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不純 喪妻的男子(1 / 1)

白新月一直未睡,一次又一次地起身下床,走到門邊,打開一條細縫,朝樓下張望。

景大人怎麼還不上樓?那冊子有什麼好看的?憑什麼那個臭丫頭就能和景大人說話,還同乘一車?她咬牙切齒地想著。

今天她被扔到板車上淋了一路的雨,好險沒得了風寒。

她又氣又委屈,卻也不敢辱罵把她丟上板車的侍衛,簡直憋屈死了。

自己好不容易跑來京城一趟,卻隻摸到了景大人的衣角,還受了這麼大的羞辱!

白新月眉眼被氣得扭曲,抬手摸了摸臉,一片滾燙。

方才,她用滾水燙了毛巾,又敷在自己臉上,把整個臉都燙得熱氣騰騰,好做出傷寒發熱的模樣。

奈何那小丫頭一直拉著景大人說話,好不容易等她走了,景大人又一個人待在樓下坐著寫字!

自己已經用燙毛巾敷了七八次臉了,臉皮都快燙爛了!

這時,好似終於聽見了她的心念一般,景明淵收了紙筆起身,手持燭台朝樓上走來。

白新月精神一震,繼而扯了扯裡衣的領子,露出貼身肚兜的紅色細帶子——這是她的好姐妹教的妙招。

又將散落的長發撥至肩側露出脖頸,裝作發熱到迷迷糊糊的樣子,朝景明淵跌跌撞撞走過去。

“好熱……大人……我好難受……”

她眼睛半闔,囁嚅出聲,腿腳發軟,整個人朝景明淵的方向撲過去。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那雙勁瘦有力的臂膀並沒有接住她,迎接她的是廊上灰撲撲臟兮兮的地板。

“撲通!”

白新月徑直撲在地上,摔了個大馬趴!

膝蓋手肘的鈍痛感席卷而來,直疼得白新月眼冒金星。她“嘶”了幾聲,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又強忍住了痛。

她吸吸鼻子,擠出幾滴淚,用自己最柔、最甜的聲音說道:

“景大人,奴家……奴家淋了雨,好像發熱了……”

景大人一定會用手背來探一探她的額頭吧,這樣的話,她就順勢握住景大人的手,景大人年輕氣盛,遇上這樣的溫香軟玉豈能忍住?

她的姐妹裡可是有人親自用過這招,相當好用。

可景大人為何完全不按照她的預想行事?

站在旁邊的人不動也不出聲,好似已經離開。

白新月剛想抬頭看一眼,整個人就突然僵住了,一動不動。

隻因她察覺到,一個冰涼鋒利的物件疾速劃破空氣,停在她脖頸間最脆弱的地方。

她最大限度地轉動眼眸,隻看見那劍身反射著燭光,燭火光影旁還有一雙冰冷的黑眸。

景明淵一手端著燭台,肘間夾著卷宗紙冊,另一手拔劍橫於伏地女子頸間。

他持劍的手幾不可查地輕顫,不是恐懼的寒戰,而是極怒的失控。

那顫抖隻持續了一瞬間,便被消解。

他深吸一口氣,在燭光照不到的地方閉了閉眼,冷喝道:

“最後一次機會。再有,拖行致死!”

他厲聲嗬斥肩頭半露的女子。

自他十一歲起,總遇女子癡纏,這般的招數他見過不知幾次。

他覺得,被這樣的人觸碰,不僅會弄汙自己、還會……

沾染他藏在心底十幾年的那抹素白。

但是不行,不能殺。從小就答應了她,要和她一起扶危濟困、拯救蒼生的,怎能濫殺無辜呢?

“刷”的一聲,他收起了劍,不再理會伏在地上顫抖啜泣的女子,舉步離開。

蘊著怒氣的關門聲響後,漆黑的走廊上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有個人影從地上爬起身,狼狽地回了自己房間。

*

幽黑冰冷的房間裡,白新月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

她從未被這般對待過!

在東林鎮,白新月有著同齡人中最為吸睛的青春秀麗,就連自己那幾個好姐妹心儀的男子,也總是主動向她示好。

她看上的男兒,隻需勾勾手指,就能對她死心塌地。

此番來京城,她抱著誌在必得的心態。沒想到一而再再而三,她都拿出這般功夫了,景大人竟也不為所動?

