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男綠女 婚宴上的凶殺(1 / 1)

元熙寧換了身新衣,擦乾了頭發,隨意地挽起來固定在腦後,坐在廳裡看著手中的大紅銷金貼。

“這是誰要成親了?”

“前大理寺卿朱國老的大孫女同長陽侯世子,”景明淵指了指她手中的請帖,“朱國老近日聽聞你連破疑案,直言大才,特地給你也遞了份請帖。”

元熙寧頗為新奇地打開請帖,見上頭寫的日子是在七日後,又合上請帖轉了轉眼睛。

想起了她以前參加的那些婚禮。

受到她母親的影響,元熙寧直到三十歲也沒有過一絲戀愛的想法。

她身邊的同事、熟人陸陸續續都結婚了,甚至有的人已經結了兩次。

光是份子錢,她都已經給出去了好幾萬。

一分錢都還沒能收回來,她就被罪犯留下的炸彈炸死了。

沒想到,來到這個世界,還有人邀請自己參加婚禮。

不知道參加這邊的婚禮,要不要隨份子?是不是得帶禮物?

她摩挲著請帖陷入沉思,沒注意到一旁的景明淵正麵色微黯地打量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身邊人的聲音喚回神。

元熙寧側頭,對上景明淵略帶憂慮的眼神後,覺得有些莫名。

“你怎麼這樣看著我?”

“我……”景明淵輕咳了一聲,“元姑娘,你是有……未完的婚約嗎?我……我見你一直拿著請帖傷神。”

元熙寧愣了一刹,才反應過來這孩子是誤會了。

“不是,我沒有什麼婚約。”她忍不住笑出了聲,覺得景明淵想象力有點過於豐富,又問:“去觀禮的話,我需要帶什麼禮物嗎?”

景明淵好似鬆了口氣般,連肩膀都舒展了些許,也微微一笑:“不用,我都已備好了。離八月三十還有幾日,你好好休息,到時我和你一同去。”

元熙寧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的耳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請帖,隻覺得兩樣一般紅。

這孩子真是容易害羞,不就是產生了點誤會嗎,怎麼又紅了耳朵?

她忽地想起另一件事:“說起大理寺,’紅蓮案’牽扯的犯人都定罪了嗎?”

景明淵點點頭:“審刑院判了林妙妹斬刑,張敘則因殺害親母罪加一等判了淩遲。原本張文哲當判杖刑,但他自儘了,便不再追究。”

“等等,”元熙寧眉尾一挑,“審張敘的時候,你不是答應過他,保他全屍嗎?”

景明淵也挑了一下眉:“我是說過保他全屍,隻可惜沒保住。”

聞言,元熙寧沒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景明淵望著她,也彎起了眼睛,跟著笑了起來,笑聲清朗如山泉。

元熙寧認識他將近一個月了,鮮少見到他這般意氣風發的模樣,不由得被這笑容晃了一下眼。

他一雙瑞鳳眼本就生的好看,眼裂狹長上挑,笑起來時眼尾的弧度更是攝人心魄。

微微下垂的長睫遮住少許黑眸,給他帶著笑意的眼神添了幾分迷離之色。

元熙寧看得有些出神了,沒忍住脫口而出內心的疑惑:“你為什麼很少這樣笑?”

景明淵頓了一下,很快斂了笑容,但眼底還存著柔和,聲音也有些軟軟的:

“經常笑的話……看起來太和氣了,彆人會不聽我的。”

元熙寧覺得這句話有些熟悉。

她想起來了,在臨隴縣時,有天晚上兩人共處一室“狩獵”,等待劫掠少女的“獵物”上門。

當時景明淵好像是因為情緒緊繃,指尖一直在叩動扶手,她覺得吵,便隨口問了他很多問題,來轉移他的注意力。

當時有一個問題,是問他明明喜歡淺色,卻為何總是穿一身玄衣。

當時他也是說了這樣的話,“淺色衣衫看起來太乾淨太稚嫩了,彆人都不聽我的”。

念及此處,元熙寧微微偏頭,有些好奇。

她近日來也了解不少,知道景明淵雖然年輕,但功績顯赫,深得皇帝寵信,又有特權在身,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可他為什麼如此擔心彆人不聽他的呢?

