錐心蝕骨 當街行凶(1 / 1)

元熙寧正想開口提醒景明淵,突然,身後有輕微破空聲傳來,冰冷的殺意劃破晴空。

一句“小心”還未出口,元熙寧就覺得眼前一花,一隻清瘦而有力的手覆上她的後腦,一陣天旋地轉後,她就被護在了一個泛著清香的懷抱裡。

同時,她聽到“鋥”的一聲輕響,依稀間感覺鋒芒劃過空氣,接著就是“撲簌簌”的異物落地聲傳來。

一切隻在幾息之間,緩過神來時,那個擋在她身前的玄色身影已經退開兩步,正低下頭和她說話。

但元熙寧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耳中全是嗡嗡作響的蜂鳴,眼前也有破碎的畫麵交錯閃現,一瞬間她的意識混亂不堪,完全聽不見身旁的聲音,看不見周圍的人。

刺目的火光近在眼前,她仿佛已經能感受到那股灼熱。年輕的臉龐,下一瞬被亮光吞噬,變得破碎……

“……元姑娘?元姑娘!……元熙寧!你怎麼了?”一個逐漸焦灼的聲音穿透嗡鳴、穿過火光,猛地把她從混沌的閃回中拉了回來。

她遲鈍地眨了眨眼,有些不適應眼前的場景。

爆裂的火光不見了,年輕的臉龐變成了一臉擔憂的景明淵。

自己正站在風景秀美的月湖邊,身旁不遠處是歪倒在泥土裡的月季花叢,和戒備四周的紅衣侍衛。

不是那個地方了。不是那一天了。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了。

若有似無的淡香在她周圍環繞著,隨著她急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安撫著她的靈魂。

聞著景明淵身上沾染的淡香,元熙寧有些意外地發現,自己慌亂的心跳和呼吸節奏竟慢慢平複了下來。

意識逐漸回籠,她才忽然想起來什麼,眼帶憂慮地打量身前的人:“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你……”景明淵眸光沉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臉上,眼底隱隱有擔憂和疑問。

下一秒,他就錯開了視線,同時鬆開了手。元熙寧這才覺察到,剛才他一直握著自己的小臂。

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現在竟隱隱發麻。

她看著背過身去吩咐侍衛的景明淵,眼神閃了閃。

剛才自己創傷應激的樣子……是不是嚇到他了。

而且自己竟然如此大意,湖邊這麼開闊的地方,沒有任何遮掩物,難道不是等著人放冷箭嗎?

她眼神一動,視線落在身前不遠處的草地上,那裡靜靜躺著斷成兩截的羽箭,斷口利落,是剛才景明淵一邊護住自己、同時拔劍砍斷的。

她不由得又想起昨日清晨,在庭院中練劍的那個身影。

嗯……很厲害的弟弟啊。

再抬起眼時,種種情緒已被她斂下,仿佛剛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她舉步朝立在不遠處的景明淵走去。

隻是她的一隻手忍不住抬起,撫向另一隻手的小臂。

被景明淵握過的麻癢好像更嚴重了,直撓進人骨髓裡去。

“這裡太不安全了,我們先把這三具屍骨帶回縣衙,留下人繼續挖吧。”

她走到景明淵身邊,抬起的臉已經恢複了平日那副冷靜而鎮定的模樣。

景明淵黑沉的雙眸從她臉上身上掃過,片刻後才答道:“好。”

*

縣衙內,趙仵作在拚湊屍骨,元熙寧和景明淵在一旁看著,室內氣氛沉悶。

不多久,之前去追出去的侍衛便回來了:“大人,放箭之人已經抓到。和那個送信的人一樣,也是個啞巴。”

景明淵沉聲道:“一並去審,讓他們把幕後主使寫下來!”

侍衛應聲而去。

元熙寧此時已經完全恢複心態,正垂頭凝視著地上逐漸拚湊成型的屍骨。

聽到侍衛的稟報,她心頭有些煩悶:“羅有富故意派這些不能說話的人來做事,哪怕被抓了,也不會輕易招認。而且,儘管我們知道這些屍骨是他所為,沒有證據,我們也不能直接去抓人。”

景明淵也同樣神色難看:“哪怕我們將他抓來,這些屍骨也不能直接證明羅有富的罪行。那叢月季在彆院外生長了好幾年,他完全可以說自己不知情,是彆人所為。”

兩人沉默了一會,元熙寧突然想起一事。她在袖口掏了掏,取出一團帕子。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了那節指骨。

