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紅降桂 綁架謀殺案(1 / 1)

元熙寧跨過門檻,在那灘血跡旁蹲下,細細查看。

“血跡已經乾涸,此人已被帶走有一段時間了;根據濺灑情況來看,不像是外傷流血,倒像是吐血。應該是有人被連續擊打所致,出血量不算大,應當還沒有生命危險。”

她站起身,朝屋內走去。

方宏野家的堂屋可以稱得上是家徒四壁,當中一個方桌,兩個小杌子;左邊的側屋有一床一櫃,根據被褥衣物可以判斷出,這是方宏野母親的房間。

右側屋內,同樣簡陋的一床一櫃,靠牆還有一張書案。這是方宏野的屋子。

書案一角擺了個正衣冠用的銅鏡,元熙寧從微微模糊的鏡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沒想到,自己現在的身體,竟和自己以前的模樣有些像。

她挪開視線,看到桌案上其餘部分一片狼藉,紙張散落淩亂,應該是被那打手翻找過;木櫃也被人打開,同樣有翻動的痕跡。

元熙寧走到木櫃前蹲下,一邊查看木櫃,推測被取走的物品,一邊皺眉思索著。

這裡沒有監控錄像,也沒有目擊證人,線索很少,而情況又很緊迫。

馮尚書派刺客挾持方宏野,又逼迫方宏野邀請景明淵,從而借機行刺。

隻是因為自己的介入,這一計劃被打破了。打手匆忙離開金盞樓,連門口的布置都沒有拆除,馮尚書的設計也因此敗露。

如此一來,方宏野對於他們來說已經“無用”,可放他離開又會泄露刺殺計劃,所以方宏野隨時有可能被殺人滅口。

元熙寧神色微沉,掃視著木櫃中的物品。

木櫃上層是一些雜物,下層是幾件洗得掉色的衣衫,並不能看出什麼異樣,也無法推測有什麼東西被帶走。

隻是依稀之間,有一個不屬於這間清貧屋子的味道,在鼻尖縈繞。

甜膩膩的,很熟悉……

是什麼來著?

*

景明淵在庭院裡環視一番,回過頭就發現一路跟來的那個女子不見了,眉頭一緊,疾步走進屋內尋找。

剛在側屋看見蹲在木櫃前的身影,還來不及說話,就聽見女子略帶驚喜的聲音:“是桂花!”

元熙寧蹲著身子,頭探向木櫃底部,手伸進去拈出一物:“這桂花不是方家院子裡的。還很新鮮,應該是打手身上掉落的。附近哪兒有桂花?”

景明淵走上前去,看到女子素白的指尖上,拈著小到幾不可查的一星金黃色。

“這是金桂,金桂開花時間較晚,眼下才剛入初秋……”

景明淵垂眸思索,幾息後,他眼睛微微一亮:“馮尚書的溫泉彆院!離此處不遠,院內有溫泉故而溫度較高,那裡的金桂很有可能開了。”

“過去看看。”元熙寧說著站起身,率先朝門外走去。

馮尚書的溫泉彆院離方家確實不遠,步行都用不了半盞茶功夫。剛到院外,元熙寧便聞到了一股桂花香氣,可她並沒有急著入內。

她的視線被彆院門前不遠處的一團汙漬吸引了。確切來說,那是一團乾了的唾液,沒有被人及時清理。

吸引她注意的,是唾液痕跡中的血絲。順著這一痕跡的方向望去,是彆院旁的一處樹林。

“那邊!”她抬手一指,“方家被打吐血的那個人,應該是朝那邊去了。”

景明淵抬手示意,幾個紅衣侍衛立即拔劍,朝那個方向奔去。

隻見樹林深處,果然有一處隱蔽的木屋,此時木屋門前立著一黑衣男子,顯然是綁架方宏野母子、受馮尚書之命刺殺景明淵的打手。

打手麵上神情有些緊張,像是正在等待著什麼。此時,他見數名侍衛持劍趕來,並不欲與之一戰,而是立即轉身進入木屋。

木屋內,方母受傷昏迷,躺在角落不省人事,嘴角掛著帶有血絲的唾沫,嘔血之人顯然就是她。

而方宏野手腳被縛,嘴裡也塞了塊粗布,正被黑衣打手用刀抵住脖子擋在身前,作為人質。

趕來的侍衛雖然武功高強,但投鼠忌器,一時間站在門外,沒有動作。

那打手看見眾侍衛身後跟上來的人,眉頭緊緊皺起,厲聲暴喝:“姓景的!你放下兵器,自己一人過來,我就放走這人和他的老母!”

元熙寧的視線先是掃過方宏野母子臉上的死氣,心念一沉。又注意到打手這般反應,眉頭輕輕一動,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方宏野不敢動也不能說話,被打手架刀於頸,隻能小幅度搖頭,用眼神示意景明淵彆過來。

而被打手點名的景明淵,並沒有立即作出反應,而是深深皺起了眉頭。

元熙寧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臉上原本已經淡了的死氣,此時又變得濃如實物。

不用問,元熙寧就知道他心中已經動搖,想要走過去用自己換方宏野了。

元熙寧覺得他這個人有點矛盾。

明明看起來隻有二十出頭,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卻穿著一襲暗沉的玄衣,身上還有一股淡香,像日日虔誠叩拜的信士。

明明看上去冷淡淩厲,卻第一時間相信自己的話,還那麼配合地查線索、追凶手。

明明臉上一副拒人千裡的樣子,卻願意主動走向歹徒,換彆人活命。

挺有意思的。

元熙寧抬手攔住他,眼神往旁邊一個手中持弩的侍衛身上蕩了一下,而後回過頭,淺笑著看向黑衣打手:

“他到底給了你幾個錢,讓你明知道會送命,還要殺這位大人?”

