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池縣確實不大,街上常來往之人大家都認識,阿廣在街上一打聽便知,原來剛才打馬擾民之人是這明池縣典獄家的獨子項英。
阿廣拿著一包從街上小販那裡買的乾果,很快就回客棧來和魏穆彙報:“爺,原來不過是小小典獄長之子,竟然也敢如此猖狂!”
還在看賬冊的青年聽後,頭也不抬,隻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阿廣最看不慣這些擾民害民的紈絝子弟,見他沒什麼動靜,又道:“爺,你不打算去敲打敲打這典獄嗎?”
魏穆終於抬起頭,端起手邊的茶杯喝了口茶,才道:“不急。”
聽魏穆如此說,阿廣便知道自家主子自有打算。他娘總說他愚笨,凡事隻要聽主子的吩咐便可,他一向聽話,聞言也不再多說什麼。
立冬第二日,依舊是晴空萬裡,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一大早,宋複真就去了縣裡上學,宋雲山帶著李叔去查看今年佃戶的受災情況,以宋雲山的寬厚,若是佃戶受災嚴重,他估計又會免了人家的租金。
宋家隻剩了婦孺在家。
杜桂華一大早就和李嬸並一個十來歲叫柳兒的小丫頭在洗洗曬曬,這會又在鍋裡煮地瓜,趁著天氣晴好,準備曬些地瓜乾。
地瓜切條,燙煮之後放在竹篾上晾曬,曬乾後儲存妥當,等到吃了,再放鍋裡蒸一蒸,便是軟糯香甜的吃食。
在宋家,宋含真一向是最輕閒的。
杜桂華嬌慣著她,若沒什麼要事,她早上要睡多久都由著她。隻是宋含真也不會真的賴床不起,這裡一到了天黑便寂靜得隻剩呼呼風聲和鳥獸鳴叫,也沒什麼事可做,一家人除了要苦讀的宋複真,都睡得早。
宋家倒不是用不起蠟燭,隻是燭光畢竟昏暗,若要照得整個屋子都亮堂,那就要點上許多蠟燭,宋含真又不考科舉,也沒必要如此奢費。
江南鄉間的十月清晨,到底也算是入了冬,早晨有些清冷寒意。太陽初升,草葉上凝了露珠,晶瑩透亮,院子牆角的一叢菊花也結了花苞,在晨風中搖曳。
宋含真自己編好了辮子,洗漱完走出房門。
院子裡無人,動靜都在前院。宋含真聽到母親杜桂華和李嬸說話的聲音,大概又是在忙些什麼。杜桂華勤快,在家中總有做不完的活。
緊了緊身上的衣襟,宋含真輕巧地走到了前院。
果然,前院空地上,用凳子架了好幾個竹製晾網,杜桂華拿了一盆還冒著熱氣的地瓜條,正一條一條地往晾網上擺。
宋含真走到她身邊,幫著她把地瓜條擺到晾網上。
見到她起了,杜桂華笑道:“起了?飯在堂屋桌上,先去吃了來。”
“好。”宋含真幫著杜桂華把這一盆地瓜條都擺著曬好,才去堂屋吃早食。
堂屋門口正對著院子,宋含真小口喝著溫熱的米粥,看著在院子裡忙忙碌碌的母親,清風拂麵,日光溫柔。
就這樣也不錯,宋含真想。
一上午都在不停地煮地瓜,再搬到院子裡晾曬,幾人忙個不停,院子裡擺了個滿滿當當,滿院飄著地瓜的甜香。
到了午時,杜桂華和李嬸簡單做了飯菜,外出的宋雲山卻遲遲不歸。
宋複真午食是在縣裡吃,不回來的,但宋雲山沒地方吃飯,定是要回來的,今日卻不知為何,早過了飯點,仍是未歸。
杜桂華和宋含真兩人等著宋雲山回來吃飯,見他遲遲不歸,杜桂華擔心宋含真餓著,便叫她先吃。宋含真搖頭,她並不太餓。
兩人正在說著閒話,聽見有人敲門。
李嬸去開門,杜桂華還以為是宋雲山回來,和宋含真道:“你爹慣會作怪,回自己家還要敲門。”
宋含真被自己母親逗笑,抬頭看向門口,進來的卻不是父親宋雲山,而是一個頭上戴一朵大紅布絨花的中年婦人。
這中年婦人一隻腳剛邁進門檻,便笑著道:“宋夫人?宋夫人,大喜啊!”
宋含真不認得她,杜桂華卻是認得的。這中年婦人便是之前已來過宋家,後來被宋家拒了的媒婆,大家都叫她章婆子的。
見她就要進來,杜桂華朝宋含真使了個眼色,叫她先到內院去。宋含真剛走,章婆子就進了堂屋,杜桂華趕緊起身引她坐到椅子上。
杜桂華叫李嬸去沏茶,自己笑著道:“章婆可吃了午食,若沒吃,不嫌棄的話在我家吃個便飯?”
