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奇溺死 溺水案?(1 / 1)

不久後,兩人到了縣衙。

因前任縣令橫死才十日餘,且死因尚不明確,朝廷尚未選任新的縣令,一切事務都交由縣丞代為打理。

縣丞領著幾個衙役,在縣衙外迎接了景明淵一行人,半躬著身子好一頓溜須拍馬。

元熙寧充耳不聞地打量著縣衙內的布置,站在她身邊的景明淵被縣丞纏著,眉頭越來越緊,半晌後,他實在受不了了:“你先下去吧,讓趙仵作帶我去小花園看看。”

縣丞又是一陣點頭哈腰,喊來一直默默跟在最後麵的趙仵作,命令道:“好好帶路!務必讓景大人滿意!”

元熙寧回眸打量了一眼從人群末尾走上來的中年男子。

趙仵作不像縣丞那麼虛偽諂媚,看起來誠懇本分。他神情有些孤僻冷淡,是這個不太被人理解和接受的職業的人常有的表情。

現代的法醫尚且常被人側目,更何況古代的仵作?元熙寧很能理解他冷冰冰的性格,便主動開口問起曹縣令的情況。

幾人走在過分安靜的縣衙內,趙仵作跟在後麵,邊走邊說。

“曹大人是清早寅時被衙役發現死在水塘邊上的。小人驗了屍身,當時屍身尚溫,應當剛死不久,在半個時辰左右,也就是死於醜時中至醜時末。”

趙仵作說話不急不緩,聲音不高不低,哪怕聊著屍體、死人,也不會讓人驚慌。

“當時水塘周圍沒有任何拖拽痕跡,隻有一行腳印。而曹大人的襪子是睡前新換的,襪底沾染了小花園裡的塵土和草籽,可見他確實是自己走到水塘邊的,並非他人拖拽、背扛。

“且曹大人個子較高、體型偏壯,若是處於無意識的狀態時,一個人很難扛得動。此外,曹大人睡前並未飲酒,也未曾見服用過迷藥的痕跡,故而小人認為,曹大人的確是自己走過來的。”

趙仵作絮絮說著驗屍情況,幾人也走到了縣衙的小花園,看到了那個小水塘。

元熙寧站在水塘邊,心裡一陣無語:這哪叫水塘啊。

說它是水坑都是抬舉了,這也就比下雨天的積水大一點兒。

*

趙仵作沉靜地在水塘邊比劃了一下:“曹大人被發現時就趴在這個位置。連衣領都沒有沾到水。”

元熙寧立馬追問:“你確定他不是在彆處溺死的嗎?”

趙仵作垂著頭,從容答道:“確定。曹大人臉上其他部位、頭發以及當時所穿的裡衣,都是乾燥的。

“若曹縣令是被人在彆處按頭於水盆中或池中溺死,身上頭上都會浸濕;而如今的天氣,半個時辰全然無法乾透。

“而且,小人在曹大人口鼻中的液體內,發現了和此處水塘中一模一樣的苔蘚。”

趙仵作一邊翻閱自己的記錄,一邊補充:“此外,若曹大人是被人強行按頭嗆水,後腦處的頭皮也應當有抓痕或淤青。但曹大人頭上並無傷痕,身上也無任何外傷痕跡。”

說完後,他從隨身的包袱裡翻出一個小冊,翻到其中一頁,低著頭雙手遞給元熙寧:“小人畫了像,姑娘可以一看。”