以至於喜歡的顏色都不敢穿上身,平日裡連笑一笑都不行?

元熙寧記得在過往兩次查案途中,景明淵每次亮出腰牌,見者都是戰戰兢兢、恭恭敬敬的。

好像所有人都害怕他吧。誰會不聽他的話呢?

她突然覺得,過去幾天裡那起燒儘她腦細胞的“紅蓮案”及其模仿案,都不如眼前這個男孩子來得神秘。

她看著麵前這個比自己真實年齡小了十歲的弟弟,心跳突然加快了幾拍。

那是她麵對疑案重案難案時,才會產生的衝動與期待感。

元熙寧在心裡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弄清楚,這個弟弟身上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臉上卻藏好了所有的想法,隻隨口接了句:

“但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說完,她便起身離開了小廳。

她並沒有注意到,身後仍坐在原處的景明淵指尖輕顫了一下,隨即雙耳爆紅,緋色甚至蔓延到了他強裝若無其事的麵龐。

比她手中的請帖還要紅。

*

休閒的幾日時間很快過去,八月二十九那日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次日天光明澈,風清氣爽。

元熙寧早早起身,因是去彆人家做客觀禮,她拿了身新衣穿上,認真地梳起了發。

景明淵也早已收拾妥當,站在樓間天井裡等著。

昨日落雨積水未乾,天井中的青磚潮濕一片,風雨打落的梧桐黃葉尚未清理,磚石縫中藏著深綠的苔蘚。

清淺的陽光毫無燥意、隻餘明亮,穿過落葉斑駁的樹梢,灑在梧桐樹下的人身上。

許是因為要去觀喜事,昔日一成不變的玄色衣袍,袍角添了月白絲線繡的雲鶴圖案。

仙鶴長翼舒展,像是下一瞬便要飛離他的玄衣一般,給冷峻的人影添了幾分和緩。

元熙寧從樓裡出來時,便是見到了這一番秋景。

她走到景明淵身前,抬手摘下落在他肩頭的一片黃葉:“走吧。”

兩人抬步向外走去,景明淵邊走邊抻了抻衣袖,又拍了拍袍角,又振了振衣領。

反複幾次後,他終於開口:“元姑娘今日穿的天青色褙子好看。”

元熙寧低頭看了看,今日天氣微涼,她隨手挑了件窄袖的長外套披上,原來這叫褙子啊。

她回以一笑:“這不還是在臨隴縣時,你幫我挑的?還是得誇你的眼光。”

兩人走出幾步後,景明淵又開口:“配的這裙也彆出心栽,裙襴的紋樣正合這季節。”

元熙寧眉心微動,剛想說這不也是你挑的,還沒開口就覺察到不太對。

他今日怎麼會格外關注這些細枝末節?

她剛想低頭去看自己的裙擺,就反應過來了。

“景大人今日穿的也很好看,”她努力壓著唇角,狀若無意地回讚,“仙鶴的圖案很襯你,以後可以多穿。”

景明淵這才滿意了似的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了句“多謝”,又麵色如常地掃了掃衣擺。

好像剛才拐彎抹角說話的人不是他似的。

元熙寧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低頭掃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她穿的這件天青色對襟窄袖褙子得配馬麵裙,更衣時她也是隨手挑了一件顏色濃淡適宜的。

現在低頭一看,才發現她選的是一條玉色雲鶴圖紋馬麵裙,恰巧和景明淵衣袍上的圖案一樣。

原來他是想說這個嗎?

