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有報 橫死的男子(1 / 1)

“二小姐。”

元熙寧眉心一動,微微詫異,語氣卻波瀾不驚:“朱清冉?不是你叫她去的善慈院嗎?”

常嬤嬤十分謹慎,反而提起要求來:

“姑娘,你先給老奴一句準話,不能叫人知道是老奴漏的嘴。要不然,老奴在這朱府是沒活路了!”

見元熙寧麵色冷冷、不以為意,常嬤嬤像是有些後怕,一把抓住元熙寧的手:“姑娘!你可得護著老奴!老奴……”

元熙寧一動不動,任由常嬤嬤抓著,眼神冷冰冰,直到常嬤嬤緊張到額角有冷汗冒出來,才鬆口承諾道:

“我不會讓人知道是你說的。但前提是,你得把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出來。”

常嬤嬤聽到這句,才鬆了口氣似的,擦了擦額角,低聲說:“的確是老奴去叫的二小姐。

“當時,老奴在二小姐的望溪院外,遇著從前頭回來的二小姐。老奴便說,老夫人想由二小姐伺候著用粥,讓二小姐過去呢。

“二小姐便道,先回院裡更衣,完了便去伺候老夫人用粥,老奴便先回了善慈院。望溪院離善慈院不算遠,估摸著一刻鐘的功夫,二小姐便能換好衣裳、到善慈院裡來。

“可是,老奴特地留意了,二小姐足足過了兩刻鐘,才來到善慈院。老奴心裡想著,二小姐會不會是……”

常嬤嬤眼珠子轉了兩下,不敢再往下說。

但元熙寧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朱清冉原本一刻鐘就能走到善慈院,卻多花了一倍的功夫,是去做什麼了?

若說是換衣服麻煩,也說得通。

但元熙寧對“兩刻鐘”這個詞很敏感。

老夫人中毒前兩刻鐘,小廚房的李嬤嬤暫時離了灶,給了下毒之人可乘之機。

這兩刻鐘裡,朱府的主子除了朱國老以外,都沒有不在場證明,他們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那二小姐朱清冉呢?

先前元熙寧排除了她的嫌疑,除了她沒有作案動機這一點外,還因為她到達善慈院時,粥已被端上桌了。

但如果,她更早些時候,就到了善慈院呢?

比如……李嬤嬤不在小廚房的那兩刻鐘裡?

元熙寧心中轉了幾圈,麵上不露分毫,點點頭又問常嬤嬤:“那你和前院的小廝密談,是怎麼回事?”

常嬤嬤先是一愣,蹙眉回想片刻後,又一拍膝蓋:“嗐,那是二老爺身邊的招福。招福看上了碧桃,想讓老奴幫忙說說。但是老奴早就知道……”

常嬤嬤眼睛往廂房外一掃,又壓低聲音道:

“老奴知道那碧桃是個不老實的,竟然對長陽侯世子動了心思。還在老夫人跟前哭,說想跟著大小姐過去做陪嫁丫鬟。我呸!碧桃那丫頭……”

常嬤嬤壓低了嗓門,湊在元熙寧耳邊絮絮叨叨。

元熙寧感覺額角陣陣漲痛,趕忙打斷了她,又問了些彆的,見她沒再隱瞞,便抬步離開了廂房。

*

遊廊下,元熙寧深吸了幾口氣,又抬頭看看天色,覺得額角的漲痛絲毫未緩。

已是午時了,再有兩小時多一點,長陽侯府接親的隊伍便要到了。

到那時,不管有沒有抓到凶手,倒座房裡待著的這些人都得放出去了。總不能夫家來接親了,朱府眾人還都被關著。

可元熙寧又必須在長陽侯府來人之前,找出下毒殺害朱老夫人的凶手。

給朱國老一個交代隻是原因之一。

元熙寧之前在善慈院中看得清清楚楚,朱府眾人裡,有六人都麵帶死氣。

如果不能及時找出凶手的話,讓這些人離開倒座房便猶如放虎歸山,或許下一刻,那人便會再次動手,殺害更多的人。

元熙寧眯起雙眼,凝視了空中豔陽一瞬,隨機轉身進入朱清冉所在的房間。

朱清冉正在窗邊坐著,身上的絳色衣裙用金銀線繡了花,繡紋在陽光下顯得波光粼粼,倒是給這深色衣裳添了幾分活潑生氣。

她正低頭蹙眉,百無聊賴地等著,手裡攥著錦帕,腳也垂在半空中一點一點的。

見元熙寧進了廂房,她立即亮了眼睛:“元姑娘!我可以出去了嗎?”