當時在月湖邊上,她發現這節指骨上的痕跡有些奇怪,還沒看出來是什麼,就被突然襲來的冷箭打斷了思緒。

為了看得更清楚,她起身走到窗邊,此時日頭已斜,夕陽正好打在她手中纖細的白骨上。

她仔細端詳著,如同觀賞稀世珍寶,看著看著,她突然覺得有一股悚然寒意,從尾椎爬上她的脊背。

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麼,緩緩垂下手,回頭望向地上的白骨。

趙仵作果然精於此道,短短時間就已經拚好一具屍骨,已經開始拚第二具。

原本並不害怕屍體骨骼的元熙寧,此刻竟覺得自己後背沁出了冷汗。

那節指骨上的痕跡……

*

見她站在窗邊呆愣,景明淵也意識到異常,走上前低聲問:“元姑娘,你怎麼了?”

元熙寧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上他黑眸中的隱隱擔憂,才覺得自己周身的寒意被緩緩驅散。

她張了張嘴,卻沒說話,而是走到了趙仵作拚好的那具屍骨跟前。

這句屍骨身量不高,肩膀和盆骨都較窄,可以看出生前必定是一個嬌小可愛的姑娘。此時,這具屍骨的右手少了一根指骨,正是元熙寧手中的那一節。

她輕輕拿起這位嬌小姑娘的其餘幾根指骨,又靠近蠟燭照著細看,果然在其上發現了同樣的痕跡。

趙仵作正在拚湊的那具屍骨仍有些散亂,元熙寧走過去,從中挑出幾根指骨端詳,得到了一樣的結果。

她這才放下手中的白骨,抬頭望向一直凝視著自己的景明淵:“這些屍體的指骨上,都有啃噬的痕跡。不是野獸,而是……人類的齒痕。”

空氣凝滯了一瞬。

景明淵似乎還想要確定一下:“元姑娘,你的意思是說,是有人……”

不等他說出那個字,趙仵作就將一個頭骨捧到兩人麵前。

就在景明淵派去的人趕到趙仵作家時,正巧碰上他在家中與人搏鬥,侍衛來得及時,滅口的人並沒有得逞。隻是趙仵作胳膊上挨了一刀,此時已經上藥包紮過了。

危機解除,趙仵作臉上的死氣已經消失,露出方正的臉和沉穩的雙眸。他指著頭骨上的一個缺口,聲音沉而緩地響起:“景大人、元姑娘,你們看此處。

“此處缺口,初看像是挖掘屍骨時不慎導致的,但細看便可發現,一部分缺口邊緣相對整齊,應該是被鋒利的鋸子和斧頭破開,而後……”

饒是常年與屍骨相伴,他也有點說不下去了。

房間裡一陣沉默,趙仵作輕輕放下破了一個大洞的頭顱,繼續拚湊其餘部分屍骨。

這時,一個侍衛走進來,是留在月湖邊挖屍骨的人之一。他臉上神色也十分凝重,拱手回稟:“大人,屬下等在月湖邊的花叢下挖出了……九具屍骨。”

景明淵臉色一沉,正欲說話,便被元熙寧打斷:“應該還不止。”

“還會有更多嗎?”景明淵眉頭深鎖。

元熙寧垂眸看著快被拚好的三具屍骨:“這幾具屍骨都有些年頭了,估計是月湖上漲、羅家彆院後遷以前,就埋在那裡的。凶手當年便如此猖狂,又怎會之後幾年都不再動手?”

她聲音越來越冷:“凶手的作案手段,恐怕就是白日裡盯上少女,夜裡派人去劫擄,再放上一封相約私奔的信件來偽裝。少女被擄到他的作案地點後,便自此消失於世間,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她想到侍衛們從月季花叢中挖出的那九具屍骨,心下淒寒。

這個時代沒有DNA比對技術,也沒有顱麵鑒定技術,這些夭折在鮮花之下的少女,恐怕隻能永遠含恨了。

沒有人知道她們是誰,也沒有人能洗清她們“與人私奔”、“無媒苟合”的謠言。

性命,血肉,聲名,都被刮乾剃淨,字麵意義上的錐心蝕骨。

景明淵同樣想到這些少女的淒慘冤屈,咬了咬牙,沉聲吩咐侍衛:“去找羅有富,直接把人帶回縣衙來!”

