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前院鬨哄哄的,敲門聲叫門聲,一聲聲傳到後院宋含真的房中。
杜桂華緊緊抱住自己的女兒不放,眼神堅毅,才十來歲的小丫頭柳兒背靠著房門,以自己單薄的身軀作為抵擋。
宋含真被杜桂華抱住,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娘親的恐懼,杜桂華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著。
怕是杜桂華在一開始拒絕項家的說親時,可能就曾想到了這一刻。
所以她一聽到敲門聲就覺得來者不善,毫不猶豫地拉著她躲進房中,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打算以自己的身體護住宋含真。
杜桂華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宋含真。
她小時候不想活,杜桂華便時刻把她抱在懷裡,她所有的行動,都在向宋含真傳達著她有多麼在意宋含真;宋含真不想嫁人,她也堅定地支持她,對杜桂華來說,沒有比宋含真好好活著更要緊的事。
因此在章媒婆第一次上門時,杜桂華就拒絕了項家的說親,她也很清楚項家在明池縣的權勢,若是項家惱羞成怒,很可能會令整個宋家遭殃。
但為了宋含真,杜桂華從來沒有猶豫過,在她心裡,說宋含真是她的命也不為過。
正因為宋含真清楚這一切,所以她才在過去十七年裡,止住了無數次不想活的念頭。
她隻要有不想活的念頭,就會想到她的娘親,她何德何能,才能修來這樣的娘親。
很多次她被杜桂華抱在懷裡,都在想,或許上天讓她降生在宋家,就是為了讓杜桂華給她所有的愛,這種無私而厚重的愛,讓宋含真不能輕易去死。
即使,宋含真還是不太想活。
活了兩輩子,杜桂華是她見過的,從未有過的最好的娘親。
為了不讓杜桂華傷心,她才活著,這是目前為止,唯一讓她還活著的理由。
前院傳來重物撞門聲,項英踹不開宋家的大門,叫人在宋家門前砍了一棵碗口大的樟樹,此時他正叫自己的隨從用樹來撞開宋家的門。
聽著一聲一聲的撞擊聲,門開始搖搖晃晃,宋雲山和李叔李嬸三人死命把門抵住,但他們都知道,這門遲早還是要被撞開。
房內的宋含真和杜桂華自然也聽到了,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宋含真知道,如果真的被項英強搶,她大概隻能趕在他動手之前自我了斷,這才能不讓他得逞。要宋含真嫁給項英,那是萬萬不能的。
宋含真這輩子隻想好好待著宋家,和爹娘在一起,等到爹娘死了,她便也一起死,這樣就不會讓兩人傷心。
宋含真從未想過要嫁人。
兩人在房中度日如年,但也隻能坐以待斃,這並不是好法子。
杜桂華想了想,對宋含真道:“真兒,娘帶你從後門出去。咱們去縣裡找你哥,縣裡有衙門,我就不信,那項家還敢光天化日在縣衙搶人不成!”
“好。”
宋含真此時便隻聽自己娘親的,若她提出現在就自我了斷,杜桂華必定不肯,她依著杜桂華,兩人悄悄從後門離開。
小丫頭柳兒仍是在宋含真房中,裝作有人躲在裡麵的樣子,而杜桂華和宋含真,從後門出去後,循著一條少有人行走的小道,走到了通向明池縣城的官道上。
從宋家到縣城還有四五裡的路,若是騎馬自然不遠,但要走著去也是一段不短的路程。更何況不論是杜桂華還是宋含真,兩人都不常走這麼遠的路,走也走不快。
往常宋複真每天來往宋家和縣城,他是騎騾子的,半個時辰能打一個來回。宋含真聽後也覺得不算遠,等到她自己和娘親用雙腳走,卻覺得總也走不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兩人心裡都焦急不已,卻愣是看不到明池縣城門的影子。
宋含真長這麼大隻在宋家周圍打轉,從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不過走了一會兒,便覺得腳底生疼,頭暈目眩的。
江南十月的陽光最是溫柔和煦,宋含真卻覺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路也不好,雖是官道,但前段時間連日陰雨,道路上坑坑窪窪的,有些地方還有水坑,稍有不慎就會一腳踏進去,濺一身泥。
這是宋含真十七年來最狼狽的時候。
杜桂華緊緊拉著宋含真,隻知道拉扯著宋含真沒命地往前跑,宋含真腳底生疼,也一聲不吭。
在兩人埋頭趕路的時候,路上傳來馬踏聲。杜桂華聽到後驚恐不已,生怕是那項英知道兩人逃跑,來抓宋含真的,隻能拉著宋含真跑得越發的快。
宋含真無暇顧及腳下,被路上一塊凸起的石頭絆了一下,整個人直接撲倒在地。杜桂華趕緊回身看她,心疼地道:“真兒?真兒?可是摔疼了?”
