就不可能了,他再滄桑的人,再早熟,幾歲的時候心理發育都還沒有成型,甚至可能都沒有三觀,怎麼可能出現這種結果。
丁祿捏著一疊紙,麵上浮現出少見的困惑,“從你的角度來看,你覺得造成這種情況的可能,都有些什麼?”
唐棠想了想,低眸道:“穿越,重生。”
丁祿很是震驚,“那都是什麼啊?”
“一種文學作品裡常見的情況。”
唐棠去飲水機邊接了杯水,頭也不抬的回答道。
丁祿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哦,那現實生活中常見嗎?”
……
唐棠一言難儘的遞給他一杯水,“精神病院裡可能有這樣的病例。”
“就是說這種現象還是有的,是吧?”
眼見丁祿似乎說的非常認真,唐棠徹底無語,“我覺得,你可能不太理解這兩個詞,要不然你回去查查吧。我換一種說法,科學的角度來解釋,目前沒有這種可能性。”
丁祿“哦”了一聲,居然認真的在他的隨身小本子上寫下了這兩個詞,又道:“這種事兒,聽起來還挺邪乎的,像那個什麼,就一個人占了另一個人身體的那種,那個怎麼叫來著?我初中時候淨看那些修仙小說了。”
“奪舍?”
唐棠脫口而出,沒理會丁祿在一邊“你小說看的挺多啊”的叫嚷,心裡覺得這兩個字越品越有味道。
穿越的人,時代不一樣,還真未必能這麼快的適應下來,重生的話,麵對自己的親人,怎麼也能藏好自己。
幾歲的孩子身體裡,住進了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說起來,居然真的有點像奪舍。
丁祿看她陷入沉思,隻覺得寒毛直豎,“你不會真的覺得可能吧?”
唐棠偏過頭,“為什麼不可能?目前沒有解釋的情況下,你說的這個詞,確實是最符合現狀的。”
丁祿的嘴張了又張,“我不信什麼奪舍這那的。一群罪犯,綁架犯,還搞上神學了。你等回頭我把人抓了,備不住就是個什麼催眠洗腦的鞋教呢!”
這倒也不是沒可能。
這群孩子被用一種特殊的方式植入了以為自己是彆人的記憶?
這樣倒好像也說得通,而且他們目前也沒機會真的去驗證這些孩子的處事方式是不是真正的成年人一樣,還是隻有心理上出現了一些謬誤。
唐棠一邊把這種猜測講出來,一邊覺得對這個看上去很是粗鄙的男人有了新的認識,這腦子很靈活嘛。
丁祿嘿嘿一笑,習慣性的摸出一根煙,“你先彆急著崇拜我,等我把他們一鍋端了再一塊崇拜也來得及。”
“醫院禁止吸煙。行了,沒什麼事兒你可以走了。”
丁祿見她收拾了桌上的報告轉身就走,手裡還捏著煙,“你這話說完了就趕我走,真是半句話也不多說啊!”
唐棠停住腳步回過頭,“哦,對了,還有個事兒。”
丁祿把煙彆到耳朵上邊兒,擼起袖子 ,“說吧,還有什麼事兒需要我去解決?”
唐棠沒理會他的調侃,神色帶了幾分猶豫,“你說,我要怎麼和孩子家長說?”
想起那人殷切的樣子,丁祿也卡了殼,你讓他去抓壞人審問調查,都好辦,這安慰人……
還是安慰一個很可能失去孩子的母親,他確實有些不知所措。
丁祿撓撓頭,“要不然你先跟她說我們在想辦法?”
“萬一我們想不出來呢?”
