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31日。
夜晚,我開車來到酒吧。熄火下車,打開副駕駛的門。
筆直的小腿飛快伸了出來,線條纖長美好,皮膚白皙嬌嫩,黃色高跟鞋上方,淡藍色的水晶鏈子在腳踝搖晃。
我伸出手,林染把手搭在我手上,扶著下車。她穿著橙色晚禮服,光彩照人。
調酒師從後座下來,默默看了會兒我倆,然後看向眼前的豪華酒吧。
“這就是開舞會的地方?”
“那鋼琴家說是這兒。”我回答道。
“說舞會,我還以為會是電影裡麵看的那種古典城堡。”調酒師麵露失望,“還想著能不能勾搭一個貴族小姐呢。”
“貴族小姐有什麼好?”我問。
“有錢啊!”調酒師像是聽到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言論般瞪大眼睛,“澳大利亞來了這麼久,沒深切感受到這高度發達的資本主義社會下金錢的美妙?”
“錢不是夠用就行?”
“錢能嫌多?孺子不可教也!”調酒師搖搖頭,一種看朽木的目光看我,“你們一天天的,又是空洞,又是容器不完整,真是故弄玄虛。要我說,所有空洞和不完整都能用錢填滿!懂?”
“多少錢能填滿?”
“一百萬?一百萬不夠就一千萬,一千萬不夠就一個億!所有不快樂,都來源於金錢不足!”
我啞然。
“我們酒吧女老板就挺不錯,人漂亮,又有錢。”我說。
“誒呦,你以為我沒打過她主意?你是不知道......算了,說了丟人。”
他神色暗淡下去,很快又燃起火焰。
“走,勾搭富家小姐去!”
他大步向前走去。我看著他的背影,不禁疑惑他這樣縱情酒色,金錢至上的人,怎麼會冒險和我來聖靈群島?
與調酒師相處這麼久,我依舊搞不懂他。他算好算壞?他本質上是怎樣的人?人類這麼複雜,我真的有能力把握彆人的本質嗎?
顯然沒有。
自從善意和惡意在我身上不均衡地形成空洞後,我是在失望、孤獨與冷漠中度過的。這期間不曾同任何人交心。
我受過太嚴重的傷害,生命之火如同狂風中的殘燭,如果不為自己建築擋風的牆壁,就會輕易熄滅。於是所有對我的好意惡意都被我擋在牆外。
我害怕人與人之間的內心迷宮,我害怕付出真心被惡意對待。我虛弱得承受不住。所以我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渴望有人拯救,然而又擔憂他人伸出的手中暗藏著什麼。
我害怕他者,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我一直清楚知道自己已經走入絕路,無人可救,終有一天會死在孤獨中。
然而世界就是如此奇妙,竟然會出現我能把握其本質的人!
林染簡單純粹,甚至片麵。我很容易就把握住了她的本質。我一眼看出她是善良溫柔的人,看出她永遠不會傷害我。
在她身上,我有生以來唯一一次付出真心。即使林染身上謎團重重,麻煩多多,可她永遠不會傷害我。這一點,在我心中勝過一切。
我深切知道她是唯一能解救我的人。她是我人生難題和生存困境的唯一解。
我跟著調酒師進入酒吧,看著他的背影心中歉疚。
他對我很好,然而我對他並沒有付出真心。他有可能傷害我,我就不可能付出真心。
除非某一天我生命的燭火燃燒得十分旺盛,才能具備付出真心的資格。
林染為我增添了許多燃料,然而她快消失了,我的火勢會如何發展?我現在也完全搞不明白。
鋼琴家坐在酒吧舞台上彈著琴,舞池裡跳著華爾茲。
林染動人的多重魅力,不由自主地從眼睛的閃光,兩頰的微笑,靈動的舞姿透露出來。引來不少人的目光。
“他剛剛說什麼空洞論?”林染貼著我的耳朵問。
我把那天對調酒師的話給林染講了一遍。
“因為善意惡意不均衡形成的空洞?”林染思索一會兒,搖搖頭:“其實我不太懂惡意那玩意兒。”
“因為你是殘缺的。”我輕輕摟著她的腰,“我之前也想不明白,怎麼能有人毫無惡意?那天給半夏念書時恍然大悟。”
“喔?你明白了什麼?”
我回憶了會兒古都的內容。
「
“雨點也許會淋透,可是雷決不會劈到小姐頭上或是身旁的。”
性情剛毅的千重子,聽了苗子鎮定自若的聲音,才稍稍放下心來。
“謝謝……真得謝謝你。”千重子說,“你遮著我,自己卻給淋濕了。”
“你腰上發亮的,是什麼呀?”千重子問。
“哎呀,我真大意。是鐮刀。剛才在路邊刮杉樹皮,一看到你就奔過來,竟把鐮刀也帶來了。”苗子發現腰上的鐮刀後說。“好險!”說著把鐮刀扔到遠處。是一把沒有木柄的小鐮刀。
“回去時再撿吧。可我真不想回去……”
雷聲從兩人的頭上響了過去。
』
回憶結束,我審視一遍自己的邏輯,覺得並無問題,於是緩緩開口。
“你誕生之初就承擔過多惡意,還要作為保護者幫助承擔其他人格受到的惡意。你龐雜的負麵能量就像沒有木柄的鐮刀,保護彆人時一不小心就傷人傷己。”
“於是你丟掉鐮刀,也就是切割部分人格。之後你失去釋放惡意的能力,同時失去感知惡意的能力,惡意那玩意兒在你的生命中完全缺失了。”
“切掉的那部分人格和記憶,就是林戚。林戚自己都不知道,真以為自己是與你同時誕生的。我說的對?”
“基本正確。”她微微笑著。
“你本意是想保護所有人。想失去感知惡意的能力,然後幫所有人承擔惡意。然而感知不到惡意,又怎麼能精準保護彆人?身懷鐮刀的林戚被動吸引走你遺漏的惡意。你因為感知不到惡意,什麼都沒有發現。直到這次林戚發作,你才發現她的惡意力量如此巨大,你完全不是對手。”
林染玩味地看著我,“怎麼猜出來的?就靠半夏的提示?”
“我對惡意十分敏感。你一點惡意都沒有,很不正常。”
林染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對啊,是個失職的保護者呢。以為自己很聰明來著,結果事態如今完全超出掌控。”
“你們身上的善意惡意過於不均衡。你釋放過多善意,林戚積累過多惡意。所以你變得虛弱,從最強勢的人格變成如今的第四。而林戚從排不上號的人格,成了最強大的那個。”
“我也算是咎由自取。”她說。
“不,你本就不該承擔那麼多。惡意在你身上過於集中,當時的你很難做出更好的選擇。”
我頓了頓,“說句自私的。你要是沒這麼做,就沒人能解救我了。正是因為你不完整,我才能把握你,才敢愛你,才會被你解救。”
一曲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