杜桂華著急忙慌地拉起宋含真的手,她摔倒時本能地手掌撐地,此時手掌通紅,血絲遍布,都是被路上的砂石硌的。
還來不及拍打手上的泥,便聽到馬蹄聲已經在兩人身邊響起。杜桂華本能地撲倒在地把宋含真緊緊抱在懷中,不讓人看到她的臉。
來人卻不是項英。
“咦?這好像是那天喝茶的宋先生的夫人?”
原來騎馬而來的兩人不是項英,而是那日在宋家討水喝的阿廣和魏穆。
那日在宋家討水喝,杜桂華隻出來送了茶水,阿廣和魏穆也隻看了一眼。
阿廣和魏穆昨日又出城去,今日才回來,遠遠便看到有兩人在道上踉踉蹌蹌地跑著,沒想到是宋家母女。
阿廣還記得宋雲山的熱情,當然還有宋含真那驚鴻一瞥的驚人美貌,見兩人倒在路上,便下馬道:“夫人?可是遇到什麼事了?”
杜桂華聽到聲音,一抬頭才看到那高高的,圓臉黑麵的少年。原來是那日討水喝的小哥,他們兩人長得都不錯,杜桂華很有印象,見不是項英那惡賊,她瞬間鬆了口氣。
“我家中來了惡賊,怕不能抵擋,便帶著女兒想到縣城去找我家兒子,不想,這路不好走。”杜桂華這時候倒覺得,這小哥像是個好人,見到她們母女,還願意下馬特意來問。
“惡賊?光天化日來家中?”
阿廣驚訝,雖說這不是在明池縣內,但此處也不是什麼窮山惡嶺,離縣城也就四五裡路,還能如此胡來?
具體內情杜桂華自然不便直說,隻是道:“我正要去縣衙報官,隻是我女兒,剛才摔了一跤,怕是不太好走路了。”
阿廣又看向一直躲在娘親懷中的宋含真,他最是嫉惡如仇,聽到有如此猖狂的惡賊,便轉頭對一直站在他們身後的主子道:“少爺,不如我們送夫人回家去,去看看什麼惡賊敢如此猖狂,可好?”
站在身後的魏穆,臉上沒什麼表情,聞言卻也道:“可。”
聽到了主子許可,阿廣便笑著對杜桂華道:“夫人不必害怕。我身手很好,我和我家少爺送你和小姐回去,順便去會會那惡賊,倒也不用夫人和小姐親自走一趟了!”
阿廣倒是一片赤誠,隻是杜桂華卻不想連累了兩人,畢竟那項家,確實在明池縣也算是有權有勢:“多謝兩位,隻是那惡賊,卻不是一般人,而是縣衙典獄家的公子,我怕連累兩位。”
“項英?”阿廣再次驚訝,脫口而出項英的名字。
“正是他,公子也認得此人?”杜桂華沒想到他倒像是知道項英。
“哼,不認識。隻知道此人一向猖狂,沒想到無法無天到如此地步!夫人不必擔心,我們本就要收拾這項英,正好今日去教訓教訓他!”
見狀,杜桂華也不再推脫。
一來,宋含真確實走不了,二來,到縣裡尋到了宋複真,他也隻有一人,還是得重新謀劃。
杜桂華看這兩人都長得極高,身體也健壯,便信了阿廣說身手不凡的話。
杜桂華扶著宋含真起身,宋含真抬起頭,阿廣和魏穆這才看到宋含真的臉。
她摔了一跤,一路跑來額頭微汗,發絲微亂,臉上沾了一點泥水,形容有些狼狽。
可即便是如此,宋含真還是美得動人心魄。亂發和泥水,不僅沒讓她的美貌減弱,反而讓她看起來更加楚楚可憐,惹人心疼。
阿廣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這簡直是女菩薩,他多看幾眼,都覺得是對她的冒犯。
宋含真低著頭,身體靠著杜桂華。
杜桂華扶著宋含真走了幾步,她不止腳疼,膝蓋還在摔倒時碰到了地上的石子,也疼得緊。
見狀,阿廣又趕緊對兩人道:“不如讓小姐坐馬上,我牽著馬走。”
杜桂華看看幾乎和她差不多高的馬,又看看宋含真使不上力的腿腳,她就是想讓宋含真坐上馬,也沒這力氣把她抱上去。
阿廣向魏穆尋求意見:“爺?要不,我把小姐抱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