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弱嬌夫 瘋子的心靈感應?(1 / 1)

張文哲個子不高,身材瘦弱,皮膚白得病態,手腕和尋常女子差不多粗細。

他一臉鬱悶孤苦的神情,聞聽眾人是來調查自己的妻子被害的事情,眼眶立時紅了。

“雲娘……那麼好,到底是誰如此殘忍……害死我的雲娘?我……”張文哲低頭歎氣。

元熙寧半闔雙眼打量著他的神情。悲傷,惋惜,懷念,憤恨,不甘,百感交集,倒是看上去真心實意。

她沒耐心地打斷了張文哲的思念,屈指敲了敲飯桌道:“說說吧,當時怎麼回事兒?”

他是三位死者的丈夫中,唯一一個親眼發現妻子屍體的。

張文哲拭了拭眼角,聲音弱而輕:“那一日,雲娘說,上元節那日回娘家時,她有東西忘記在那兒了,要回去取。

“雲娘過了晌午便出了門,她娘家也不遠,隻隔了一個林子,腳程快的話,當晚便能回來。臨出門前,她還磨好了豆腐,說第二天一起上街去賣。可入了夜,雲娘也不曾歸家,我還以為她要在娘家留宿一晚……”

*

張文哲永遠忘不了正月十九的那個上午。

那天,他早早地睡醒了,屋裡隻有他一人,安靜得有點不習慣。

他獨自一人離開家,推著小板車去街上賣豆腐。不承想,日頭漸高,豆腐都賣完後,他回到家發現,雲娘仍不見蹤影。

他心中生疑,隨即出門,買了些雲娘愛吃的小點,打算去她的娘家接她回來。

他繞過林子走的大路,到妻子娘家時,丈母娘卻說他的妻子壓根沒來。丈母娘還說,雲娘根本沒有落下東西在娘家,昨日剛打掃了全屋,什麼都沒發現。

張文哲聽後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怎麼告彆丈母娘的。當時,他滿腦子都在胡思亂想:自己太過瘦弱溫吞、當不起一個男子漢,妻子包容自己多年,是不是終於累了、傾慕他人了?

他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著,恍惚間並沒有按原路返回,而是誤打誤撞地走進了林子。

林中小道不常有人經過,被雜亂的野草覆蓋,通常隻有著急趕路的人會抄近道。

心神恍惚間,他被什麼東西絆倒了,手中緊緊攥著的小點也撒了一地。

從枝葉泥蘚中狼狽地爬起身時,他終於看見了自己找尋了半日的身影。

妻子和她最愛的小點躺在一處,此刻已經渾身冰涼、氣息全無。

前胸衣襟淩亂敞開,一朵仿若來自地獄的血蓮綻放在她的胸口。

*

張文哲斷斷續續地回憶著,說到傷心處一度垂下淚來。

景明淵負責在拍紙本上記錄,元熙寧則觀察著他的神情,間或追問一些細節。

“平時你們賣豆腐為生?”她問。

張文哲含著淚點頭:“雲娘比我年長,力氣也大,她磨出來的豆腐很受人喜歡。她……”

元熙寧打斷他的話:“我看院裡的石磨很乾淨,現在你還在賣豆腐嗎?”

“是,現在……我自己一個人做豆腐。我力氣小,每天隻能做一板豆腐。以前雲娘在的時候,一天能做三板……”他又垂下眼眸。

“雲娘什麼時候離家的?”

“……正月十八日剛過午時。”

“那日晚上你在何處?”

“我獨自在家……入夜後便不曾出門。隔壁鄰居可以為我證明。”

“你什麼時候發現雲娘屍體的?”

張文哲聽到“屍體”二字,又掉下一滴淚:“十九日剛過午時……”

元熙寧點點頭,看了一眼景明淵記下的內容,又問:“雲娘有親近好友嗎?”

張文哲搖頭:“雲娘脾氣急了些,之前的好友在前幾年便鬨僵不再聯係了。”

“你們的孩子呢?”

“學玉今年十二了……在臨縣讀書。”

“為什麼不在伯陽縣讀?”因為她懷疑“紅蓮案”凶手有可能在書院或學堂工作,所以元熙寧對這個問題很敏感。

“縣裡沒有較好的夫子。”張文哲垂眸道。

元熙寧眼眸眯了眯,桌下的手輕輕碰了碰景明淵的,示意他著重記下這一點。

她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張文哲,並沒發現景明淵的耳尖再次悄悄紅了。

“我看你為妻子的死很是傷心,”她直視張文哲含淚的雙眼,問道:“你和李小雲的感情怎麼樣?”

