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認識我嗎?”
茶桌對麵的景明淵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元熙寧一愣,開始在腦海裡的原主記憶中快速搜索。
原主不認識這個人。
元姑娘生長在距離京城不遠的一處小鄉村,人生前17年從未進過京城,更沒有見過麵前的這個人。
見她沉默不答,景明淵垂下眼眸,不再等待答案:“我是……三重樓的主事。”
聞言,元熙寧眉心微動。三重樓,這個地方她倒是知道。元姑娘哪怕是生長在小村裡,也聽說過這個地方。
三重樓,大安朝的探案秘司,凶名遠揚,有止小兒啼哭之效。
三重樓主事景大人,也就是此時坐在她對麵的景明淵,冷酷心腸,落在他手裡的犯人隻有求死不得這一下場。
但是元熙寧並不害怕,心裡反倒升起一絲希冀——
如果想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隻靠她自己一人,幾乎是不可能完成那個艱巨的任務。
但如果她與麵前這人合作呢?
通過逮捕凶手,提前救下可能的被害者,算不算是拯救將死之人?
正所謂瞌睡有人遞枕頭,如此一來,她或許真的能及時完成任務,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但是……元熙寧不由得皺眉,自己該怎麼說服景明淵?他會信任自己嗎?
正思考著,雅間的門被人推開,一名侍衛捧著一疊卷宗走了進來。
侍衛走到景明淵身旁躬身:“大人,屬下方才把馮尚書貪墨糧餉、欺上瞞下、賣官鬻爵等罪狀,以及綁架、謀害朝廷官員的證據,都交去大理寺了。
“大理寺的人讓屬下把此物轉交給大人,說此案交由咱們三重樓辦理。”
景明淵接過卷宗,掃了一眼:“臨隴縣縣令?據聞,曹縣令身死已十日有餘。凶手還沒抓到?”
侍衛皺了皺眉,很是苦惱:“大理寺那邊說,曹縣令不像是為人所殺。”
“是自儘?”
“他們說……也不像。”侍衛臉色難看,像是對大理寺的工作很不滿。
景明淵眼神沉了沉,眉頭鎖著:“不像謀殺,也不像自儘?那曹縣令是何死因?”
“溺水。”侍衛抿了抿嘴,依樣轉述道:“大理寺原話是,‘曹縣令溺水之處,根本不可能淹死人’。”
聞言,景明淵眉頭皺得更深,凝視了侍衛兩息,低頭翻開卷宗瀏覽。
坐在茶桌對麵的元熙寧一直默默聽著,心念微動。
很巧,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的原主元姑娘,就是來自臨隴縣城外的小村。
不大的縣城裡,日前確實傳揚著縣令離奇溺死的秘聞。
不像他殺,也不像自儘?念及此處,元熙寧眯了眯眼眸。
一切壞人壞事都有跡可循,所謂的離奇溺死,隻不過是缺了一雙看透真相的利眼罷了。
景明淵合上手中的卷宗,對侍衛吩咐道:“備好行裝,明日一早出發臨隴縣。”
他又轉過臉來:“元姑娘,你……”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元熙寧搶先道。
站在桌旁的侍衛先一步開口:“姑娘真是好大的膽子,景大人辦案,豈容你……”
他的聲音猛地停住。
景明淵抬起一隻手止住他的話,眼神卻依然落在元熙寧身上。
像是不假思索一般,下一瞬,他的聲音響起:
“好。”
*
第二日,景明淵帶上元熙寧和幾名侍衛,出發臨隴縣。
為了方便討論案情,景明淵沒有騎馬,而是和元熙寧一起坐上了馬車。
馬車寬敞又富麗,車廂裡一應生活用具齊全,像一個小房間。各處都鋪著軟墊,坐在裡麵悠閒舒適。
元熙寧靠在車廂壁,頗為新奇地看了看馬車的各個角落,又看向隔了張小幾、坐在對麵的景明淵。
隻見他眼神微暗,一隻手有意無意地撫了撫胃部。
“你……早飯沒吃飽?”
景明淵手一頓,眼中劃過一絲震驚。
他的反應,元熙寧很是熟悉。作為側寫師,所有微不可察的眼神、動作,在她眼裡都可以被放大解讀。
她唇角微動,而後低頭看了看兩人中間的小幾。
紅木小幾約有一人膝蓋高,兩側各有四個抽屜。
元熙寧發現,自己這一側兩個抽屜中的一個,磨損較為明顯、看起來經常被使用。
而且,這個抽屜被壓得微微下墜,顯然是裡麵裝了什麼東西。
元熙寧伸手拉開,果然在抽屜裡發現了幾個油紙包,裡麵裝著各樣點心。
她把點心遞給景明淵,說:“吃點吧,邊吃邊跟我說說案件的情況?”