元熙寧接過小冊,隻見這一頁冊子上畫著的,是一個穿著白色裡衣的男屍,趴在小水塘邊。

男屍衣服完整,頭發半散,不像與人搏擊過。倒像是睡到一半、急匆匆起身下床,連鞋都沒來得及穿。

又翻一頁,是男屍臉部埋在水塘裡的近距離特寫,清晰地畫出了水漫到的位置。

按照圖畫裡的情況,伏在水塘邊的人如果被水嗆醒了,甚至都用不著起身,隻要稍微動一下頭,就能把口鼻從水中露出來。

要是這樣的水深,能淹死一個意識清醒的、能自主動彈的人,那太陽從西邊升起都不算什麼大事了。

所以曹縣令倒在水塘邊時,一定不是清醒的。極有可能處於醉酒、中毒或昏迷狀態,沒有自主意識。

可根據趙仵作的分析來看,曹縣令確實是自己走過來的,並非是無意識狀態下被人拋至此處。

兩廂實在矛盾,元熙寧在心中存疑,又繼續往後翻。

後一頁,畫著男屍的後腦,其頭皮、後頸皆無傷痕,睡前拆散的頭發也比較整齊,沒有淩亂打結的痕跡,確實不像是被人按頭淹死。

再往後翻,這一頁上畫著部分胳膊、部分腿部和一節腰部,著重畫了這幾處的紅疹,精細逼真。

她還以為是其他案件的圖畫,正要合上小冊子還給趙仵作,手又突然頓住了。

“這畫的是誰?”她問趙仵作,聲線莫名有些緊繃。

“是曹縣令曹大人身上的皮疹,姑娘。小人見此幾處皮疹蹊蹺,往日未曾見過,故而畫了下來。”趙仵作依舊低著頭,語氣平淡而恭敬。

元熙寧湊近畫冊,仔細觀察著畫中的皮疹。不過畢竟是畫,不比照片清楚也不如實物直觀,她隻覺得麵熟,也不能確定。

“是發現什麼了嗎?”景明淵湊過來問。

元熙寧搖搖頭:“沒什麼,隻是看著眼熟。”便把冊子交還給趙仵作,而後觀察起四周。

她一邊緩步走著,一邊回想著剛才在畫冊上見到的那種皮疹。

她曾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那種皮疹,而那個人,是個罪惡滔天的魔鬼……

*

另一邊,景明淵繼續詢問趙仵作。

“……近日來,不曾聽聞有什麼人和曹大人起齟齬。也沒聽說有人威脅曹大人。”

“倒是有一點怪事。小人曾注意到,最近曹大人總是魂不守舍的,白日裡經常迷迷糊糊,甚至走路磕碰,不知道是不是夜裡難安。”

“應當不是夜遊症……小人最初便問過曹大人身邊的小廝和衙役,都說曹大人並無此症。”

“……當時並無人發覺。曹大人一向不喜太多人跟隨左右,夜間更是不準人隨侍。”

趙仵作彙報得很仔細,把發現總結的一切都說給景明淵和元熙寧二人聽,又把自己寫好的驗屍詳情交給了二人,才退了下去。

他轉身的一瞬間,元熙寧特意看了他一眼。自一開始見到趙仵作,他就沒抬過頭。

這一看,還真讓她發現了些東西——趙仵作臉上的死氣,濃得可怕。

*

元熙寧不動聲色,直到趙仵作走遠了才和景明淵說:“景大人,保護好這位趙仵作吧,可能有人想殺他滅口。”

景明淵一愣:“你如何得知?”

元熙寧垂下眼眸,正想找一個能說服他的理由,就聽到他的聲音再次傳來:

“沒事,我不問了。我……信你。”

元熙寧有些訝異地抬起頭,看到景明淵恰巧挪開視線。

類似的話,他昨日也說過。昨日在金盞樓的雅間裡,他先是問自己是什麼人,又緊接著表示不會再問。

元熙寧心中那種奇怪的異樣感越發濃烈。這個人難道不好奇?難道沒有疑心?

自己的來曆、能看見死氣的能力,換做彆人必然刨根問底。可眼前的這個人,竟然主動表示不會再問。

這是為何?

不等她理清疑惑,景明淵的聲音就打斷了她的思緒:“我認為,曹縣令的死有蹊蹺。”

“你也這樣覺得?”元熙寧的注意力被拉回到案件上,問道。

景明淵頷首:“從曹縣令的屍身來看,他像是自己失足跌入水塘溺死,身上沒有外傷痕跡。縣衙裡其他人也沒發現什麼端倪,都說當晚一切如常。

“而且,曹縣令並非急性子、暴脾氣,沒人見他與誰起過衝突,不存在仇敵或對手。這一切好像都在佐證,曹縣令的死毫無蹊蹺,真是一場意外。”

元熙寧點點頭:“但是呢?”