張文哲眼皮輕輕一顫,抬指擦了下眼眶:“我和雲娘……剛成親時,雲娘脾氣比較烈,隔三差五與我爭吵。但後來我們有了孩子,慢慢地,雲娘性子也和緩了下來。”

他越說越悲切,淚意再次湧上眼:“本來一切都好好的,我以為我會和雲娘就這樣過下去,生活雖不富裕但也美滿幸福,孩子也漸漸長大,誰知道……”

本就白瘦的張文哲,哭起來有一點梅枝落雪的意味。

元熙寧挑出重點的問題反複問了幾遍,直問得張文哲屢屢抹淚,才離開堂屋,又在張家轉了一圈。

不久,她突然停在後院一棵樹下。

“這是怎麼來的?”她喊過張文哲,問道。

樹下的黃泥土上,落著幾根羽毛,仔細辨認後,是麻雀的羽毛,灰撲撲的毫不起眼,隻是隱約沾著陳舊血跡。

張文哲湊近看了看,說:“前兩日有一個小麻雀落到這棵樹上,許是雛鳥幼小、尚不善飛翔,從樹頂跌落下來摔傷了。我養了兩日,到底還是沒留住,前幾日沒氣了。”

元熙寧點點頭,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似的,隨即離開了張家。

*

因為東林鎮小而路窄,眾人乾脆暫時舍棄馬車,在小路上步行。

走在黃泥小道上,元熙寧和景明淵都在靜靜思索,後麵跟著的張慶岩笑出了聲。

“開了眼了,真是個柔弱嬌夫啊!”他想起張文哲哭紅了的雙眼,嗤笑道。

元熙寧“嗬”了一聲,回頭道:“你也信了,是嗎?”

張慶岩一愣:“難道他是演的嗎?”

“不好說。”元熙寧搖搖頭不再討論,繼續往前走。

沒走兩步,她就看見一個村婦打扮的中年女子從田裡走出來,看方向是去他們剛離開的張家。

她立時想到張文哲的不在場證明。他的隔壁鄰居聲稱,案發當晚他一整夜都沒有出門,這一說辭實在是不太可靠。

“你們先找個地方等我,”元熙寧停住腳步說,“我去找張家隔壁鄰居問問話。”

景明淵頓時明白了她的懷疑,眼中劃過一抹擔憂:“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元熙寧立馬拒絕,“你一看就是當官的,那鄰居可能會忌憚你。”

她的目光在身後幾人中梭巡,瞄上了一直沉默跟在身後的羅行昭。

這少年自從臨隴縣一事後,性情大變,從以前張揚的小少爺變得沉默寡言、孤僻自封,來東林鎮的一路上都如同隱形。

“羅行昭,你跟我一起去。”元熙寧見他一副卑微仆從的模樣,覺得他很適合,朝他招招手,兩人一同原路返回。

*

林家和張家一牆之隔,院子裡種著不少瓜果蔬菜,其中黃瓜和茄子正好成熟,嬌滴滴地掛在秋葉間,現摘下來炒一鍋是難得的美味。

元熙寧先掃了一眼院內的情況,才輕輕敲響了院門。

方才幾人看見的那村婦從後院走出來,大嗓門有些不耐煩:“誰啊!”

元熙寧燦然一笑,儼然一個天真爛漫、乖巧可人的少女:

“好姐姐,我們來東林鎮辦點事,帶的糧食不夠,找你買點食材好不好?”

饒是一直低著頭的羅行昭,見她突如其來的變臉也愣了一愣。

林妙妹剛回到家準備做飯,便被人喊出來,正要煩悶地趕人,話到嘴邊卻被生生咽下去了。

她今年三十有五了,夫君常年在外做工不在家,家裡大小事宜都壓在她一個人肩上,如今已現老相。

連她自己的親兒子都嫌她不光鮮,不愛跟她多說話,這個衣飾精致、一看便知是從城裡來的小姑娘,竟然叫她姐姐。

她帶著細紋的黝黑麵龐不自覺漾滿了笑:“哎,好,快進來,快進來!”

“哇……姐姐,你家的瓜果生得真好!”元熙寧站在小菜園邊,聲音裡滿是讚歎和崇拜。

林妙妹臉上也浮現出驕傲,熱情地挽起袖子,走到菜園子裡摘菜。

元熙寧則在菜園邊上蹲下,天真的語氣中透著一絲小心翼翼:“姐姐,我一來就聽說,隔壁張家郎君的妻子,年初被人殺了?是真的嗎?”