不僅不為所動,還把自己趕上板車,還、還拔劍以對……

想起方才被那把劍抵著脖子、被那雙眼睛看著的感覺,恐懼再一次爬上她的脊梁。

她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麵、沒有多少閱曆,但她可以確定,那雙黑眸中蘊著的冰冷神色,就是殺意。

白新月手指顫抖起來,拉攏衣領,眼眶湧出淚來。

又想到明日回到東林鎮,她的那幾個姐妹見她這般情形,還不知道會怎麼笑話她,白新月心中又懼又憤,咬住帕子,無聲痛哭。

*

夜色掠過長空,白晝很快到來。

第二日清晨,眾人早早離開了驛站,朝伯陽縣東林鎮方向繼續前行。

景明淵全當昨夜的煩心事沒有發生,此刻正一手虛虛搭在腰腹,側頭遙望著窗外的秋景。

元熙寧瞥了他一眼,見他一副沒吃飽的樣子,便從車廂角落的小櫃子中取出一包點心,遞給他。

“驛站早飯太簡單,就知道你會吃不飽。”她聲音中有些無奈。

景明淵看著遞到自己麵前的油紙包,愣了片刻才伸手接過,一邊用修長的手指扯開繩結,一邊再次紅了耳尖。

看得坐在對麵的元熙寧直發愣。

嗯……是自己剛才說話太凶了嗎?

藏不住耳朵的小狗,竟然這麼膽小嗎?

她在心裡暗想,以後還是對他溫柔耐心些。

元熙寧的思緒飄忽了幾息,又被她扯回了案件上:“昨天研究卷宗了吧?有沒有什麼發現?”

正在吃點心的景明淵立即點頭,然後擦淨了手指,開始翻自己的筆記。

嘴裡的點心還沒吃完,正一鼓一鼓地嚼著。

元熙寧坐在小幾對麵看著他,突然想起了大學室友曾經養過的那隻倉鼠。

她突然懂了室友當時投喂倉鼠的快樂。

正想著,倉鼠咽下點心,說起了自己的發現:“縣衙的人列出了兩個可疑人選,但我覺得他們都不太符合。”

元熙寧收回神:“都不符合?展開說說。”

景明淵把手中的筆記橫過來,展開在小幾上:“第一個嫌疑人,是今年第二個被害人吳宋氏的夫君,吳勁剛。因為吳宋氏成親六年無所出,他經常毆打吳宋氏。”

他指尖劃向下一行字:“第二個嫌疑人,是東林鎮上的屠戶老李。三天前的被害人王白氏,也就是白新月的姐姐,是個寡婦,老李一直追求而不得。命案發生時,他們都獨自在家,沒人能證明。”

元熙寧點點頭,問:“那你為什麼覺得,他們都不符合呢?”

“因為,他二人同其餘兩位被害人都沒有任何交集。而且,”他點了點筆記上的第一行字,“今年初第一起命案,張李氏被害時,他們兩人都和彆人在一起,有人證。”

“不錯,”元熙寧眉頭微挑,“那就沒有其他可疑人選了嗎?”

景明淵把視線挪到卷宗上看了一會兒,輕輕搖了下頭。

“為什麼不懷疑今年初那名死者的丈夫呢?”

景明淵微微蹙眉:“丈夫?元姑娘是說夫君?”

他翻到卷宗的一頁,說:“張李氏的夫君張文哲,比她小四歲,為人溫和有禮,性情安靜沉穩,對張李氏包容愛護。而且,有人證明張李氏被害時,張文哲一直沒有出門,所以目前沒有嫌疑。”

元熙寧抬筆記下這個名字:“你知道嗎,如果一個女子被殺,那最有嫌疑的就是她的丈夫。”

再抬眼,果然看見景明淵眼含疑惑。

“很難理解嗎?”元熙寧放下筆,“愛意可以假裝,耐心可以偽造,並不是每對夫妻都真正深愛彼此,普天之下怨偶比比皆是。隻是有的人會努力經營、和睦相處,有的人……”

她用指節敲敲卷宗,其中含義不言而喻,繼而換了個話題:“到了之後,讓趙言慎先去驗屍,再派幾個人去趟縣衙,看看能不能找到前一個凶手的線索。我們去被害人家走訪一下。”

“但是,”她聲音一頓,“凶手也極有可能是無差彆殺人。”

