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魂鏡(1 / 1)

成為妖族公主後 山光 4314 字 11個月前

虞平雖名為“平”,人長得卻一點也不平平無奇。他身材高大,方麵闊額,鼻梁高挺,不難從如今這張充滿了歲月洗禮的麵上看出年輕時的風流倜儻。

他口吻溫和:“我來問你的意思。”

虞照道:“女兒謹遵父母之命。”

虞平就這麼看著他的女兒,他的女兒國色天香,傾國傾城。虞照也看著他,看到他微微聳拉的眼皮和眼角細紋。

父女倆不知多久沒有這麼看過對方了。

窗外清晨鳥雀啼鳴,撲棱著翅膀,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不知想飛到哪裡去。

末了,虞平長長歎一口氣,“罷了,你還小。”說完起身,越過虞照,往外走。

他今日身著正裝,虞照急急開口:“父親,你要走?”

虞平駐足,側過半張臉,他笑著看著虞照,唇上的胡須都抖了兩抖,他歎息道:“京城可不能長待。”

他扭頭大步離開。

虞照提著裙擺跨過門檻,卻隻能看到虞平的背影。清晨起了薄霧,天光在薄霧中散開,虞照吸了幾口帶著露水的涼氣,不覺打了一個寒顫。

*

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來了。在一個夜晚,在所有人的睡夢中,悄無聲息地覆蓋了大地。

虞照醒來的時候,入眼一片白茫茫。

她難得又躺回去打算睡一個回籠覺,確實翻來覆去睡不著,於是叫來婢女服侍自己洗漱。接著按照往常,在窗邊讀了一個時辰的書,讀畢,方用早膳。

婢女把食盒撤去,房間內炭火燒的旺,溫軟如春。貼身婢女瞧著虞照的側臉,在燭光下朦朦朧朧,臉上卻一片懨懨之色,勸道:“郡主氣色不好,再去歇會吧。”

虞照搖了搖頭。

她自小便有夜不能寐的毛病,隻是有時候症狀淺,有時症狀深。

虞照小時候怕黑,儘管有婢女陪著還是怕,好像心中總有些什麼惴惴難安,所以一到晚上就跑到母親房裡和她一起睡。

但她母親在她五歲那年就去世了,父親也去了前線,一年沒幾天相聚日子,留她一個人在京城裡。以後虞照夜間還是難寐,卻不會找人陪她了。後來吃藥調理,也漸漸好了些。

但是最近不知為何,愈發嚴重,往往醜時末才能堪堪睡著,卯時初就醒了。

婢女建議道:“聖上派了王禦醫來給您看身子,開的藥您好歹吃點,不用和自己過不去。”

虞照嗤笑道:“我吃了他開的藥才是和自己過不去。”

皇上今年不知從哪裡聽聞了虞照不眠之症,格外掛在心上,立刻派人來郡主府表達慰問之情,並且讓太醫院最德高望重的王太醫親自來給虞照看病,開了一堆藥。

虞照恭恭敬敬地接待來人,按他給的方子去開藥,煎藥,煎完了再讓貼身婢女偷偷倒掉。

為了掩人耳目,虞照自此也不再會讓民間大夫來給自己看病。

可她這個病卻是愈來愈重,尤其是虞平離京之後。

虞平那天離開郡主府後,先是去親自覲見皇上,說自己女兒還小,性情也不好,哪裡配得上金枝玉葉的二皇子,又說如今戰亂未平,前線緊張,他怎麼能留在京城享福,還是趕緊去戰場為國立業。

皇上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最終還是準了他去前線,至於婚事,則是“再議,不急。”

虞平就走了,留虞照一個人在京城。

皇上也從此更加在意虞照,隔三差五就要委派人來瞧瞧。

虞照站起身來,“扶我出去瞧瞧。”

婢女想要阻攔,看見她不容置喙的眼神,還是噤了聲,給虞照披上一件厚厚的鶴氅,扶著她走到門前,克製地開了一條縫。

一股寒風撲到麵上,帶著點點雪花。冷氣肆無忌憚的往屋裡亂竄,企圖侵蝕屋內的暖氣。

婢女想拉著虞照往後站一點,沒拉動,於是勸道:“郡主,外麵冷……”

“無事。”虞照紋絲不動,伸手把門拉的大些。

寒風呼嘯著,鑽進虞照鼻腔,虞照吸了一口,寒意滑過她的喉嚨,進入肺裡。

她的發絲在風雪中狂舞,額頭被吹的隱隱作痛,鼻頭耳尖不一會就泛起了紅。

案上的卷軸被吹的嘩嘩作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婢女不顧虞照反對,連忙把門合上,聽到虞照輕輕呢喃,

“要變天了。”

婢女臉也被寒風吹的紅撲撲的,唇色卻是慘白,她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看著虞照,“變天事小,凍壞了您的身子,可就不值。”

虞照輕輕笑了。

這位婢女名喚浣兒,跟了虞照有近十年了,為人聰明伶俐,虞照很是喜歡。

她不欲在進行這個話題,方才冷風入肺,咳了兩聲,問道:“可送出去了?”

浣兒一邊輕拍她的背,一麵讓人端一壺熱茶上來,回道:“回郡主的話,送去了。”

虞照輕輕頷首,又聽浣兒嘟囔道:“他一屆窮書生,也不知郡主惦記他乾嘛?”

