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其實不在不言的食譜上,到底是怎麼走到吃人心的地步,自然得問不言的“好”道侶流光了。
“看來,你嘗到了他的恨。”流光換了水,為不言清洗身上的痕跡,“真天真啊,竟然隻會這樣報複我們。”
“我們?”不言舔了舔指尖的血跡,苦澀過後是曆久的回甘。
流光輕笑一聲,避而不答,轉而道:“你想要一個孩子嗎?比他更完美、更合你心意。”
“我不明白,”不言沉入池底,輕輕擺動他的尾巴,“我不需要一個累贅。”
“你是這麼想的嗎?”流光苦惱地問,“可是他能保護你,在我看顧不到的時候盯著你,也許有一天還會對你說‘憑什麼他們可以,獨我不行’。”
不言看著他裝腔作勢,從水中一躍而起,用尾巴拍打流光的腿:“你的好兒子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流光沉沉地看著他,無奈地說:“你乖一點,那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呢。”
流光邊說著,邊取出一顆還在跳動的心,他保存地很好,糖漿一滴也沒有露出來:“你肯定還餓著,嘗嘗這個。”
他掐著不言的脖子,迫使他仰頭,那顆心一沾上他的舌頭便融化,一直順著他的喉嚨流進胃裡,流光滿意地欣賞不言的神情,呢喃道:“很甜哦,我嘗過了。”
不言掙脫開他的手,難受地咳嗽了幾聲,他的眼睛已化作冰冷的豎瞳,這是他進食後的生理反應,尾巴上的鱗片躁動著,手腕上也泛起猩紅的魚鱗,飛速蔓延上耳後。流光上前擁住他,在又一次尖銳的疼痛中,不言的尾巴消失了,他又變成了那個虛弱的、任人宰割的人類不言。
他在疲累中沉沉睡去。
城主府內。
“所以,老東西什麼時候弄出來了一個孩子?”含光陰沉地想,抬手招來一個下屬耳語幾句。
不日便是人間帝王出巡,他得抓緊了。
鳶城坐落在鳶山腳下,是大陸極東處最繁華的城市,而鳶山是不周群山最高最險最奇的山,形似天柱,有著通天之徑的傳說。山中積雪常年不化,是個修行的好地方。不周群山坐擁五萬四千七百八十二峰,囊括了整個極東海岸線,徹底將域內域外阻隔成兩處,如果說域外之海終將漲潮把域內淹沒,那麼海水首先跨過的絕不可能是不周群山。
域內大陸又有九州,各州下又有成千上萬城和縣,不過那是凡人的叫法,如含光這樣的求仙問道之人,隻將域內簡單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境。
鳶山雖然隻是一座城,但是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彙聚了整個東境的修士而人才濟濟,都使他算得上是東境第一城了。
而今人間並不是個太平世,五境七國大搞合縱連橫,戰亂不休,生靈塗炭。修仙之人大多冷眼旁觀,畢竟求道之路漫漫,人間紛亂十數年,也不過是某次論道片刻間。
不過有人求道問身問心問情,自然有人求道問命問權問錢,仙城唱了不知幾出愛恨糾葛,凡間也被攪得一團亂麻。
有人平地飛升仙道永昌,有人機關算儘一抔黃土。
眾生百態,莫不如是。
鳶城城門處聚集了一眾逃難的百姓,守衛稟告了含光,請他定奪。城門上,含光凝眉向下看去。他今年十九歲,生的是劍眉星目、風華月貌、儀表堂堂,比流光很是多了幾分少年意氣,又天生劍骨,修行可謂是一日千裡,在這鳶城中聲望一日蓋過一日。不過眾人卻不知他修的是什麼道,隻知這少年天才心懷蒼生,憐貧憐弱,是凡人最愛重的那類仙。
“不日便是周王封禪,這些流民從何處來?”
“少主最近忙些什麼事?怎麼連中州戰事又起這樣的大事也不知道?”一位不速之客搖晃著他從不離身的折扇,笑眯眯地說道。
“中州流民千裡迢迢來我鳶城?”含光皺眉問他。
這位不速之客身穿紫衣,麵如冠玉,腰間流蘇配飾寶劍護身符一應俱全,暗紋金線縫製在全身各處,連鞋履上都要鑲嵌兩顆碩大的粉色寶珠,騷且俗氣。但是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會打心底裡承認,這是個備受家中寵愛的獨子或幼子。
這少年名叫宗正柔,是鳶城大長老的老來子,與含光一般年紀,可惜沒什麼仙緣,隻能作凡人教養。凡人壽數不過百年,大長老自然由著他四處浪蕩。沒人知道宗正柔是否甘於這種隻能吃喝玩樂、找貓逗狗的平凡日子,尤其是還有個前途無量的含光與他作比,要是個心眼小些、肚量窄些的,估計早就踏上了偏門左道,誓要逆天改命了。
至少他這些年來表現的都是一副很滿意如今安逸日子的模樣。
“哎呀,我的好少主,”宗正柔上前拍拍含光的肩膀,哂笑道,“有什麼要緊?凡間隻管打生打死的,還能送人來給你當苦力讓你賺些好名聲,苦活累活臟活這不也有人接手了?”
這話挑不出什麼毛病,但含光總覺得他心裡還憋著什麼壞,一時也看不明白他的打算,隻得暫且派人去安置那些流民。
“可要與那些流民多說說這是少主的意思啊!”宗正柔衝那些領命去的守衛喊著。
含光招呼他與他一起下樓,邊走邊傳音說:“太明顯了。”
宗正柔嘴角噙著一抹笑,目光幽深,好似在說“我有數”,含光橫他一眼。宗正柔於是傳音道:“好啦好啦,做得蠢些不更能打消他們的疑慮麼。”
話雖如此,但含光這些天自從聽說了“孩子”的事就有些心神不寧,老東西瞞得深藏得也深,根本查不出什麼頭緒。他盯著宗正柔笑眯眯的臉,有點拿不準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
兩個人各懷鬼胎地往前走著,全程竟再也沒說一句話。
城主府,城主起居室。
流光而今把不言藏在不周山裡,城主起居室自然除了流光沒彆人能進了,不過即使是如含光那樣的有心人想探查,也隻能得出這是一間毫無生活痕跡、各種擺設擺放地一絲不苟的臥房這種結論。
流光從芥子空間取出一麵鏡子,換掉不言從前用慣的那麵銅鏡,剛一放上置物架,空間瞬間扭曲,眨眼間,臥房的結構已全然不同。流光向來謹慎,密室的入口自然要隨身攜帶。
順著流光的目光看去,含光隻看見——
整整四排的冰棺,兩排是心口處開了個洞的成年男子模樣的“屍體”,兩排是呼吸微弱的嬰孩,有的是尾巴隻在膝蓋以下奄奄一息,有的在尾巴與腿之間變幻形態很不穩定,有的半邊是尾巴半邊是腿,幾乎找不出什麼是健康的心跳有力的“人”,含光心中毛骨悚然,隻看一眼就不敢再看。
如果是不言在這裡,他會驚訝地發現那些冰棺中的成男男子全都和風來一個模樣。
流光一抬手,就把含光的後頸捏在手中,在越來越痛苦的窒息中,隻聽見流光一字一句地說:“好孩子,我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