元熙寧淺淺笑了下,比起初次審問時的溫柔笑意,多了幾分冷淡:“原本是可以的,但景大人讓我來問你些事情。”

依舊是搬出景明淵來,嚇唬小姑娘。

朱清冉聞言一愣,眼中添了幾分緊張:“景大人……要問我什麼?”

元熙寧在她身旁坐下,直視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二小姐,之前你說,你回到望溪院換了身衣裳後,就去了老夫人的善慈院,是不是?”

朱清冉愣怔片刻,似是不知道元熙寧為何要重提此事一般,遲緩地點頭:“是啊,有何不妥?”

“在望溪院換身衣裳、再走去善慈院,隻需要一刻鐘時間吧。你為什麼有兩刻鐘都不見人影?”

元熙寧問得犀利,眼睛掃了一下朱清冉身上的衣物,又追了一句:“我看你身上的衣裳不算繁瑣,穿上身並不費多少功夫,總不能是這個原因吧。”

朱清冉剛張開的口便被她堵了回去。

元熙寧一瞬不瞬地盯著朱清冉,隻見她緩緩低下了頭,又緋紅了臉。

“其實……其實是因為……”朱清冉盯著自己的腳尖,喃喃說道,“是因為這雙繡鞋做小了,擠得我雙足疼痛,才……走得慢些。”

提起自己的腳部,朱清冉很是害羞,垂著眼半晌不敢抬頭。

元熙寧望望她的神情,又打量她的雙腳,也是半晌不說話。

朱清冉今日穿著的是一雙煙霞色平頭繡鞋,鞋頭被撐的鼓鼓囊囊的,倒像是鞋子過小、腳趾頂在鞋尖的樣子。

但……這難免有點太巧。

朱清冉見元熙寧久久不語、眼含質疑,遲疑地開口道:“我……足跟都紅了。你若是不信,可以……”

元熙寧立馬接上:“行,讓我看看。”

朱清冉又是一愣,好像是沒想到元熙寧會真的要看她雙腳似的。

“你總不想讓景大人派人來檢查吧。”元熙寧見她猶豫,再次搬出景明淵。

朱清冉削肩一顫,不情不願地俯下身,脫去一隻腳的鞋襪。

從元熙寧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微顫的手,和通紅的耳朵。

元熙寧的思緒不由得飄忽了一瞬,想到了另一個人。

景明淵也總是這樣,耳朵紅紅,猶如櫻桃……

念及此處,元熙寧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他找到裴澤玉沒有。

正想著,朱清冉已經褪去半截襪子,露出右腳的足跟,果然通紅一片,明顯是被小了一碼的鞋子擠的。

元熙寧點點頭:“另一隻。”

朱清冉臉色更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慢吞吞地褪下另一隻襪。這隻腳的足跟更紅,甚至皮膚都被磨破了。

難道真的是因為鞋不合腳,足跟疼痛走不動,她才多花了一倍時間到善慈院?

元熙寧點點頭讓朱清冉穿好鞋,心裡疑竇仍存。

朱清冉低頭穿好鞋襪,一起身便掉下淚來,不知是羞惱還是什麼,聲音悶悶的:“元姑娘,你真是冤枉我了。我真的沒有害祖母!

