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明珠 侯夫人的秘密(1 / 1)

“二小姐,”元熙寧斟酌了一個稱呼,“你一直在老夫人這邊嗎?”

朱清冉用手中繡帕沾了沾眼角,搖搖頭,浸過淚的聲音輕輕柔柔的:

“我一直在前院陪母親迎客,原是想回自己院子換件衣裳,路上遇到常嬤嬤。嬤嬤說,祖母要用粥,想要我過來伺候,我才來的。”

她的淚水又如珠子般滑落:“我不愛喝糙米粥,便隻喂祖母喝。誰承想,祖母……祖母才喝了幾口,便……”

朱清冉用帕子掩住臉,泣不成聲。

元熙寧凝了她幾息,剛想繼續問話,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止住了話頭。

“我要帶她們去一下內間,”她轉向景明淵,“還要搜一下身才好確定。”

景明淵在廳裡看著其他人,元熙寧一個一個地把她們帶去內間,檢查了衣袖、內襟等,最後把朱清冉留下了。

“我想著,當著下人的麵不方便,才單獨問你。”她指了指內間的軟榻,向將將止住淚水的朱清冉:“坐吧,和我說說,老夫人對你怎麼樣?”

朱清冉怔怔地坐在軟榻上,不答反問:“元姑娘,你這是……在懷疑我嗎?”

“我怎麼會懷疑你?我這是在幫你。”

元熙寧偏了偏頭,扯起一個溫柔淺笑:“你和我說清楚了,景大人就不會再問你了。你看你文文弱弱的,若是由景大人來審問,非得把你嚇哭不可。”

毫不留情的給景明淵潑臟水。

元熙寧心裡清楚,大宅院裡的不管是女眷還是下人,都和之前東林鎮那些百姓平民不一樣。

這些人平日裡少不了勾心鬥角,心眼子更加靈活些,若是自己表現得太強勢,她們難免會心生戒備。

倒不如給個好臉色,扮豬吃老虎,讓她們放下戒心,說不定就會露出破綻。

朱清冉顯然曾經聽說過三重樓景大人的凶名,元熙寧這麼一說,她就立馬不質疑了,眨了眨眼問:

“那我和你說了後,就可以回自己院子了嗎?”

元熙寧作出一副無能為力的表情:“我說了也不算呀,還是得聽景大人的。”

“既如此……”

朱清冉垂下雙眸,輕歎著開口:“我前兩年才搬進了望溪院,這之前一直是在祖母膝下養著的。母親她……身子不好,帶著姐姐顧不過來。

“祖母親自照顧我衣食,教我讀書寫字,我同祖母最親了。不知道是誰……要害祖母,連我那碗粥也……”

說著,她好像被嚇到一般瑟瑟抖起來:“元姑娘,若不是我不愛喝那糙米粥,怕是我也已經……祖母待人一向和善,我也不曾害過誰,到底是誰給我們祖孫下毒!”

她又抽噎幾聲,再度落下淚來。

元熙寧坐在軟榻旁的繡凳上,看著這幅美人落淚圖。

朱清冉與她姐姐的明豔五官不太相似,是江南女子那種柔和清婉的長相。

此時她哭得梨花帶雨,拭淚的素手瑩白如玉,留著三分長的指甲,俏麗柔美。

元熙寧靜靜看了幾息,才伸手拍了拍她:“好了,彆哭了。你之前說,常嬤嬤是什麼時候找到你的?”

朱清冉沾乾了淚,答道:

“我從前院回來,想回望溪院換身衣裳。快到望溪院時,我遇見了常嬤嬤。常嬤嬤說祖母讓我侍奉著用粥,我道先回望溪院換身衣裳再去。等我來到善慈院時,粥已做好了,我便伺候祖母用粥……”

說著又開始哭。

元熙寧隻覺得有些頭疼,嘴上敷衍地安慰了幾句,心裡分析了一下。

朱清冉的嫌疑也可以基本排除。

她是被常嬤嬤臨時叫來善慈院的,並非自己主動前來。

她到場時粥也已經端上桌了,若不是她恰好不喜歡糙米粥的口味,恐怕她也已經中毒、香消玉殞了。

元熙寧看著抽噎不止的朱清冉,有點無奈地撫了撫她的背,和聲道:“好了,咱們出去吧。看看景大人怎麼說。”

遇事不平就用景明淵嚇唬人。

一聽她提起冷酷的景大人,朱清冉強行止住了抽泣,甚至還因為收得太急,打起了哭嗝。

*

元熙寧帶著哭嗝不止的朱清冉走出內間,走到景明淵麵前福了一禮,恭恭敬敬道:

“大人,二小姐這邊問完了,她想問能不能回自己的院子。”

景明淵起初還因為她的官腔皺了下眉,聽完後半句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肅下臉來:

“不行!查出凶手之前,所有人都要去倒座房待著,不能四處走動。”

他回身對院中候著的府衛一揮手:“把她們幾個都帶過去!”

