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各撐一把傘。雨勢狂野,滴水成線,打在傘麵上發出密集的聲響。
街燈稀疏,積水很深,我不時側頭看她。她的白色外套在黑夜中閃著微微光亮,腳步雖然不太穩當,但不至於會摔倒。
一路上,我們幾乎沒說什麼話。我默默地調整步伐,以保持我們之間適當的距離,避免讓她感到壓力。每走一步,我對她的好奇心就增加一分。越接近目的地,我的心跳就越發急促,一種不明的情緒在胸中慢慢醞釀。
“膽小鬼。”她的聲音破碎了周圍的雨聲。
我還在揣摩這句話時,手心感受到一股溫暖。我側頭看她,她躲在我傘下,什麼也沒發生似的,一臉疑惑地歪著頭瞧我。
“走啊。”她說。
她的手柔軟且溫暖,握在手中仿佛握著一團棉花,我隻敢輕輕握住。雨水在天地間編織一張暗銀色的網,我們靜靜地穿行其中。
她的步伐和我配合得天衣無縫,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來自不可思議相逢的不真實感在頃刻間消散。我清晰地意識到,儘管隻是見過兩麵,但林染對我來說並不是陌生人。
她是我暴雨天的戀人。
走著走著,我突然覺得手上空了,回過頭隻見林染撐著傘站在巷口。
“就送到這裡吧。”她說。
“送到家吧。”我朝她伸出手,“你喝醉了,巷子又黑。”
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把手搭在了我的手上。
巷子很長,燈很暗。我們的影子在雨幕中拉長,交錯。我突然有一種錯覺,仿佛我們的影子在燈下、在雨中起舞。我們的步伐如同某種陌生的舞蹈,我跟隨著林染的節奏,一步步踏入神秘的國度。
走到路的儘頭,一棟紅磚砌成的三層小樓映入眼簾。
在這個城市,我從未見過如此陳舊的建築,仿佛時間在此停滯,連同它的主人,一同被遺忘在喧囂城市的一隅。
“到了。”
林染轉過身子,看我許久。而後她仰頭看看低垂的雷雲,略一沉吟後,儼然下定決心。
“可想進去?”
“方便?”我心中驚訝。
林染點點頭,牽著我的手腕,領著我朝小樓走去。我心裡充滿疑惑,也有一絲朦朧的期待。
“跟著我,不要亂動東西,否則可能會驚醒彆人。其他人如果受刺激醒來,會有什麼後果我也不清楚。”
若是將來我的女兒半夜偷偷帶男人回來,被我看到後會有什麼下場?想象著那個場麵,我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林染抽出一串鑰匙打開大門。屋內一片漆黑,隻有微弱的光線透過門縫和窗戶滲透進來,勉強能看見狹窄的樓道。
我跟在林染身後緩緩踏上樓梯。房屋內安靜得連第三個人的呼吸聲都聽不到,加上我躡手躡腳,隻有林染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樓道中回蕩。
“小聲些。”我提醒她道。
“家裡人這時候睡得很沉的。”
林染在三樓停住。樓道裡很暗,沒有燈光,一旁牆壁上的開關被貼上了黑色膠布,我們想開燈都做不到。
“那個調皮的孩子做的?”我問。
“或許。”林染看上去並不是很確定。
她掏出鑰匙,在黑暗中摸索一陣兒。哢嚓,門開了。她進去打開屋內燈,一束溫暖的燈光立刻照亮了黑暗的樓道。我借著燈光掃視三樓,除林染外還有三個房間,都上了鎖。
“進來啊。”她招招手,對我發出邀請。
我帶著莫名緊張的心情踏入房間。屋內很乾淨,看不到灰塵,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香氣,像是熏香的味道,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油墨味道。屋內色調暖黃,木質的地板擦得亮亮堂堂。
進門左手牆邊是一排書架,上麵擺滿了書,旁邊還有一盞橘色的落地燈。房門對麵是窗戶,窗戶正下方擺著一張書桌,桌麵上散落著幾張未完成的畫作。右側的角落裡,是一張簡單的床,床頭擺著一盞白色的台燈,床尾則堆放著幾本厚重的畫冊。
林染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露出裡麵的藍色高領毛衣。毛衣並不是寬鬆類型,胸形清晰可見。她臉紅撲撲的,看上去酒還沒有完全醒。
“你喜歡畫畫?”我一邊脫下外套掛起,一邊問。
“不算喜歡,隻是需要用它們來思考。”
林染走到書桌旁,拿起一張畫作,展開給我看。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肖像畫,畫中人的輪廓和五官模糊不清,但卻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情感張力。
“畫的是你?”
“你怎麼看出來的!”林染十分驚訝,“這畫得根本不像嘛!”
“這畫有和你相似的感覺,那種感覺我沒從其他人身上感受到過。”我如實道來。
不方便出去再拿個椅子,加上褲腿都濕了,我們乾脆背靠床席地而坐。聊了一會兒那幅畫作,大概是累了,她把頭靠在我肩上,一股沁人心脾的桔梗香氣撲鼻而來。
“想了解你的事情。”我說。
“說不清楚。”
“說不清楚?”
“你知道一團亂麻嗎?各種線交織在一起,必須一根一根捋出來。如果對著一根線使勁,那隻能把線團搞得更糟。”
“真是獨特。”我說。
“如果實在覺得麻煩,也可以分手的。現在分手的話我還能承受,可要是談久了,我一定會很喜歡你。我有這種直覺。”
“我也有種直覺。”
“什麼直覺?”
“不會和你分手。”
她像一隻曬太陽的貓咪似地輕輕扭動身體,更靠近我了一些。冰涼的鼻尖貼著我的脖頸,然後一動不動,仿佛在用鼻息感受我的體溫。我順勢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她的胸部貼在我胸側,柔軟溫暖,我頓時喘不上氣,用了很長時間才平穩自己的呼吸。
雷聲漸漸停息了,大雨依舊淹沒著街上的一切聲響。
“雨停的時候,你必須要離開。”她說。
我們一同聽了好一陣兒雨聲。
“快停了。”我說。
“等等。再讓我靠一會兒,我很快就會睡著的。睡著後記得把我抱到床上。對了,袖口褲腿什麼的早就乾了,不準以此為借口脫我衣服。”
“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你剛才偷偷看了幾次我的胸部?”
我臉瞬間紅透了。
“我沒想偷看,隻是......”
“隻是?”她追問。
我長歎一口氣。
“隻是的確引人注目。”
“我們剛剛戀愛,見麵也不過第二次,這樣是否......”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喂喂,我不是那種人!”
“所以是看了幾次?”
“四次。”我說。
因為她緊靠在我肩膀,我清晰感受到她偷笑時臉頰的微小顫動。
被戲耍了。我側過頭看她,她立刻止住笑意。
“睡了睡了。”她說。
雨點砸在窗戶上,發出咚咚的聲音,像是黑夜在伸出手指敲擊。敲擊的頻率和分貝漸漸降低,雨聲被她平穩的呼吸聲蓋住。我抱她上床,蓋上被子,然後摸著黑下樓梯。
輕輕打開大門,月光照亮玄關。我發現鞋櫃處擺放了不同款式的鞋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鞋碼看上去似乎一致。
我閉上門,回首凝視一會兒這座陳舊的三層小樓。房間很多,看上去也有人住,但總覺得缺少人氣,冷清清的。
我轉身走入雨幕,雨聲漸稀。下一場暴雨快些來吧!我虔誠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