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盛銘川說,梁斟小時候很乖。
他說,他第一次見梁斟是在梁斟五歲,那時梁斟每次被帶到盛家,都怯怯地躲在傭人身後,愛垂著眼皮偷偷看人,給什麼都搖頭,說姥姥不讓拿外人的東西,是個沉默害羞的小朋友。
梁斟是盛家的私生子,是父親意外留情跟人生下的孩子,但在盛家除父親外,沒人知道梁斟母親是誰。盛銘川說他母親離世前哀求著跟父親索要真相,父親隻說對方早死很多年了。
盛家家教森嚴,盛銘川說,爺爺還在世,無法接受梁斟這個私生子的存在,封鎖消息後,還逼迫父親跟梁斟斷絕關係,他再見梁斟已經是梁斟十三歲了。
十三歲的梁斟依舊很乖,他甚至學會了微笑和叫哥哥。
“我當時提議把梁斟接回家,”盛銘川說起這事有些遺憾和愧疚,“但爺爺離世前留下了話,父親不想違背爺爺的遺願,我也不好再堅持什麼。”
梁斟從未說過自己的過去,餘禧聽完,消化了片刻後忍不住問:“那他為什麼,”說到這裡她頓住——從前那麼乖的人,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麼會性情大變成了個小混蛋?”盛銘川寵溺地笑了下,“這是我做哥哥的失責。他姥姥去世時我人在國外上學,他陰差陽錯做了演員,這個圈子太亂了,一點也不適合他。”
“可他當時在叛逆期,很抵觸我管他,我越是管得嚴,他就越是反抗我,漸漸地就跟我離心了。”盛銘川坐在小溪旁邊的石頭上,望著遠方片場的方向,想了好一會兒,而後扭頭看餘禧,問:“你們,是什麼時候結婚的?”
“......”話題轉太快,餘禧表情沒來得及轉換,還是那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她緩了緩回答:“五年前,當時我是他的跟組宣傳。”
“五年前?”盛銘川有些驚訝,“當時你,剛二十歲吧。”
“嗯,”餘禧點頭。
“他求婚的?”盛銘川果然很了解梁斟。
“嗯,”餘禧恍惚意識到:她此刻好像是以盛銘川弟弟前妻的身份在說話,她有點不習慣,低頭撿地上的枯草,在指間纏繞了幾圈。
“那可真是太混蛋了,”盛銘川笑起來,“二十歲的小姑娘他都敢騙,我當時要是知道這事兒,肯定不會同意的。”
“他沒騙我,”餘禧趕忙看向盛銘川,“當時,我沒覺得被騙。”
她想說梁斟那時是認真的,他們的婚姻也是認真的,可話出口前她似乎有不太確定了。
盛銘川抬起手舉過餘禧的頭頂。
他要摸自己的頭?餘禧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躲了下。
盛銘川的手懸在半空中,片刻後收回。
他不再看餘禧,聲音也不似剛才輕鬆地說:“是這樣啊,我很羨慕小斟。”
餘禧沒聽清:“嗯?”
盛銘川:“有你這麼好的姑娘喜歡且無條件信任他,是小斟的福氣。”
這話,很長輩。
但餘禧覺得這話對現在的她而言好像不合適,說:“盛總,我跟梁斟四年前就離婚了,”她說話時盛銘川突然看了過來,打斷了她的說話節奏,“額,我的意思是,我現在隻是淩頌一名普通的員工,您不用把我當弟媳看。”
弟媳。
好尷尬的詞。
餘禧懊惱嘴快。
盛銘川也覺得這詞刺耳,他點了點頭,說他知道。
隨後,兩人默契陷入沉默。
關於梁斟居然是盛家私生子這事,餘禧還處於震驚中。
從前她也好奇過梁斟的身世——那麼混蛋囂張的人,每天在娛樂圈無法無天、目中無人,但這些年卻永遠不缺資源,無論是商務代言還是電影項目,他永遠是被最優先選擇的那個。
可如果他背後是盛家,那這一切都說得通了。
但餘禧想不明白的是——盛家真的查不到梁斟母親是誰嗎?當今社會要保密一個人的身份比登天還難,盛家勢大,難道會連這點東西都查不到?更何況梁斟不是還有個姥姥麼,應該更好差些吧。
還有,梁斟這些年口碑已經差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即便他叛逆不服管教,但憑盛家的勢力,難道不能動用自家公關幫梁斟洗白?
“餘禧。”
盛銘川突然開口,打斷了餘禧的思緒,她扭頭去看盛銘川。
“你們有複婚的打算嗎?”盛銘川問。
“......”這是作為梁斟哥哥問的嗎?可好像也沒有區彆,餘禧搖頭:“沒有。”
聽到準確答案,盛銘川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那我的愧疚心少些了。”
餘禧沒聽懂,盛銘川也沒再作解釋,又換了話題,“小斟剛是誤會我們的關係了吧。”
“啊?”餘禧好像忽然懂了,她擺手又抬頭道:“沒有沒有,盛總沒有。”
什麼關係?誤會什麼?誤會自己跟盛洺川不是老板跟員工的關係?
盛銘川雖在說梁斟誤會,可好像在暗示什麼。
餘禧惶恐,她可不想成為狗血言情小說裡的女主角。
盛銘川臉上閃過一絲失落,過了會兒居然把話挑明了些。“我不是個很會掩飾自己感情的人,”他看著餘禧很認真地說:“我第一次見你——”
“盛總,”餘禧騰地站起來,手足無措地指了個方向,“我還有工作,先、先走了。”
她說完也不等盛銘川回答,轉身就走。
盛銘川卻輕描淡寫一句“等下”,就摁停了她逃走的腳步。
餘禧站在原地掙紮了幾秒,最終還是扭過頭去。
盛銘川還坐在那裡,他苦笑了幾聲,說:“我嚇到你了?”