唐棠不是非要潑冷水,而是人希望再失望,再有希望,再經曆絕望的曆程,真的足以逼瘋一個人。
丁祿沉默下來。
這就好像一個人死了家人,你再怎麼安慰他都無濟於事,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那就隻能看她自己了。”
唐棠等了半晌,聽到了這意料之中的一句話,心裡還是酸楚難當。
“但是我們還是得快點,儘量讓這是最後一個受害者。”
她豁然回頭,怔怔的看著那高大的男人逆著光站立著,身子挺拔的像一棵樹,一堵牆,一座山。
丁祿對著她瞪大的,在陽光下呈現一種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鄭重地說道:“我不能保證已經失去的能再回來,但我們要做的,就是不讓更多人受到傷害。”
唐棠覺得喉嚨裡好像堵了一團棉花,半晌才輕輕的“嗯”了一聲。
今天的夕陽格外漂亮,紅紅橙橙的,火燒一樣的,染紅了整片天空。
偶爾飄過幾朵烏雲,都被襯成了靛青色,最好的油畫家也未必調得出這樣的風景。
逆著光,眼前的樓宇都像是被潑了一層墨色,黑洞洞的,全然未知的地方。
唐棠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座可以稱得上矮的居民樓,六七層的樣子,玻璃都泛著一種古舊的藍綠色,現如今估計都找不到用這種玻璃做窗子的人家了。
她從小長在中陽,常去上城購物逛街,下城區雖然不能說沒來過,但還是有些陌生,眼前這樣破敗到幾乎沒有人煙的地方,確實從未來過。
旁邊的電線杆上,隻有幾隻黑漆漆的,不知道是烏鴉還是什麼的鳥兒立在上頭,一言不發。
唐棠深吸口氣,她今日來,是為了求一個結果。
一個這件事同自己的母親有什麼關係的結果,以及,像今天那個絕望彷徨的母親會變成那樣的原因的結果。
她等不及丁祿去查了,而自己被監視著,若是沒猜錯,若是她帶了彆人來,這裡估計就不會有她想得到的東西了。
運動鞋在許久未曾打掃過的地麵踩過,似乎在灰塵上烙下了一個又一個鞋印。
走近了,漆黑的樓宇反而還原了它原本的麵貌,水泥砌成的灰色台階,上鏽的鐵門,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塵以至於看不清房間號的門鈴。
隻有走進黑暗,才能看清黑暗。
唐棠沒有去按動門鈴,孤身踏入了大門,身影也漸漸被暗色吞噬。
地下室反而沒有那樣陳舊,唐棠伸手撫上鐵門旁邊的電子鎖,上麵亮起了藍幽幽的光亮,指紋識彆一陣閃動,身份確認———【唐棠,歡迎您。】
她皺起眉頭,這裡有她的指紋識彆,可她確定,她從未來過。
裡麵漆黑一片,借著門口的亮光勉強能看清周圍一些桌椅,那亮光越來越微弱……不好!
門在關上!
唐棠扭過身子,隻見那厚重的鐵門無聲無息的合上了最後一道縫隙。
她跑過去,想試著開門,卻被屋裡乍然亮起的燈光晃的閉上了眼睛。
空曠的房間裡響起了一個聲音,溫柔,沉靜,【小花朵,你來啦。】
唐棠神色一動,掙紮著睜開眼睛,也幸好亮適應要比暗適應更容易也更快,她連忙四處看,卻隻看到周圍有好多銀色的金屬桌椅,上麵放著不少電腦屏幕,悄無聲息。
好像剛才的聲音隻是她的錯覺。
可她知道不是。
“媽媽……”
唐棠呢喃著,她的聲音好像開啟了什麼信號,屏幕一台接一台的亮起,這回她看清了,是天花板上鑲著的音響,【小花朵,媽媽等你很久了,快過來。】
那聲音熟悉的像刻在DNA裡,帶著溫柔的催促,好像幼時她在花園裡亂跑,媽媽追逐她的時候的語氣。
唐棠用指甲緊緊掐著自己的手心兒,警惕的,堅定的,又充滿希望的,一步步向前走去。
讓她鬆了口氣又失望的是,電腦上隻有一段音波,沒有聲音,也沒有起伏。
所有的屏幕都是一樣的。
“你是誰?搞什麼鬼?”
她紅了眼,惱怒又怨恨,不管是誰,她都不希望有人用這樣的方法來吸引自己上鉤。
那聲音似乎悠悠的歎了口氣,【棠棠,你覺得,生命隻有人類這一種方式嗎?】
“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要問我是誰呢?小花朵,你不想我嗎?離開你的這些年,媽媽每一天都在想你。】
“你有話直說,大可不必這樣裝神弄鬼。我的媽媽已經死了,我比誰都清楚。”
唐棠心裡荒誕的又酸脹又冷漠,理智讓她知道,這隻是彆人的一個詭計,可大腦卻又讓她想衝到媽媽的懷抱裡,告訴她,自己這些年也沒有一刻忘記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