景明淵眸光詫異,看著第一次坐這架馬車的元熙寧輕車熟路地找出點心,遞到自己麵前。
他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伸手接過,打開油紙包吃了起來。
點心小而精致,他咽下幾塊後,說起了臨隴縣縣令的情況。
“曹縣令今年四十有二,是七年前從南地來的。曹縣令隻身一人在臨隴縣,一妻一女在祖籍,隻帶了一個小妾來臨隴,但前幾年小妾病死了。”
又說縣令的脾性:“文簿記錄,曹縣令是個耿直的讀書人,一點兒也不圓滑、世故,故而沒什麼好友,但也沒有什麼仇敵。平日裡他不飲酒不作樂,隻愛收集一些古籍、孤本,不少人說他是個清廉勤政的好官。”
元熙寧皺了皺眉,不太相信這番話。
在她的記憶中,臨隴縣裡有一羅家。羅家家財萬貫、稱霸一方,在臨隴縣內猶如土皇帝。
羅家家主羅有富,出行排場比縣令還氣派;其唯一的兒子羅小少爺,張揚跋扈草菅人命,不少人因他而失去性命、家庭破敗。
想到羅小少爺,元熙寧的眼眸微眯了眯。說起來,原主元姑娘和這位羅小少爺,還有不小的仇怨在。
自己承用了原主的身體,是不是也應當為她報一下仇?
元熙寧沉吟片刻,就把這件事暫拋腦後,思緒又轉回到曹縣令身上。
羅家如此狂妄,若曹縣令真是個好官,當真能放縱這樣的人不管?
不等她提出疑問,景明淵也說起了此事,兩人有著一樣的質疑。
“……確實奇怪。若說他不好,臨隴縣的政務都還算漂亮;若說他好,他縱容羅家狂妄至此,屬實無能。”景明淵神色不愉,總結道。
“那他是怎麼死的?”元熙寧問。
“衙役發現他趴在小花園的水塘裡。仵作驗過,認為沒人強迫,也沒有外傷,像是自己失足跌的。”
說完之後他又補充:“聽說臨隴縣縣衙的仵作頗有才能,應該不會有差。”
“水塘深嗎?”
景明淵眉頭微微皺起:“這就是蹊蹺之處——記錄中,水塘不僅不深,還極小,與其說是水塘,不如說是個稍大點的水坑。”
那必然是有蹊蹺了。
既然水很淺,若是失足跌入,一翻身不就爬起來了嗎?
不像他殺,也不像自儘。元熙寧想起大理寺人的話,輕輕皺了眉。
*
馬車走得較快,一行人剛過午時就到了臨隴縣,先找了一家客棧落腳。
元熙寧站在二樓客房窗邊,望著街上的行人和商鋪。
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生長在臨隴縣城外的小村,極少進城,這算是她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小鎮。
客棧緊鄰著臨隴縣的主街東華街,街道兩旁鋪子、飯館繁多,來來往往的行人車馬絡繹不絕。
元熙寧垂眼向下望去,正在心中讚歎這古樸的韻味,卻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眯起眼睛,定睛看去,很快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東華街兩旁開著不少店鋪、街上來往無數行人,可街頭卻籠罩著一種詭異的死寂。
除了車馬聲、腳步聲外,幾乎沒有任何聲音。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笑談!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愁雲密布、神情緊張,仿佛馬上就要大難臨頭!
元熙寧來到隔壁客房,同景明淵說明了此事。
兩人臨窗觀察了一會,發現不僅僅是行路人壓抑緊繃,就連對麵飯館裡偶爾攀談的幾個食客,也是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地耳語,像是生怕被誰發現一般。
景明淵立即出了房門,找到住在另一間房的幾個侍衛,點了幾個人讓他們去探查。
那幾個侍衛在屋裡收拾了一會,不多久就換了一身打扮出了門。
元熙寧在廊上看得呆了:才不到一刻鐘,雄壯威嚴的幾個侍衛就變成了剛從鄉下進城的泥腿子!
他們換了一身破舊布衣、滿身黃泥塵土,畏畏縮縮、束手束腳,若不是五官沒變,饒是元熙寧這樣的利眼,也差點認不出來。
她頗為讚賞地看了景明淵一眼。
還以為他是一個通過嚴刑逼供破案的狠人,沒想到他能培養出有此等易容本領的手下,看來確實不簡單。
在沒有監控等高科技手段的古代,改變服飾的易容是自欺欺人,改變麵容的易容算是幾分本事,但改變整個人的氣質的易容,才是上上等的本領。
要知道,哪怕是在現代,也很難通過培養,讓一個人有多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很多便衣警察,哪怕戴了假發、貼了紋身,也能被犯人一眼認出來,就因為他們身上的正直氣質。
方才那幾個侍衛,就是整個人的氣質全然改變了,哪怕五官沒變,也讓人下意識覺得陌生。
喬裝打扮後的侍衛們畏畏縮縮地走下樓,樓下大堂裡正在招呼客人的小二,見到他們幾個,立馬變了臉色:“你們幾個,什麼時候溜進來的!快點出去,彆驚了貴客!”
元熙寧心裡暗暗讚歎,心裡給景明淵和他的侍衛豎了個大拇指。
景明淵在一旁出聲:“元姑娘累嗎?若精神尚可,我們去縣衙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