朱清冉被他的冷臉嚇了一跳,想申辯又不敢開口,隻得委屈巴巴地看了元熙寧一眼。

元熙寧回了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目送著府衛把她和常嬤嬤、李嬤嬤、碧桃四人帶出了善慈院。

等到廳裡隻剩元熙寧和景明淵兩人時,她臉上友好和善的神情瞬間散儘,隻剩工作狀態的嚴肅和冷淡:

“去查朱府關係的府衛回來了嗎?”

“回來了。”景明淵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朝她走過來,卻猶猶豫豫地沒有遞過去。

“這是怎麼了?”少見他這般模樣,元熙寧有點詫異。

景明淵一副不知道怎麼說的神情,把手中寫得密密麻麻的紙展開,遞給元熙寧。

“……”元熙寧覺得眼前一黑,看著手中的紙頁,瞬間明白景明淵那副表情的用意。

這府裡……幾乎每個人都和老夫人有仇啊!

朱清冉不還說老夫人待人一向和善嗎?

元熙寧一目十行地看下去,隻見:

朱二老爺朱書才要上交俸祿,日常靠老夫人發月例,銀錢不夠用,故而對老夫人頗有意見。

朱二夫人康氏年輕時沒少受老夫人磋磨,至今仍懷恨在心。

大小姐朱清嫣嫌老夫人給的嫁妝太少了,已經鬨脾氣數月不願見老夫人。

永寧侯夫人朱書錦沒能嫁給自己的竹馬,一直怨恨老夫人拆她姻緣。

……

名單裡甚至還有朱二老爺身邊的小廝來喜,他一直心儀府裡的侍女碧梅,後者卻被老夫人指給了管家的兒子。

元熙寧合上紙業,揉著發脹的額角,沉默片刻後問:“朱國老說我們有多長時間來著?”

“未時初。”景明淵的聲音輕輕的。

未時初,即是下午兩點多。元熙寧在心裡換算了一下,又伸頭去看外麵的天色。

現在大概是上午十點多,也就是說,她要在四個小時內,找出毒殺老夫人的凶手。

隻是想看看中式婚禮的元熙寧緩緩閉上了眼,自言自語:

“……有時候覺得我的人生真像一場永遠打不完的劇本殺……”

“殺什麼?”景明淵眼含擔憂地看向她。

“沒什麼。”元熙寧迅速收斂心情,認真地看了一遍手中的記錄,想起了一個問題。

“這份名錄裡,有三個人麵帶死氣,可能會被害:朱二老爺、朱二夫人和永寧侯夫人。你說……”她神情嚴肅地望向景明淵:“他們的嫌疑,可以因此排除嗎?”

景明淵聞言也皺起眉頭,沉思片刻道:“不能。他們畢竟各有動機,怎麼也得審一遍才行。”

緊接著他又想起一個更棘手的事情:

“方才去查問的府衛還說,老夫人中毒身亡的前兩刻鐘裡,除了朱國老和我們在一處,朱府的其餘主子都獨自待著。就是說……”

“他們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元熙寧臉色很沉。

景明淵沉默點頭。

元熙寧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朝外走:“我們去倒座房。”

*

倒座房即是背對著大門方向的一排廂房,建在垂花門牆下,離善慈院不遠。

元熙寧兩人隻需走過一段石子小徑後,便可到達朱府眾人分開待著的倒座房。

走在小徑間,元熙寧特意打量了下四周。

之前跟著康氏去朱清嫣的聽流院時,她們稍繞了道,走的是靠近後院花園的另一條路。

眼前這條石子小徑出入更便捷些,幾步便可直達垂花門。

小徑兩側是假山石裝飾,一邊是元熙寧曾路過的後院花園;另一邊則是一片竹林,透過竹葉隱約可以看見其後的小湖。

這竹林離善慈院很近,若是有人藏身在這竹林中,趁人不備跑進善慈院的小廚房下毒,是完全有可能的。

於是她沒有急著去倒座房,而是走進了竹林。

竹林內陰涼靜謐,少許黃葉點綴在深綠間,清風吹過搖搖曳曳,倒是一幅翠羽點金的美景。

元熙寧卻無心賞景,隻低著頭一寸寸梭巡著地麵,也沒注意到走在身邊的景明淵正手忙腳亂,忙著擋開前路上旁逸斜出的竹枝。

昨日剛下了雨,竹林裡的泥土還未乾,踩在腳下濕軟不已,兩人走得有些艱難。

在竹林裡轉了一圈後,元熙寧正以為這一趟要無功而返,便覺得眼睛被什麼東西閃了一下。

她順著那個方向走過去,果然在幾片竹葉中發現了一枚珍珠。

這枚珍珠落在竹葉堆裡,方才因為角度問題被她忽略了。

許是天賜良機,此時正好一縷陽光透過雲層,照在這枚珍珠上,明亮的色澤讓她發現了這一證據。

元熙寧取出帕巾,撿起這枚珍珠觀察片刻後,說:“沒沾染絲毫泥水,是不久前掉落的。可能是下毒之人衣裳上的珍珠,我們現在需要找到這珍珠的主人。”

