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小羊 奪命 嗜身 埋骨(1 / 1)

羅行昭呆呆地望向他父親手裡的東西,看著、看著,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如被刺中逆鱗的火龍一般暴起,怒吼著撲向自己的父親,嗓音沙啞而粗糲,如同裂帛破鑼。

“啊——!我殺了你!”

密室外的眾人同時衝進去,幾名仆從拉住了羅行昭,幾名侍衛按住了羅有富。

元熙寧則走到楊冰玉身邊,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又試了試她的脈搏。

安靜、冰冷,已經死去多時了。

被仆從拉住的羅行昭此時忘了掙紮,一雙眼死死盯著元熙寧。那雙原本意氣風發的眼眸此刻通紅如血,眸中仍殘存著最後一絲期盼,像是在等待、渴求著元熙寧說出那句他最想要聽到的話。

元熙寧的聲音,卻如死神之鐮的尖角,劃破了他最後的希望——

“抱歉……羅小少爺,我們來晚了。”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羅行昭好像才回過神來、弄清現實一樣,豆大的淚從眼眶湧出來,徑直砸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他呆愣著,任由淚水淌滿了自己的臉,沾濕了衣襟,在地麵留下幾個深色的渾圓痕跡,不說話也不掙紮。

他的神魂好像被抽走了,隻餘一具行屍走肉。

良久,他酸澀至極的眼皮猛地一顫,才回過神來,突然爆發出可怕的力量,一下子掙脫了桎梏著他的幾名仆從,瘋魔了似的撲向他的父親!

可他早已後力不濟,掌中未曾止血的傷口也讓他虛弱,剛撲出一步,他就被更加敏捷的侍衛按住,糊滿眼淚的臉龐蹭到地麵上,瞬間泛紅、破皮。

他卻絲毫不覺,如瘋狼一般怒吼著,通紅的雙眼死死瞪著他的父親,像是要衝上去親手將之撕碎!

然而,此時的羅有富已然神誌不清,雖然被幾個侍衛按住手腳,還是眯起浮腫的雙眼,朝自己的兒子露出滿意的神情,笑聲尖銳可怖:

“昭兒,昭兒,我的好孩子,要不是你,為父差點兒就錯過了這麼一塊羊脂美玉……這不,天還沒黑,為父就等不及,把她帶來啦!哈哈哈……”

羅行昭聽到自己父親猖狂的笑聲,憤怒愈甚,三個侍衛都差點壓不住他拚命掙紮的身體。

他在地上翻滾著,怒吼著,身上的衣服早已扯破,嗓子也已經嘶啞淒厲。

兒子的瘋狂好像取悅了羅有富,他似乎察覺不到製住他的侍衛,努力抬著下巴指向桌上的斧頭和鋸子:“你也嘗嘗,綿軟順滑,趁現在還熱乎……”

比最底層的地獄還要惡毒可怖的話還沒說完,羅有富的聲音就戛然而止。

景明淵一腳踹在了他嘴上!

羅有富的嘴唇瞬間發紫腫脹,血絲還未來得及從唇間溢出,景明淵就繼續補了一腳、再一腳!

連續三次重擊,羅有富的下半張臉已經不成人形,數顆碎裂的牙齒和著汙血及唾沫噴湧出來。

他癱軟在地上,眼睛還猶如陰魂索命般,盯著不遠處自己兒子不放,聲音含糊,隻能依稀聽見一個詞:“……很好吃,很好吃……”

“他已經瘋了。”元熙寧提醒道。

聞言,景明淵回過頭,朝元熙寧走過去,半道上突然停住,然後抬起腳狠狠蹭了一下牆壁,刮走了他皂靴底部沾染的血汙。

而後他才走到元熙寧身前站定,又抬手吩咐押著羅有富的侍衛:“帶去縣衙緝押候審。”

臉上血肉模糊、整個人瘋瘋癲癲的羅有富被侍衛拖了出去。

目送著精神失常的羅有富離開之後,元熙寧才低頭望向被侍衛按住的羅行昭。

昔日張揚得意、狂妄傲慢的羅小少爺,此刻如同一條肉蟲,在三個侍衛的壓製下,拚命扭動著身體。

在他的父親被人拖出去、楊冰玉的屍體也被抬出去之後,羅行昭這才癱軟了下來。按住他的侍衛見他不再掙紮,也慢慢鬆開了手。

元熙寧站在密室門旁,居高臨下地看著羅行昭。隻見他手腳並用,緩緩爬到之前楊冰玉倒下的地方,伸出沾滿血汙的手,碰了碰地上早已乾涸的血跡。

直到這一刻,他才像弄丟了心愛玩具的孩子一樣,放聲痛哭起來。

元熙寧定定地望了他片刻,心想,人真是挺奇妙的。

在她腦海裡原主的記憶中,正是這個男孩兒害得原主家破人亡、跳崖自儘。

害彆人失去全部的人,能想到自己也會有痛失所愛的一天嗎?

她的視線從伏地痛哭的男孩兒身上移開,望向站在他身邊的侍衛:“把他帶回去。”

*

亥時初,景明淵收集完人證物證,帶著一身疲憊和無力感回到客棧。

剛一踏入客棧,就看見了等在大堂裡的元熙寧。忙碌一夜的沉重心情,在這一瞬間變得明亮許多。

“怎麼坐在這兒?”他走過去,輕聲問。

元熙寧等得困了,此時大腦有些朦朧。她抬起頭,望向那個裹著夜色的身影:“我在等你回來。”

說完這句,她的意識才有些回籠,頓覺用詞有些曖昧,立即補充道:“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梳理明白,我們回房間討論吧。”

景明淵耳朵紅紅地跟著她,進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裡,唯有窗下寸許被月光照亮,餘下一室黑暗。

“我讓羅行昭在我房間睡了,所以暫時借用一下你的。”元熙寧一邊摸索點燃蠟燭,一邊解釋,然後在桌邊坐下。

昏黃的燭光微微跳動,使得坐在燭火前的她看起來分外溫柔。

她抬頭望向站在門口的景明淵:“都找到了什麼?”