“無差彆殺人?”景明淵重複了一下這個詞,頭偏了偏,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意思是說,凶手與被害人無冤無仇,甚至可能素不相識,隻是依照某一類型,隨機選擇被害人下手。”

她靠回車廂壁,輕歎道:“20年前的’紅蓮案’便是如此,所以凶手才能藏得那麼深。隨機作案的凶手,比起普通的仇殺情殺,更難找到線索。”

“那我們……”景明淵微微皺起了眉頭。

“還是先從被害人的社會關係入手,”元熙寧說,“先把目前三個可疑人選排除掉,再考慮彆的。”

她又點點卷宗第一行,李小雲的名字,說:“而且今年第一位被害人和另兩位差彆較大,可能是突破口。這就是我懷疑她丈夫的原因。”

景明淵緩緩點頭,在紙上記了幾筆,又掀開車簾對侍衛安排了幾件事後,問:“那……白新月呢?”

“白新月?”元熙寧眨了眨眼,半晌才想起來這個名字,意味深長地笑道:“你有沒有覺得,白新月跑去京城求助,目的不太單純?”

景明淵一下子便想起,昨晚發生在驛站走廊上的事情。

他立馬錯開視線,聲音也低了些:“或……或許吧。”

元熙寧並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見他這般神態,有點疑惑。

但她很快轉回正事上:“得盤問一下她的社會關係和生活軌跡。她麵帶死氣,很有可能是凶手的下一目標。”

聞言,景明淵才轉回視線來看她。

兩人眼中都有同一個問題:誰去問?

車廂裡靜了片刻,最後是景明淵打破沉默:“讓齊修去吧。她現在應該很怕齊修。”

元熙寧立馬擺手阻止:“你忘了我以前跟你說什麼了?緊張害怕的情況下,真事都能說成假的。”

她眼睛眨了眨,頓生一計:“她現在不是坐在板車上,可憐兮兮的嗎?讓張慶岩拿些水和點心過去,安慰安慰她。”

景明淵很快明白,此“安慰”實為套話,但他依然不解:“張慶岩是我的親信不假,但他不是最擅長談話的啊。要不要我派……”

“不用,就讓張慶岩去,”她挑起一側眉,“張慶岩長得帥。”

景明淵怔了片刻,挑開車簾喚過一個侍衛,吩咐了幾句,又放下車簾。

然後愣怔了一會,摸了摸自己的臉。

*

張慶岩不辱使命,拿了一個水囊和一包點心,捋了捋額發,就朝隊伍最後的板車行去。

他陪白新月在板車上坐了不到半炷香功夫,就帶了滿滿一肚子話回來。

他直接上了馬車,臉紅撲撲的,滔滔不絕地講起白新月的事情。

一刻鐘過後,他講完了,元熙寧和景明淵同時陷入深思。

白新月的生活很簡單。

她和鄰裡的幾個同齡女孩是好姐妹,鎮上縣裡有幾個同齡男子對她有意。

幾乎每日都是睡個懶覺,和好姐妹在田間林裡玩耍,再和好姐妹去鎮上縣裡閒逛,最後去姐妹家做客說話。

無憂無慮、自由自在,關鍵是,同今年的三名被害人沒有任何重合、關聯之處。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想要殺害白新月的其實另有其人?元熙寧眉頭皺起,在懷中的拍紙本上寫寫畫畫。

一旁張慶岩還在說:“……白姑娘家裡隻有一個奶奶了,可憐哦。家裡活兒不多,從前都是她姐姐做,現在姐姐也被害了。可憐哦……”

景明淵抬手打斷了他的感慨,問元熙寧:“現在怎麼辦?讓白新月跟著我們,還是……”

元熙寧從手中筆記上抬起視線,看到景明淵一臉的不情願。

“讓她回家吧,”元熙寧忍不住想笑,有點不忍心看他這麼憋屈不滿,“派個人在附近看著,保護一下就好。”

景明淵輕舒了一口氣,把這件事安排下去了。

元熙寧幽幽歎氣,靠在車廂壁上,望向側窗外。

“真是複雜……”她抬手揉了揉額角,歎道。

“那……等下到了東林鎮,是否要先歇息片刻?”幾息後,小幾對麵響起聲音。

“不用,”元熙寧合目養神,“到了之後,先去第一個被害人家看看。”

馬車晃晃悠悠,穩步前行,朝命案發生的伯陽縣東林鎮而去。

午前,眾人下了馬車,見到了一個失去愛妻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