餘禧很違心地搖頭。
盛銘川看著她,欲言又止了兩次,而後說:“今天彆工作了,我安排了車,你先回酒店休息吧。”他見餘禧要拒絕,拿出領導架勢:“這是老板給你的免費調休。”
-
餘禧身體很好,幾乎不會生病,突然虛弱暈眩隻是因為這段時間熬夜太多,又太久沒東西才導致的。那天她回到酒店吃完東西睡了一覺,第二天就又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了。
由於發布會風波,電影《風行》可謂是被推上風口浪尖,電影信息無人知曉,演員和演員、演員和導演、片方和演員的各種恩怨,及令人眼花繚亂的關係倒是無人不知。
陳記連夜從橫店趕過來,他到現場第一件事就是數落餘禧辦事不力。
餘禧在那邊挨訓,她的組員在旁邊心疼不已:為什麼背鍋的總是我們組長?
陳記的怒氣自然是來自公關部,對方給餘禧打完電話就又打給了他。
“我陳記這輩子都沒想過,居然還有被楊莉那個老妖婆罵到毫無回口之力的一天!”楊莉就是公關部總監,她跟陳記同時期進公司,向來水火不相容,“還有你,她罵你你就聽著嗎?你懟她啊!他們不是牛逼嗎?還不是屁大點新聞都要搞一個小時?你直接罵她廢物啊!”
餘禧不接話茬。
她嗯嗯啊啊地誇陳總監實在太剛了。
陳記這麼精致的人居然來不及換衣服,身上穿得還是昨天他為參加發布會,特意準備的大紅色呢絨大衣。但這衣服是花架子,根本抵擋不住大東北的風。
他劈裡啪啦發泄完,拽著衣服裹緊身體,重重抽了下鼻涕。
餘禧剛很配合地表演了一番認錯會改的好好下屬,這會兒徹底憋不住了,笑出聲,說:“你要不先回去換件衣服吧?等天黑還更冷呢。”
“我回個屁,”陳記說,“我還得去見劉賊呢。”他說到這裡想到什麼,又回頭問餘禧:“你怎麼劉賊了?他乾嘛說你不把他放眼裡,非要我今天給他個說法?”
劉賊就是劉副主任了。
餘禧回憶片刻,想起昨天劉副主任好像又叫她過去,她當時直接無視拒絕了。
這就叫不放眼裡了?
劉副主任還真是妄自菲薄。
陳記很清楚劉副主任是什麼德行,也不管具體什麼原因,但該交代的還是要交代清楚,他語重心長地教育餘禧:“咱得低調,你還要在組裡待三個月呢,再看不慣也得忍忍。”
剛不是還讓她勇敢回懟麼?
餘禧看著陳記不說話。
“知道不?”陳記恨鐵不成鋼地撞了下餘禧。
“知道知道,”餘禧敷衍道。
昨天梁斟和聞城的粉絲在現場吵起來了,後來愈演愈烈,甚至大打出手。應援的鮮花全被推倒,在那片地方鋪了厚厚一層,遠遠看去居然還有點像花海。
這事兒也上了熱搜,讓本就狼狽的《風行》口碑雪上加霜。
為此,羌姚一怒之下全麵封鎖劇組,杜絕一切後續粉絲來探班的機會。
餘禧去現場路過那片地方時,工作人員正要開始打掃滿地“花海”。
聞城和江西這會兒沒戲,站旁邊跟倆傻子似的指揮工作人員該怎麼清掃。
見狀,餘禧不覺加快腳步。
隻是已經來不及了,江西發現了她,大喊道:“哎,嘻嘻哈哈你去哪兒?”
什麼嘻嘻哈哈?
這個憨批瞎起什麼外號。
聞城也不知江西在叫誰,循著江西的視線在餘禧身邊找了半天,最後懵懵地問江西:“嘻嘻哈哈是什麼?狗嗎?在哪兒呢?”
餘禧:“......”
這兩人能玩到一起是有道理的。
江西沒理聞城,俯身從地上扒拉出一朵不那麼狼狽的玫瑰花,一跑一跳地來到餘禧身邊。他一隻腿曲折起來,一隻手背到身後,微微俯下身,另一隻手捏著花舉到餘禧麵前,嬉皮笑臉地說:“親愛的嘻嘻哈哈,請接受我的早安鮮花。”
餘禧麵無表情地看看那朵‘早安花’,而後抬起眼。
初次在酒店見麵那天他們就撕破臉了,現在也沒必要假惺惺裝和諧。她皮笑肉不笑地說:“你猜我現在最想乾嘛?”
江西很有自知之明,“揍我一頓?”
餘禧:“把你的臉揍得跟這朵花一樣扁。”
江西把花放到嘴邊,“啊,那不行呀,我下午還有戲呢。”
他說著又壞笑起來,“但十天後的晚上可以,到時候我就殺青了,你來我房間揍我。”
靠,這人真不要臉。
餘禧不想理他,正要離開聞城就過來了。
聞城還在狀況之外,看看餘禧,又問江西:“為什麼叫餘組長嘻嘻哈哈?”
江西很有耐心地跟他解釋:“因為她名字裡有個禧字啊。”
“可餘組長的禧是新年有禧的禧,不是嘻嘻哈哈的嘻啊。”聞城很較真地說。
“......”江西語塞,隨後把手裡的花砸到傻小子腦袋上,咬牙道:“諧音梗你不懂嗎!”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跟說相聲似的。
餘禧聽了會兒,總結出聞城被換角還能如此平和來拍戲的原因——這孩子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