景明淵停在門邊,沒有往裡走,藏在燭光照不到的地方,聲音有些猶豫:“很……非常過分,你還是彆聽了。”

元熙寧“嗬”地笑出聲,語氣輕輕淡淡:“我見過的大場麵比你多多了,說吧。”

站在黑暗裡的景明淵先是歎了一口氣,然後說:“我們在彆院發現完整白骨三十五具;拚湊不齊的殘破屍骨若乾;腐屍十四具;湖底還有九個頭顱……”

頓了頓,他又補充:“羅有富心智有些失常,暫時還沒問出什麼。我已經派人去搜羅府了,不知道那邊……”

“縣衙也要搜。”元熙寧打斷他的話。

景明淵一愣:“縣衙?”

元熙寧看向他,這才說出了最初他們來到臨隴縣要探查的,縣令之死真相。

“曹縣令不是被殺的,他是死於一種病。朊病毒,凡同類相食者必感染,一旦感染則必定死亡,時間早晚而已。根據羅有富的情況來看,他應該也已經病入膏肓。

“這種朊病毒,導致他們的腦部發生了病變,就如之前趙仵作所說,曹縣令總是魂不守舍、迷迷糊糊,甚至走路磕碰,以及羅有富的癲狂,都是感染朊病毒後的症狀。而且,趙仵作所畫的皮疹,大概率也是症狀之一。

“他的病情已經十分嚴重,最後的那一天,他清晨走出房間,走到水塘邊,突然倒地不起。他已經病得太重,起不來也躲不開,才在那樣淺淺的水塘邊,溺水而死。”

話音落下後,兩人誰都沒急著說話。

元熙寧想到了當初淹死曹縣令的那片小水坑。果然,她當時的直覺是對的,那一汪看似清淺平靜的水下,果真藏著恐怖的惡魔。

最後,是景明淵打破了沉默:“所以,曹縣令有可能也……”

他一直抵觸著說出那兩個字。

元熙寧深吸一口氣,歎道:“極有可能。還記得曹縣令房中,那一籃子布頭嗎?”

景明淵沒有回答,不知是忘了,還是不忍去想。

“那些布頭……”元熙寧回想起那堆滿一籃子、各式各樣的布塊,眼含暗恨,“恐怕真如我當時所說,是他和羅有富的戰利品。每次他們……他們殺死一個姑娘,就會割下一塊她身上的衣物……”

饒是以前經手過各種各樣的案件,元熙寧現在也不想再說了。

兩人沉默著,任由月光和時間一起流淌。

半晌後,元熙寧突然問起了一個看似毫不相乾的問題:“你查過我的身份嗎?”

站在暗影裡的景明淵沒說話,也沒動。

元熙寧並不很想知道他的答案,主動講述起她這具身體的原主,元姑娘的遭遇。

“我……’我’的家,在臨隴縣城外的一個小村。’我’的父親和兄長,在城裡經營著一個餛飩鋪子。”

她的聲音輕輕,像是在講彆人的故事——的確,對她來說,這是“彆人”的故事。

可她的語氣中,隱隱有幾分傷感:“不久前的一天,羅小少爺羅行昭在’我’父兄的店鋪前驚了馬,他為此大怒,讓他的仆從把’我’父兄當場打死了。”

元熙寧雖然看不清景明淵的神情,但依稀能感覺到他輕顫的呼吸。她垂下眼眸,繼續講述著自己腦海中的記憶:“他們的屍身被送回家後,’我’的祖母當場悲痛氣絕,’我’的母親心力交瘁絆倒在地,磕破後腦摔死了。”

桌角的蠟燭火苗跳動著,似乎是在表達它對這個家的慘痛遭遇的悲切。

“後來,’我’……”話音止住。不知為何,元熙寧突然不想提起原主跳崖自儘的事情,她咽下了話頭,回過頭問暗影中的那人:

“你說,’我’全家曾因羅行昭而死,如今他爹又殺了他的心上人。如此一報還一報,羅行昭可以被原諒嗎?”

似乎是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一個問題一般,景明淵身形微頓,而後緩步走出暗角,走進了蠟燭照亮的光暈中。

兩人一站一坐,在明暗忽閃的燭光中對視。

說不上來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元熙寧竟覺得他的眼角有些紅紅的。

就在她覺得自己意有所指的問題過於深奧,轉開臉不再等待答案時,她聽見微微暗啞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

“過錯可以被諒解……但惡不能。”

這句話如同一聲磬響,輕輕悠悠,但落在元熙寧耳中,卻好似震動了靈魂。

她盯著跳動的燭火出神,甚至都沒有察覺到悄然離去的景明淵。

隻是雙目空茫地坐在桌邊,良久,唇間囁嚅:“過錯……可以被諒解嗎?”

元熙寧在桌邊枯坐到半夜,淡淡清香縈繞在她周圍,像景明淵臨走前留下的那句話,久久不能消散。

夜已經濃鬱到一片死寂,突然,隔壁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

“小羊——”

好像終於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一樣,元熙寧平靜地站起身,去看望那個殺了“自己”一家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