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斷的梅 少年、心上人和父親(1 / 1)

剛說完,羅行昭就愣住了:自己好像變相承認了。

元熙寧胸有成竹說:“因為你手裡的荷包、你的衣服和你的神情。廢話少說,你有多想救她?”

羅行昭聞言,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緊緊攥著的荷包。

那是一枚小巧可愛的荷包,緋色的錦緞像她笑起來時的麵頰,針腳粗糙淩亂像蟲子爬,是她親手做的。

荷包上不繡雲竹也不繡花卉,繡了一隻像哈巴狗一樣的小羊,傻傻的,和她一樣。

羅行昭從小就極其討厭女子,但第一次見到楊冰玉時,他的目光被對方腰間掛著的奇怪荷包吸引了。

這枚荷包他從未見過,潦草又新奇,他覺得好奇,想讓楊冰玉摘下來看看。

不承想,那個天真爛漫的傻姑娘一聽,竟直接扯下來送給了他。

他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少年,都知道女子送荷包給男子是什麼含義,偏偏她一個快要及笄的小姑娘懵懂不知。

才第一次見麵,就把自己親手做的荷包送給了他……

這個傻姑娘和荷包上的傻羊羔一樣,毫無征兆地衝進了他的世界,衝進了他的心裡。

可是……她那麼傻,怎麼會和彆人私奔?

羅行昭再怎麼狠厲,也隻是個不善偽裝的少年。心裡種種思緒翻騰,全部表現在了臉上,又落在了元熙寧眼裡。

他神色幾變,憤怒、哀傷、羞臊、歡喜、懷念和急切如幻燈片一般從他的臉上閃過。

最終怒氣儘消,眼眶微紅,竟像是要哭了一般低低出聲:“我……我不信她會和人私奔!她……”

元熙寧打斷他的悲切,聲音冷厲:“我隻問你,有多想救她?”

羅行昭一頓,漸漸回神,表情逐漸認真:“隻要她能好好的,殺了我也沒關係!”

聞言,元熙寧滿意地點點頭:“好,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不過……”她意味深長地看了這個焦灼的少年一眼,“不用殺你,可能需要殺了你爹。”

元熙寧從羅行昭的神情和動作中可以看出,他對今天被劫擄的這個姑娘是真的擔心,也對羅家彆院中有人殺人食屍一事毫不知情。

所以目前來看,他值得信任。

她早就聽說過,羅小少爺最厭惡女子,可這枚荷包的主人顯然成了他的例外。

這種例外是禁臠,他會看把那女子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要,再加上羅小少爺這種殺天殺地的性格,哪怕凶手是他親爹,他也不會怕。

元熙寧一邊思索著,一邊轉身準備走了,羅行昭聽到她落下的那半句話直發愣,臉上剛堅毅下來的神情變得有些呆滯。

“去羅家彆院。”元熙寧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句話,又拉過路邊偷偷看熱鬨的一個少年:“去縣衙告訴景大人,讓他派人去彆院。”

羅行昭雖然有點反應不過來,但精神幾近崩潰的他,此時下意識地依信賴元熙寧——不為其他,這個女子看起來這麼自信又高貴,好像所有人都該匍匐於她身前。

他喊上仆從,一行人朝西城門疾步而去。

路邊本就在提心吊膽看熱鬨的少年,突然被指派了任務,驚得有些六神無主,一時忘了自己要去哪兒,一時又想不起來要找哪位大人,末了又把該傳的話忘了個一乾二淨。

總之,當他顫顫巍巍來到縣衙門口時,元熙寧等人已經快要走出城門,而景明淵也已從侍衛口中得知此事,神色嚴峻地騎上馬,朝已被籠罩在淺淺夜色中的西城門奔去。

*

元熙寧和羅行昭及其仆從趕到羅家彆院的時候,天色已經黑儘。彎月斜掛在天際,像將落不落的鍘刀,給這個夜晚平添了幾分忐忑。

她在來得路上時,已經把今日在月湖邊發現屍骨一事告知羅行昭,此時他驚懼交加,疾步衝到門前,大力拍門,聲音急切到幾乎破碎:“快給小爺開門!”

門房已經歇息,聞聲驚慌地衝出來,見到來人後,更是慌張到舌頭打結:“小、小少爺,您怎麼來了?”

元熙寧冷眼看著門房臉上的神情,他此時惶恐、心虛多過驚訝,顯然此行大概不會落空。

羅行昭又急又怒,一把抓住門房的前襟:“我爹是不是在裡頭?”

門房又是一慌,腿都軟了,聲音顫抖:“老、老爺他吩咐了,不、不見任何人……”

他的話簡直是不打自招,羅行昭也察覺到了,手上用力,攥緊門房的衣襟一搡:“快點帶路!”

門房掙開羅行昭的手,撲通一聲跪下:“小少爺饒命,老爺、老爺真的不見……”

見羅行昭抬腳就要踹,元熙寧伸手拉住他,聲音不急不緩:“打人沒用。彆院裡有沒有密道、密室?先救人要緊。”

羅行昭儼然已將元熙寧當作主心骨,聞言思索片刻,瞬即神情一凜:“湖底密室!”