景明淵接過珍珠仔細打量:“這枚珍珠圓潤飽滿,光澤瑩亮,品相極好,一般的富貴人家也很難用得起。”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一個人。

*

倒座房裡空廂房很多,現在幾乎每一間都被占用了。

朱府上至老太爺朱國老、下至相關的幾名下人,一人一間,待在倒座房的廂房裡。

為了提高效率,兩人分頭審訊,元熙寧去了女眷那邊,景明淵則去訊問朱二老爺及其小廝。

元熙寧推開一扇門,對上門後那張氣不順的臉。

“委屈你了,侯夫人。”她簡單一禮:“景大人讓我來問您幾句話。”

果然,永寧侯夫人朱書錦原本慍怒欲發的臉色,在聽到景明淵名字的時候,漸漸和緩了下來。

她一臉不開心地說:“要問什麼快問吧,問完能不能讓我出去?”

“抱歉啊侯夫人,這得問景大人。我就是給他打下手的。”

元熙寧笑得很憨厚,往朱書錦身前的小凳上一坐,趕在朱書錦開口前問:“侯夫人今天什麼時候來到朱府的?”

“……來了有將近一個時辰了吧。”朱書錦撇撇嘴答。

“來這麼早?那您來了之後去哪兒了?有誰見過您?”

朱書錦眉毛再次立起來,一臉嫌惡:“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元熙寧眨眨眼,一臉純善:“這是景大人讓我問的呀。要不,我還是讓景大人來吧?”

說著她就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

“哎你回來,”朱書錦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你問就是。……我看見他那張冷臉就煩。”

元熙寧輕勾唇角,下一瞬一臉無辜的轉身,又坐回小凳上:“侯夫人告訴我吧,問完了之後,我去景大人那幫您說說好話。”

朱書錦斜了她一眼,懶懶開口:“我來了之後嫌人多太鬨,就一個人去花園裡散心了。”

元熙寧點點頭,視線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朱書錦的穿著。

隻見她穿了件銀紅大袖衫,外套一件灰綠長比甲,下著朱紅馬麵裙,裙襴還繡了繁複的紋樣。

是很美,但是……

元熙寧垂眸深思。據景明淵說,這位永寧侯夫人今年二十八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但是保養得宜,看起來年輕許多。

相比起她在大安朝見到的其他婦人、母親,永寧侯夫人的打扮,可以說是相當年輕美麗。

是為了觀禮才刻意打扮,還是……

她又瞥了一眼朱書錦的裙擺下方,一雙青色翹頭鞋露出了個尖角。

沒有珍珠。哪怕是頭上的釵飾,也不見珍珠。

她隻打量了一息,便換上一副皺眉疑惑的表情:

“是嗎?侯夫人去了花園?這麼巧,我也去了花園,可是沒見到您呀。”

朱書錦眉頭一皺,剛想發作,又被堵了回去。

元熙寧再次開口,聲音壓低:“侯夫人,我可聽說你去了善慈院旁的竹林。”

“誰說的?!”朱書錦的聲音驟然拔高,隱隱竟有些猙獰。

話音剛落,她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立馬坐直了身子,給自己找補:

“這朱府看我不順眼的人多了,保不齊誰在背後亂編造些什麼。”

元熙寧把朱書錦的一係列反應全數收入眼底,包括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心虛。

至此,元熙寧心中已經有了幾分猜測,隻是覺得隱約有些失望。猜測的是朱書錦去竹林的原因,失望的是她大概率不是下毒殺害老夫人的人。

她垂下眸再抬起,方才演出的純善憨厚已經被她收起了幾分。

“侯夫人,你去竹林……’散心’的時候,有人看見了的。”

元熙寧加重了’散心’兩字的發音,果然在朱書錦臉上捕捉到一瞬的緊張神色。

她繼續說道:“侯夫人急著去廂房換鞋,沒注意這個掉了吧?”

她展開帕巾,露出那枚圓潤的珍珠。

“昨日下了一天雨,今天有很多積水還沒乾,侯夫人來了朱府、又在花園裡逛了近一個時辰。就算再小心,鞋子也不可能像現在這般纖塵不染。”

元熙寧垂下眼,望向朱書錦裙擺下露出的那雙翹頭鞋。

鞋麵鞋底不沾纖塵,像新的一樣,分明是剛換上的。

她抬眼望向朱書錦,眼中的友善神情已儘數消失:“侯夫人,你到底去做了什麼,才非要換鞋不可?”

“你……”朱書錦怒聲開口,瞪了元熙寧兩息後,又翻了一個白眼:“我做了什麼,與你有何乾?!”

“那我讓景大人來問吧。”元熙寧利索地起身就走。

“哎!”

元熙寧再次勾了勾唇角,這一招對朱書錦可以說是屢試不爽。

而且,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朱書錦是絕對不敢讓景明淵一個男子知道,她在竹林裡做了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