章婆拿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笑道:“多謝宋夫人好意,我家裡吃了來的。今日我來,是有樁喜事要說與你聽。”
杜桂華之前是明確拒了章婆子的說親的,且這都有大概一兩年了,實在不知道這媒婆今日又來說什麼喜事?
難道是給自己兒子宋複真說媒的?
“章婆,你就直說吧,我有什麼喜事?”
章婆笑意愈發濃了:“我這次來啊,是為縣裡典獄家的少爺說親的。這典獄家的少爺,看上了你家女兒!”
杜桂華愣住,他們倒是知道縣裡的典獄家,隻是一向並沒有什麼交集,對他家的兒子也沒有打聽過,怎麼就突然看上她家女兒了?
他們早就打定主意要留宋含真在家中一輩子了,宋複真這個做兄長的,這麼大了未娶妻,爺是一心在讀書上,誓要考個好功名,就為了能護住自家妹妹的。
隻是,個中詳情自然不用對外人說起,因此,杜桂華想了想,便帶著歉意道:“章婆,不敢瞞你,我家女兒自小體弱,我們家不舍得她嫁人受苦,她自己也不願出門,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人了的。”
章婆之前被宋家拒了,她還以為宋家是因為女兒長得太過貌美,不想隨便許人的,沒想到是打著不外嫁的主意。
隻是,這貌美如花的閨女,若不嫁人,章婆就首先替她覺得可惜:“這……,宋夫人,怕你不清楚典獄老爺家的情況,我與你說說。典獄老爺還有個親兄長在明州府做大官的,他家在明池縣,不是我吹噓,怕是連知縣老爺都比不過他家的。你家女兒就算身子弱些,典獄老爺家裡要什麼沒有,還怕養不起她嗎?”
杜桂華趕緊道:“並不是我們家看不上典獄老爺家,隻是我家女兒確實發了願要在家中住一輩子。是我家高攀不上,還請章婆回去和典獄老爺好好說說,就說是我們家女兒無福,請他們另聘佳婦罷。”
見杜桂華再三推卻,章婆自然也不能強求,隻得趕回去再說與典獄項家聽。
臨走時,杜桂華也怕得罪了典獄,還給章婆塞了塊銀子,拉著她的手道:“章婆,辛苦你白跑一趟,是我家沒有福分,不能與典獄家結親。還有勞你跟典獄老爺好好說,姻緣自有天定,請典獄老爺不要因此覺得我家輕慢了他家。”
章婆是替人說媒的,從來是與人為善,再不願因姻緣之事讓兩家結仇的,加之收了杜桂華塞的銀子,這親事雖然沒有說成,她也不算白跑了,自然也不會胡亂傳話。
隻是章婆心裡還是有些遺憾,如花似玉的閨女,沒個好姻緣,總是她不願看到的,因此一腳都邁出了宋家的院門,她還與杜桂華道:“你家閨女如此花容月貌,合該嫁個好人家才是,在家做個老姑娘可惜了。”
在宋家,隻要宋含真自己不願嫁人,任是對方家門再高大,杜桂華都不覺得有什麼可惜。隻是這章婆也沒什麼懷心眼,杜桂華再三笑道:“是我家沒有福分,有勞章婆了。”
這麼推讓了幾次,杜桂華終於把章媒婆送走了。
待杜桂華關上門,走進堂屋,宋雲山帶著李叔回來了。
見他才回來,杜桂華奇道:“今日怎麼此時才回家來?”
宋雲山走了半上午,腿腳有些累,他進堂屋坐下,倒了杯茶飲儘,才道:“有幾段路不好走,還有些佃戶見到我就哭爹喊娘,這才耽擱了些時候。”
知道佃戶都不容易,杜桂華也沒什麼好說,自己也坐下,又叫小丫頭柳兒去叫宋含真出來吃午食。
宋雲山歇了歇,看桌上有兩個茶杯,問道:“可是有客來?”
杜桂華歎了口氣:“縣裡的章媒婆剛走,替典獄家說親來了。”
宋雲山知道縣裡有個典獄項家,在明池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倒不知道他家是兒是女:“要說誰?複兒?”
杜桂華便知道他也不清楚典獄家情況,又和他說了一遍:“他家隻有個獨子,並無女兒,章媒婆替他家兒子來說咱們家真兒。”
“這……,我們真兒可不嫁人呐!”
自家的情況杜桂華自然知道:“我自然知曉。剛才說了一籮筐的好話,才把章媒婆送走了,請她與典獄家好好說,千萬不要結仇才好。”
聽到杜桂華說已經回絕了媒婆,宋雲山放下心來:“兒女姻緣,向來是你情我願,何以會有結仇一說?”
宋雲山向來寬厚淡泊,自然不會把人往惡處去想,杜桂華卻比他想得多,但願真如宋雲山所說,典獄家就此作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