“我從小在祖母跟前長大,祖母待我最親。祖母還說了,我再有半年便十七了,到時祖母親自為我相看……

“我哪怕是為著祖母那般待我、為著祖母替我相看前程,我也不會做那種事……你怎能這般猜度我……”

朱清冉越說哭得越凶,垂著眼撲簌簌地掉淚。

元熙寧望著她,腦中回想起朱府府衛的調查。

朱清冉的確最得老夫人歡心,什麼好的都有、什麼想要的都會被滿足。

她也以孝心回報老夫人,小時候住在老夫人院裡祖孫和樂,後來搬進了自己的院子,也日夜請安、處處侍奉。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與老夫人有些仇怨,有下毒的動機,但朱清冉完全沒有。

元熙寧見她紅著臉哭得傷心,心裡莫名生出一股內疚來。

剛才自己又是質問她,又是逼她脫鞋襪,好像是在欺負小姑娘一樣。

“好了,彆哭了。公事公辦,我也是沒辦法。”元熙寧不太擅長安慰人,說出來的話硬邦邦的,沒什麼作用。

她見朱清冉手中的錦帕有些臟了,隻好掏出自己的帕巾,遞上去幫著擦眼淚:“二小姐彆哭了,我還得去其他人那問話,你自己緩緩,好不好?”

朱清冉接過元熙寧手中的帕巾,輕輕沾了沾淚,悶聲悶氣道:“好……元姑娘,隻要你不冤了我,我便好了。”

眼睛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臉頰還帶著方才羞惱的薄粉,像蘋果成了精。

元熙寧臉上的神色不由得鬆動幾分,拍了拍朱清冉的手,抬步離開了廂房。

*

廂房外,景明淵正站在廊下等著元熙寧。

相比起元熙寧的頭痛,景明淵顯然是有所收獲。他拉著元熙寧避開廂房,低聲道:

“方才我去朱國老那問了話。朱國老一直同我們在臨水廳說話,自然是沒有下毒的時間。但他和我說了老夫人的事,我覺得有些蹊蹺。”

元熙寧一垂眼,便猜到了些許:“是不是老夫人對下人那麼慷慨慈善,府裡卻還是人人跟老夫人有仇怨的事?”

景明淵點頭,麵色嚴峻地開口:“Bingo。”

“……”元熙寧覺得一陣無語,忍不住拍了景明淵一掌:“我頭疼得很,彆來這些有的沒的!”

卻忍不住翹起了一邊唇角。

景明淵見她神色和緩,也輕笑了下,很快收斂神色,壓低聲音道:“朱老夫人前些年確實脾氣大些,磋磨兒媳、嚴律子女、苛待下人都有。

“但是從前幾年開始,不知是因為什麼,老夫人突然說些‘善惡有報’、‘贖罪’之類的話,徹底轉了脾性,還處處施舍行善。

“我猜想,老夫人或許是前幾年做過什麼事……也許,下毒的凶手也跟那件事有關。”

元熙寧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看來這朱府中的私隱秘密,絕不止自己問出的那一星半點。

元熙寧定了定心神,問:“朱國老知道前些年發生了什麼事嗎?”

景明淵皺眉搖頭:“不知。朱國老去年才致仕,前些年投身於公務,連後院都很少回。”

“那看來還是得問後院裡的人,”元熙寧臉色沉沉,“常嬤嬤還是有所隱瞞,不過這次最好是換你去……”

“啊——!”

遠遠一聲淒厲的尖叫,打斷了元熙寧的話。

兩人對視一眼,俱是神色一凜,急急朝尖叫聲的方向走去。

“是永寧侯夫人的聲音,”景明淵聲音沉穩,“她方才由府衛跟著去更衣了。”

元熙寧點點頭,兩人走得足下生風。

供府內主子們使用的淨房在倒座房的儘頭,挨著竹林和小湖,景色倒是雅致。

隻是,不遠處湖邊的石桌旁,此時正倒著一個男子,鮮血在他身下淌出一個更小的湖來。

永寧侯夫人朱書錦站在俯趴著的男子身旁,青色鞋麵和朱紅裙擺都沾上了血,麵色確是紙一樣白。

景明淵先一步走上前去,拉開僵立在原地的朱書錦,又翻過地上趴著的男子。

元熙寧站在一旁敏銳地發現,朱書錦在看到男子正臉的時候,本就蒼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淒惶,身子也狠狠晃了一下,險些摔倒。

景明淵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頸側,搖了搖頭。

他直起身,問跟著跑來的府衛:“這是……”

“裴澤玉。”元熙寧出聲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