林妙妹剛掰下來一根飽滿的茄子,聞言聲音壓低:“噓!……是幾十年前那個魔鬼又開始作惡了。好妹妹,你聽姐的,彆瞎打聽!”

元熙寧立即縮了縮脖子,壓低聲音應是,又問:“可我聽說……我聽說,有人懷疑是張家郎君自己乾的?”

林妙妹正背對著她摘黃瓜,聞言轉過身,眉頭皺緊:“不可能,你彆聽他們瞎說!我做了他家十幾年鄰居,張郎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

她又蹲下開始挖菜:“而且那天晚上,我兒子發燒了,我一夜都沒睡,守著我兒子。我住那屋和張家的一牆之隔,我聽見張郎一晚上都沒出門,肯定不是他。”

元熙寧點點頭,又問:“張郎……”她咂摸咂摸這個稱呼,隻覺得怪異,“他與他妻子關係如何?”

林妙妹提著一籃子菜起身,聲音中有些不滿:“這麼多年,都是張郎包容李小雲。能嫁給張郎那麼溫和文雅的人,不知道李小雲怎麼想的,不好好過日子,天天吵鬨。”

她翻了個白眼,又癟癟嘴:“也就張郎這樣的人能受得了她。要換了旁人,早把李小雲這樣的潑婦打死了!”

元熙寧見她的反應,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又試探地問:“那,李小雲被害前幾天,和張郎吵過架嗎?”

林妙妹沉默回想了片刻,搖搖頭:“沒有。自從有了學玉那孩子之後,李小雲倒是安分了許多,很少撒潑了。”

元熙寧默默記下,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對了,聽說張郎現今還在賣豆腐?他的攤子在哪,我明日也想買點兒。”

林妙妹神情不愉,心不在焉答道:“就在穀子街西頭,張郎一個人做得少,你想買的話早點兒去。”

元熙寧點點頭,接過林妙妹遞來的菜籃子正準備走,突然,視線落在林妙妹剛清洗完、正在甩著水珠的雙手上。

那是一雙常年勞作、粗糙有力的大手,全然不像是屬於一名女子,倒像是一雙糙漢的手。

那雙手背上布滿暗色疤痕,有幾處嚴重的水泡尚未消退,有些駭人。因為衣袖較長,剛才一直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你的手怎麼了?”元熙寧問。

林妙妹回神,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然後麵露苦笑:“我兒子不懂事,前段時間鬨著非要吃炸丸子,熱油不小心濺在手上了。”

元熙寧點點頭,付了菜蔬的錢,若有所思地離開林家。

*

走出幾步後,她側過頭問身旁沒有任何存在感的羅行昭:“你覺得她如何?”

羅行昭似是沒料到會被突然提問,愣了片刻才回答:“我覺得……她好像有點瞧不上李小雲。”

元熙寧點點頭,又問:“那你覺得張文哲如何?”

不久前審問張文哲時,羅行昭也在一旁聽著。

這個聽上去很簡單的問題,卻把羅行昭問住了。

見他皺眉沉思,久久不答話,元熙寧停下了腳步:“不用想得那麼複雜,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說。”

羅行昭又遲疑了片刻,才緩緩開口:“也不是什麼想法……我是覺得,看著張文哲,我有一種熟悉感。”

“熟悉感?”這個回答是她沒想到的,“你認識和他容貌相似的人?”

“不是。”羅行昭搖搖頭,眼神中交替閃過疑慮和不自信的光芒,“雖然張文哲看上去情緒穩定,溫和文雅,但我能感覺到他有些瘋,就像我那天……”

他沒繼續說,而是有些難以啟齒地低下頭去。

雖然沒點明,但元熙寧還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感覺到張文哲有些瘋,就像他得知楊冰玉的死訊後,發瘋求死的樣子。

元熙寧不由得想起臨隴縣的那個晚上,羅行昭又是奪劍又是撞頭的瘋批模樣。

如他所說,難道這是瘋批之間的心靈感應?

元熙寧沒有全盤否定他的推測,也沒有立時給張文哲下定義,而是讚許地拍了拍羅行昭的肩:“很好,你說的我會考慮。”

說完,她就抬步繼續走了。

羅行昭落後了兩步,有些恍惚地撫了撫剛被拍過的肩,愣神片刻後,臉上又劃過一絲苦笑。

他垂下頭,恢複了死氣沉沉的模樣,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