元熙寧眸光一沉,果然那個人工湖有蹊蹺。

幾人不再理會跪在地上的門房,抬腳就要進去,這時,身後傳來一陣急馳的馬蹄聲。

來人在彆院門口勒馬,來不及等馬停穩就翻身而下,元熙寧回頭去看的同時,隻見一根馬鞭高高揚起,朝羅行昭抽去。

元熙寧一驚,卻已經來不及阻攔這鞭勢。本以為羅行昭憑借不錯的身手,會躲開這抽向他的馬鞭,沒想到他好像已經焦急到無法思考,竟直接抬起手,生生受了這一鞭!

馬鞭纖細,但其中蘊含著爆破般的力量,一下子便把他的掌心抽得血肉模糊!

十指連心,掌心嫩肉脆弱更甚,可羅行昭好像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不等來人出聲,就暴怒喝道:“滾!彆擋著我去救小羊!”

元熙寧也趕忙伸手攔住來人,視線落到景明淵那張焦急擔憂到微微發汗的臉上時,心頭突然一跳。

他……

來不及深思,她解釋道:“是我帶著他來的,他喜歡的姑娘被擄走了,救人要緊。”

景明淵聞言一愣,臉上緊張得有些失態的神情瞬間消解。

他點點頭,也不再多問,抬手把元熙寧護在身後,跟上已經走遠了的羅行昭,衝進彆院內。

不多久,眾人便趕到人工湖邊。此時的人工湖在清淺月光下微微蕩著波紋,好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與此刻的焦灼氣氛毫無關係一般。

可是,在月光之下,眾人可以明顯看出,湖邊的石頭和泥土閃閃發亮,分明是剛浸了水,濕塌塌的。

羅行昭比眾人早到一步,已經衝到湖邊的一棵歪脖子樹下,挪開樹根堆著的石頭,用雙手刨挖著泥土。

他掌心的傷口很深,鮮紅的血肉外翻著,染濕了他碰過的每一塊石頭、每一捧泥土。可他仿佛感覺不到疼似的,拚命地扒著鬆軟的泥。

他掌心的傷在汩汩流血,指甲也在挖到碎石和樹根的時候翻著了,可他好像無知無覺。

跟上來的仆從見他手傷得厲害,圍過去說要代勞。羅行昭手上動作片刻不停,頭也不回地斥罵仆從:“都給我滾!滾開!”

他挖得很快,剛被動過的土壤也很鬆軟,不多久,他就挖到了一塊堅硬的石頭。

血淋淋的手指按住石頭上的機關,用力扭動,下一瞬地麵微震、湖水動蕩——

這片人工湖的秘密,在眾人麵前緩緩現出形來。

隻見一個龐然大物如巨獸一般,從水底顫顫巍巍地露出頭來,在月色下逐漸露出水麵。

這是一扇隱匿成假山的石門,石門連接著水下的密室。

難怪,昨日元熙寧和景明淵以及數名侍衛探尋半晌,都找不到什麼密室密道。原來罪惡的大門一直深埋水下,隻露出一小塊尖頂,讓人誤以為是裝飾用的奇石。

打開樹下機關的羅行昭已經先眾人一步趟過湖水,撲到門前,用力打開石門上的機關。石門緩緩打開,露出一截向下的階梯。

此時,有微弱的光從階梯底部投上來,顯然密室裡有人!

羅行昭已經頭也不回地衝進石門,身後眾人也逐一跟上。

在進入石門時,元熙寧注意到,羅行昭在開啟機關時,手上的鮮血蹭在了門上,留下了一塊梅花一般的血手印。

她凝視了那血梅花一眼,而後快步走入地道。

石門升起時震動劇烈,地道內塵土飛揚。

地道的儘頭亮著昏黃的光,羅行昭正疾步朝那處光亮跑去,暖色燭光給他狼狽的身形勾勒出了一個看似美好的剪影。

下一瞬,這一溫暖的假象被打破,一聲淒厲到似人非人的悲鳴,從地道儘頭傳來——

“小羊——!”

緊隨其後的幾人聞聲趕忙跑過去,視線經過那呆住的人影,落到密室內。

天真爛漫的傻姑娘此時倒在冷硬的地麵上,頸間一道傷口深可見骨,已經流乾了血。

像一朵含苞未放的紅梅,在凜冽的寒風中驟然折腰,跌下枝頭。

密室內外一片寂靜,誰也不知時間究竟停頓了多久。

最先打破寂靜的是羅行昭。

平日裡囂張跋扈的他,此刻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跌跌撞撞地朝躺在地上的女孩兒走去。

沒走兩步,他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狠狠砸在冷硬的石板上。

他渾然不覺,索性手腳並用,朝女孩兒膝行過去。

女孩兒靜靜躺著,像是脖子圍著一根紅絲帶、倒在地上睡著了一般。

羅行昭朝著毫無意識的楊冰玉伸出手,少年還未長開的纖細手指此時抖如篩糠,在快要碰到眼前的白嫩麵頰時又猝然收回,像是怕自己滿是血汙的手,弄臟了眼前沉睡的姑娘。

他隻用自己的視線從她臉上一寸一寸地掃過,像是在努力尋得一絲殘留的生機,一雙眼睛通紅卻死死瞪著,不敢眨眼,也無淚可落。

可那雙總是盈滿笑意的彎彎眼睛,卻一直不肯睜開來看看他。

羅行昭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看到不遠處,彆院的主人、他的父親羅有富,正神色自若站在桌旁。

羅有富正在用帕巾擦拭著一把肮臟不堪的斧頭,手邊還擺著一把同樣肮臟的鋸子,以及幾個裝滿了暗色液體的琉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