“但是……我覺得,毫無蹊蹺本身,就有可能是一種蹊蹺的事。完全挑不出問題的現場,存在兩種可能,一種是當真沒問題,另一種則是有心人的偽造。”

“你說的沒錯,”聽完他條理清晰的推測,元熙寧目露讚賞,“曹縣令的死大有蹊蹺,但驗屍的趙仵作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可即便他什麼都沒發現,還是有人想要他的命。”

元熙寧依稀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刑偵大隊,而身邊的景明淵則好像是她的實習生。

她一邊往小花園外走,一邊提問:“趙仵作若被滅口,你覺得會是因為什麼?”

景明淵跟在元熙寧身後,聞言思索了片刻:“想滅口,那要麼是因為趙仵作已經發現的事,要麼是因為他可能會察覺到的事。

“曹縣令溺死已有十餘日,凶手尚未除之,就說明凶手忌憚的並不是他已經知道的事情,即曹縣令的死狀。凶手怕他發現的,是彆的什麼秘密。

“這就說明,曹縣令的死,絕非意外溺死這麼簡單。”

元熙寧聽完他合理又全麵推測,眼中閃過一絲驚豔。

沒想到他在分析推理方麵,確實有幾分才能,並非隻靠重刑拷打。看來傳言不實,不可儘信。

她眼中難掩驚喜,補上了一些自己的想法:“趙仵作此人眼明心細、謹慎認真,他尚未發現秘密便已經被凶手惦記,就說明凶手比較了解他,至少是清楚他的本事。

“但是,仵作在縣衙並不是紅人,若非熟悉縣衙內人事情況的,輕易不會注意到他,”她抬臉望向景明淵,“有沒有可能是縣衙裡的人?”

景明淵沉吟片刻:“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縣令死了,縣衙裡其餘人並不會得太大好處。且不說縣令的位置輪不到其餘人;等新官上任後,他們還要重新適應。”

他在來之前,就已經派人搜集過信息:“曹縣令確實一向不與人衝突,待下也溫和,縣衙裡其餘人都與他沒什麼矛盾。反倒是縣丞,看人下菜碟,沒少被人厭煩。但縣丞實際上性格軟弱不擔事,不像是會行凶殺人。”

元熙寧聽完沉思片刻,在心中捋清縣衙內的關係後,又問:“你之前說,曹縣令的妻女不在本地,那他有知己好友嗎?”

“收集來的信息說,除了公務來往之外,曹縣令沒什麼私交。”

“這樣說的話,你不覺得奇怪嗎?”兩人走到小花園門口,元熙寧抬頭看向景明淵:“沒有妻妾,沒有好友,不常交際,除了收集古籍,沒有彆的愛好。”

她意味深長地發問:“曹縣令的生活過於簡單了。他的時間精力,難道真的都用於政務之上嗎?”

景明淵若有所思地頷首:“有理。平日裡,曹縣令肯定會做一些事情來打發時間,而這些事,他隱藏得很好。”

元熙寧一臉“孺子可教也”的表情點點頭:“帶我去曹縣令的住處看看吧。”

*

曹縣令的住處不算寬敞也全然不奢華,除了桌椅書案,就隻有一個鋪著薄被的小床,連額外的裝飾都沒有。

空曠的房間內,沒什麼愛好的痕跡,更沒有女性出現過的的跡象。

書架上整齊擺放著幾本古籍孤本,小幾上一套粗瓷的茶具,倒是很標準的清苦廉官風格。

但元熙寧深知一個道理:太過完美的事情,多半是刻意營造出來的。

她在床底、案下、櫃中找了找,最後在櫥子中發現了一個籃子。

藤編的小籃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半舊但還算乾淨,顯然並非閒置。

籃子上蓋了一塊不起眼的粗布,元熙寧將其掀開之後,看到了詭異一幕:

籃子裡,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