虞照歎道:“不過一些銀錢,咱們多的是,棄之如敝履,可是卻可以解很多人的燃眉之急。”

不知為何,虞照對這一個鄉下來的窮書生總有異樣的感覺。一開始是瞧著好玩,給他了個職位讓他去吏部混。虞照在此期間好好觀察他,發現他一身清白,堂堂正正,不入任何陣營,心下放心許多,又憐他身份卑微,在朝中受人排擠,多次給他幫助,替他撐腰。

如今虞平離開了,雖然和之前的很多年一樣,但是冥冥中仿佛又有哪點不一樣。

虞照自小到大還未曾出過京城,也知道自己估摸著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出去了。

說好聽點是在京城享福,說難聽點就是在京城為質。

步步為營,小心謹慎。

在這洶湧著無數無形的漩渦的地方,虞照不禁念起那個從山野來的書生。

就像是從荒蕪裡長出來的嫩草,綠油油的仿佛一觸即碎,卻堅韌的生長的存活著,長出一片明亮。

在這汙濁的京城中,虞照想護著這份明亮。

虞照記起那從未放棄希望的黑白分明的眸子,覺得自己不能不如此人。

*

京城的天變得很快,快的就像虞照上午接到密報,上麵隻有短短一行字:

“速離,京城以東四十裡,有人接應。”

晚間就傳來虞平在遼東發起“聖上病危,外戚擅權”的勤王口號。

皇上接到這個消息,險些拍碎玉板,當即下令包圍將軍府和郡主府。

可搜了一圈,卻沒見到虞照的身影。

哆哆嗦嗦的下人說郡主晌午便離開了,不知去了哪裡。

皇上下令全城搜查,城內搜,城外搜,一定要找到虞照。

郡主府早就被皇上管控,府內駿馬大多是瞧著好看,內裡空虛,根本派不上多少用場。

虞照走之前挑了兩匹勉強能用的,帶了兩匹馬車,剛出城外十裡路這馬瞧著就不行了。

虞照沒有帶多少行李,兩匹馬車裝的都是糧食。

虞照坐在馬車上焦急的掐著時間,浣兒端上來一杯茶,說郡主先喝口水潤潤嗓子,虞照喝了,然後睡了過去。

待她醒來,天色已然完全黑了,馬車內空蕩蕩隻有她一個人。虞照掀簾一看,外麵那隻馬正有一搭沒一搭的往前走著。

四下無人,右側是寂靜的田野,左側是茂密的叢林。

不知什麼蟲子在叫著,虞照心慢慢沉了下去。

虞照機械地坐回去,這才發現座位旁有一張紙,馬車內堆著不少糧食。

虞照撿起紙,湊在窗邊就著月光看。

上麵是歪歪斜斜的字。

“承蒙郡主多年來收養照料,浣等無以為報,今與馮叔等商議,化作郡主模樣,郡主莫怪,浣等往南,郡主往東,願此去一路平安。”

虞照仿佛讀不懂這些字一般,一遍一遍看著,看到字跡模糊,淚水洇濕了紙張。

馬也在這個時候徹底走不動了,它雙膝一軟,摔在地上,昏死過去。

虞照坐在馬車裡跟著猛地一晃,頭磕在車壁上。

虞照沒吭聲,捂捂額頭,收好紙張,鑽出馬車。

一下馬車,就覺得刺骨的寒意,虞照於是爬回去拿出一件鬥篷和一些乾糧。

她在練馬場待過,如今一看,就知道這匹馬已經是不行了。

這匹載著她一個人的都不行了,也不知道那邊……

虞照定定神,如今四下望去沒有一戶人家,她不知道離京城多遠了。估摸著大概方向,虞照提著乾糧,抱著手臂,往前走去。

四下寂靜,連風聲都止了。

虞照淚水也乾了,她心裡從一陣難耐的酸楚味挨過來,如今隻剩死一般的平靜。

她沒有崩潰,沒有大哭,就像一片沒有任何波瀾的深池。

原本怕黑,現在好像也不那麼怕了。

虞照哆嗦著往前走,她沒有心思去想自己是不是被嚇傻了,這些東西等以後、以後有機會慢慢想。

不知走了多久,虞照雙腿酸痛,身上被凍的發麻,裙擺也因為一次次摔跤而變得臟汙。

就在這時,虞照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雜亂的聲音。

起先她以為是幻聽,待那聲音愈來愈近,她才發覺應該是皇上的人追過來了。

那些人騎著高頭快馬,自然比她快上不少。

虞照定定站住,看著身後。

遠處隱隱有火光,一小簇,想來距離還很遠。

她現在冷靜的可怕,虞照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臉被凍的發紅。

誰能想到晨起她還躺在自己柔軟的褥子上,如今卻淪落到這種地步。

如今在一片叢林之中,她躲在哪裡才不會被發現呢?

虞照試探地往旁邊走了幾步。

她正回首往後看,忽然感到有一隻手攬上了她的腰。

虞照瞳孔猛的放大,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那人死死捂住嘴。

虞照扣著那人的手,劇烈掙紮起來,那人輕輕“嘶”了一聲,低低開口:

“是我,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