侍衛眉頭微皺:“大人,抓來的那幾個打手還沒招供,我們沒有直接證據,如果凶手不是羅有富,他抓到漏洞後說不定會……”

景明淵打斷他的話:“直接去!就算不是羅有富,他也逃不開關係!晚了的話,說不定又有人要遭殃。”

侍衛領命而去,不久又有幾人送了新挖出的屍骨進來,房間再次被緊繃而壓抑的沉默填滿。

元熙寧在這樣沉悶的氛圍下待久了,隻覺得有點窒息,站起身來打算出去透透氣。

*

原本隻是來到此地調查縣令的死因,沒想到竟牽扯出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罪惡。

她在縣衙內漫無目的地踱步,竟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大門口。她走出縣衙,在街邊緩緩散步。

此時天色擦黑,街上行人步履匆匆,都著急回家。隻是不遠處似乎發生了什麼事,一群人正在路中央圍著。

元熙寧不由自主地朝那群人走去。走得近了,她聽見一個粗啞的女聲正淒慘哭求:“饒妾一條性命吧,妾真的是無意的……饒命啊……”

砂紙磨過一般的嗓音帶著絕望和懇求,平白的給昏暗天色增加了幾分猙獰可怖。

元熙寧透過人群間的縫隙望過去,隻見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跪伏在地上,不停地叩首哭求著。

婦人麵前站著一個少年,此時少年身邊圍著幾個仆役,個個手持棍棒或長鞭,躍躍欲試想要上前毆打那婦人。

婦人衣衫粗陋、發髻淩亂,整個人狼狽不堪,而糊滿了眼淚的臉上,暗黑的死氣濃得化不開。

這婦人馬上就要死了。元熙寧皺眉望著地上的婦人,又打量著婦人身前的少年及其仆從。

她在心中猶豫。此處離縣衙已經有一段距離,她來不及回去喊人,自己孤身一人上前又難免危險。

那婦人哭喊不休:“羅小少爺,求您手下留情,饒妾性命……”

元熙寧眉頭微動,原來這就是羅小少爺?那看來眼前這件事,她必須得參與了。

那些屍骨顯然已被埋藏多年,她並不覺得是羅小少爺所為。

可若羅家家主羅有富真是此案的罪魁禍首,他的兒子或許曾察覺到過一些蛛絲馬跡。

也許,羅小少爺可以成為本案的突破口。

她繞過人群,走到可以看清羅小少爺的位置,眯眸打量了片刻。

隻見一群凶神惡煞的仆從,分散在這個十五、六歲少年身側。而人群中的少年正麵帶焦急、慍怒不言。

少年身上穿得衣袍有些發皺,衣擺處還沾了些許汙漬,遠遠看上去像是香灰;手中緊緊攥著一個荷包,荷包顏色清淡,像春日的花草。

一個仆從惡聲惡氣從旁開口:“小少爺,這婦人狗膽包天,竟敢礙您的事,為何您不讓小的把她打死?”

不等少年開口,元熙寧便撥開麵前的人群,清亮的聲音打斷了那婦人的悲切哭喊:“羅小少爺。”

*

羅小少爺羅行昭正站在路當中,臉色十分難看。

他本就著急又擔心,這婦人還粗笨地擋了路。仆從想要將其打死,往常他是不會在意的,可是她前日剛說過……

突然聽到有人叫他,還是個女子的聲音,羅行昭的一瞬間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又是哪來的?”羅行昭不耐煩地喝道。

元熙寧絲毫不氣不怒:“羅小少爺,在這裡打人,可沒法幫你找到人。”

見這個陌生女子一語道破他的煩心事,羅行昭麵色驟變,而後又驚又怒:“你……”

元熙寧揮揮手,打斷他的聲音:“讓這些人都散開吧,我可以試著幫你。”

羅行昭眉頭緊鎖,對麵前女子的話半信半疑。他從小就厭惡女子,家中那七個所謂的姐姐,讓他一看見女子就心煩。

隻有她……可她現在又不見了!

猶豫片刻後,尋人的急切壓過了羅行昭心頭的怒火,他冷聲喝道:“都滾開!”

圍觀的路人慌忙四散跑走,地上跪伏著的婦人小命得救也立即爬起,甚至都來不及感謝元熙寧,連滾帶爬地走了。

街上瞬間恢複平靜,羅行昭眯起帶著急切的眼眸看向元熙寧:“你怎麼幫我?”

元熙寧的聲音清清淡淡,似乎永遠不會著急似的:“讓我先來分析一下。你要找的人是個姑娘,年紀應該比較小,天真不諳世事,又性格活潑愛動,在家裡呆不住。

“可她的家人不允許她出門,於是你就經常偷偷把她帶出門,一來二去,你就喜歡上了這個姑娘。

“今日你一早出了門,去了寺廟,回來之後卻得知姑娘不見了,而且……”元熙寧眉頭微挑,壓低聲音:“是與人私奔了,我說得對嗎?”

羅行昭麵色驟變:“你怎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