剛消下去的笑意又淡淡地浮了上來,元熙寧也撫了撫衣擺。

一樣的圖案,更像合作搭檔的樣子了,元熙寧心說。

*

朱府離三重樓不算太遠,坐落於京城另一主街金河街上。

兩人到朱府時,遠遠的就看見門前掛著紅燈籠與紅綢緞,貼著大紅喜字,一片喜氣洋洋。

朱府門外停了不少馬車,擠擠挨挨地停出了很遠的距離,寬闊的街麵隻留中間通行的區域。

“我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婚禮。”元熙寧下了馬車後,為朱府門前種種華貴裝飾而感歎。

景明淵隻以為她是在歎人多熱鬨,淺笑答話:

“今日來的賓客確實多。朱國老人品貴重、溫恭直諒,在朝中有不少知交好友,必然是要來賀一賀的。”

景明淵取了事先備好的禮拿在手,掃視了一圈,又說:

“而且,朱國老的大孫女要嫁的是長陽侯世子,不少人想兩邊結善,先來朱府送賀禮,再去侯府赴宴。”

他衝元熙寧舉了舉朱府送來的大紅灑金貼:

“我們是受了朱國老的約,所以來朱府這邊。不過,一會兒新婦出閣後,我也可以帶你去長陽侯府觀拜堂禮。”

元熙寧偏頭想了想,覺得還挺有興趣。她參加了很多婚禮,但這種純粹的中式婚禮還真沒見識過。

“這邊看完再去那邊,時間上會不會太趕?”

景明淵似是有些詫異:“應當不會吧。拜堂禮都是在黃昏時分,還早呢。”

“黃昏?”元熙寧一挑眉,“為什麼是在黃昏?”

“晨迎昏行,你不知嗎?”景明淵微微睜大了眼,好似她問的問題是人人皆知的常識。

元熙寧心想,還真是她孤陋寡聞了,她參加的那些婚禮都是在上午,她當伴娘的那幾次甚至淩晨就要起床。

她正在心裡感歎著,身邊的人好像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低聲開口:“……抱歉,元姑娘。”

“什麼?”

“我……一時有些詫異,你沒聽人說過此事,你父母他們……”景明淵微垂著頭,一臉內疚。

元熙寧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以為,自己沒聽說過“晨迎昏行”這事是因為父母早逝,所以才這般一臉說錯話的內疚模樣。

“沒事,其實……”

她忽然有種衝動,想告訴他,那些人其實並不是她的真正父母親人。

剛開了個頭,餘光便瞧見有人朝他們走過來。

元熙寧隻好壓下話頭,輕聲說了句“算了”,轉頭迎上去。

來人是一對中年夫婦,神情振奮、一臉喜氣,一看便知是朱二老爺及其夫人、新娘子的父母。

“景大人!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哈哈……”朱二老爺迎上來笑道,臉上除了喜悅之情外又添了些諂媚。

元熙寧簡單回了一禮,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這位笑出褶子的朱二老爺。

來的路上,她聽景明淵說,朱國老有二子,長子朱書行頗有才乾,外放到南方的淮郡任太守一職。

次子即是麵前的朱二老爺朱書才,人不符名,有些懦弱寡斷,隻借著父兄的光混了個閒職,時任光祿寺少卿。

隻一息,她便收回視線,又不動聲色地掃了身邊的景明淵一眼。

景明淵隻衝朱書才淺淺點了個頭,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換回景大人該有的冷淡模樣。

他現在正聽著朱書才滔滔不絕地說話,偶爾附和幾句。

說話的縫隙間,他也回了元熙寧一個眼神,下巴微抬了抬,示意她放輕鬆,跟著朱二夫人進府去。

正在景明淵眼神示意的同時,朱二夫人康氏也熱絡地挽上了元熙寧的手臂:

“元姑娘來吧,我帶你進去。嫣兒、冉兒知道你要來,前日裡就在念你呢。”

元熙寧雖不太喜歡這樣強行客套的場合,但她今日前來是受了朱國老的約,哪怕隻是給長輩一個麵子,她也得配合。

她另一隻手立馬攀上康氏挽著她的胳膊,臉上笑得燦爛:“可巧了!我也等不急想見見她倆了。”

一邊說著,她一邊側了下臉,給景明淵回了一個眼神。

*

元熙寧由著康氏挽著,走進了朱府。

剛才康氏提到的嫣兒冉兒兩人,她已聽景明淵介紹過。

嫣兒即是今日的新娘子朱清嫣,冉兒即是新娘子的親妹妹朱清冉。

康氏先是交代了府門口的嬤嬤,讓她們好好迎著客人,而後挽著元熙寧往後院走,一邊走、一邊親熱地說東說西。

“冉兒不懂事,不知跑哪裡去了,本該她在門口迎客的,也能陪元姑娘你說說話。”

“我那兩個姑娘都是笨的,該叫她倆多和元姑娘你學學,看能不能學到你的半分聰明。”

“我帶你去嫣兒那,這會子還不到梳頭禮,嫣兒屋裡人不多,你們還能熟悉熟悉、說說話。”

元熙寧一直保持著燦爛的笑容,康氏的每一句她都應和,同時四下打量著朱府的布置陳設。

她以前對這種古色古香的風格挺感興趣,上中學時還曾四處旅行,參觀過一些古宅院。

後來忙起學業和工作來便沒空了,以前逛過的宅院也全忘了個乾淨。

來到這個世界後,落腳的三重樓布局又與眾不同,唯一見過的宅院便是在臨隴縣時,那座邪惡可怖的羅家彆院。

今日,她倒有了好機會,趁機賞一賞朱府的景致。

見她對府裡的環境感興趣,康氏便把話頭轉向四周的種種布設上。

飛簷鬥拱琉璃瓦、月門湖石臨水台,元熙寧看得目不暇接,直至走到新娘子房門外,才收回視線來。

“嫣兒,你快看看這是誰來了?”康氏嗓門一揚,剛踏進門便朝內喊。

元熙寧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隻見內間妝鏡前坐著一窈窕少女,墨發半梳,正站起身來。

在看到她身上穿著的青綠色嫁衣時,元熙寧著實愣了一瞬,片刻後才想起來“紅男綠女”這一習俗。

看來古代正兒八經的中式婚禮,還真和自己參加過的那些婚禮不太一樣呢。

朱清嫣容色豔麗,明眸善睞,全然不像康氏所說“是個笨的”,端著十分得體的淺笑,拉著元熙寧說了一會話。

屋裡還有三個穿著比下人光鮮、年齡長幼不一的女子,正站在一旁堆笑附和著,元熙寧心中猜測她們或許是朱二老爺的小妾。

一盞茶後,康氏才想起來什麼,問朱清嫣:“嫣兒,你妹妹呢?”

朱清嫣眼眸盈盈一轉,遲疑開口:“許是被祖母喚去了?”

康氏這才放心地點點頭:“那就是了,老夫人身子不好,冉兒過去……”

話未說完,一個嬤嬤進了內間,行禮後道:

“二夫人,老太爺讓婢子傳元姑娘上前頭去說說話。”

元熙寧不著痕跡地扯了下唇,心想,看來景明淵還真是挺聰明。

她起身簡單行了個禮,又對朱清嫣說了幾句吉祥話,便跟著傳話的嬤嬤去了前院一間臨水小廳。

景明淵果然在廳裡坐著。

視線觸及她時,他輕輕頷首,她也回以淺淺一笑。

方才在朱府門前分開時,她不想被康氏一直困在後院人堆裡,就向景明淵眼神示意,讓他儘早把自己“救”出來。

前大理寺卿朱時遠朱國老端坐上首,鬢發染霜但神采奕奕,正溫和地笑著望著她。

元熙寧走上前去,行了一個萬福禮,甜笑著地說了些吉祥話。

朱國老很是和藹,特意讓人端來了點心水果,還跟她和景明淵問起臨隴縣與伯陽縣的案子。

三人在小廳裡吹著微風、吃著茶點、聊著案子,氣氛和諧又熱鬨。

朱國老幾次捋著胡子大笑出聲,直讚元熙寧審訊有方、景明淵手段利落。

突然,三人的說話聲被一個有些遙遠虛無的聲音打斷。

好像是有人在尖叫。

三人同時頓了一下,側耳片刻,沒再聽到聲音。

正以為是錯覺,朱國老剛開口:“話說回來……”

“啊——!”

“殺人了——!”

一個嬤嬤慌慌張張地跑進小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