語氣十分輕蔑,瞬間點燃了黑衣打手的怒火。

他大吼:“你以為我是為了錢嗎?!我是為了報仇!”

“哦?”尾音高高挑起,元熙寧方才的猜測被證實,她勾唇輕笑:“什麼仇?說來聽聽,我給你們評評理唄。”

見她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黑衣打手的胸腔瞬間被憤怒和不甘填滿:“我出京辦事,家裡隻有我老母一人。等我回來時,家中老母的屍骨都已經下葬了!就是因為他……”

黑衣打手目眥欲裂,死死盯著景明淵:“你辦你的公務,為何要害死我老母!她被歹人所傷,你為何不管不問,任由她重傷流血,橫死街頭啊……”

含恨泣血的質問,被一聲突兀的輕笑打斷。

黑衣打手驟然轉眸,通紅的雙目看向元熙寧:“你!你笑什麼?!”

元熙寧眼含蔑視,聲音嘲諷:“我?我笑你是個傻子。你當時在嗎?你看見現場了?還是彆人說什麼你都信?”

她不顧景明淵的阻攔,抬腳向前走了兩步,靠近黑衣打手的攻擊範圍,目光直視這個情緒接近失控的男子。

“馮尚書殺死你母親,買通你鄰居對你說謊,變著法兒地讓你為他做事。你呢,竟然天真地相信了殺母仇人的話?”

她的笑聲清亮又諷刺:“要我說啊,做錯事的是你的母親。她就不該生下你這個沒腦子的蠢貨來!”

“你——!”黑衣打手被徹底激怒,一把丟開方宏野,持刀就朝元熙寧劈來。

早就在等待時機的弩劃破空氣,“噗”地一聲沒入他的眉心。

元熙寧也被人一把拉開,躲過了朝她劈來的刀。

眉心中箭的黑衣打手因慣性向前衝了兩步,身子晃了晃,轟然倒地。

眾侍衛進入屋內,有人去拖拽他的屍體,有人去解開方宏野身上的束縛,有人去探方母的鼻息。

景明淵一口氣把元熙寧拉到木屋外兩丈遠,看到她身上毫無損傷、不見血跡,才舒了一口氣。

方才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心跳得好快,胸口好似被什麼東西漲滿了。

*

在打手中箭的一瞬間,元熙寧臉上的挑釁神色便消失了。此時她輕輕呼了一口氣,眼眸低垂,心情有些許複雜。

為了激那打手破防,她不得不出言提及對方已逝的母親。這讓她心裡並不好過。

“你……你怎麼知道,不是我害死了他的母親?”一道有些低落的聲音,從元熙寧頭頂上方傳來。

“我不知道,”元熙寧搖頭,聲音有些發悶,“當時為了讓他轉移目標,我故意那麼說的。他性格偏激思路簡單,隻能用這個方法。”

她感覺到身前的人呼吸滯了滯,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才出聲:“其實……我一過來,就認出了他。他的母親……確實是因我而死的。”

元熙寧有些愕然,抬頭對上那雙自責的眼眸。

“是五月的一起案子……當時我們在追捕犯人,那犯人見人就砍,一路傷了很多百姓。後來我們抓到了犯人,也把他砍傷的百姓都送去了醫館,可是他的母親……傷勢太重了。”

那雙眼睛輕輕眨了眨,像做錯了事的小狗,聲音也有點啞:“那之後,我給每一戶受影響的人家,都送去了銀錢。他家的那一份,可能是被馮尚書截下了吧……看來馮尚書很早就開始布置了。”

元熙寧抬著臉,靜靜地聽他訴說,視線從他臉上掃過。

打手已死,馮尚書估計也快要獲罪下獄了,此時景明淵已經解除了死亡危機,臉上的死氣也消散了。

讓元熙寧微訝的是,這位景大人……長得還挺好看。

濃而鋒利的劍眉下,藏著一雙狹長的瑞風眼,濃密纖長的睫毛蓋住了一半黑瞳,給他輪廓分明的麵龐添了幾分男子本不該有的風情和嫵媚。

而此時這雙好看的眼正半垂著,光澤暗淡,依稀盛著自責與失落。

元熙寧望著他的低暗神情,心頭沒來由地被觸動。她想起片刻前,他打算走向打手的刀,想要用自己換彆人的命。

外表看起來再怎麼威風凜凜、淩厲冷峻,他也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弟弟啊,心裡還是善良而感性的。

一隻素白的手抬起來,拍了拍玄衣包裹下的肩。

“好了好了。你怎麼也傻了呢?”元熙寧朝他抬著臉,輕聲安撫:“他母親的死不怪你,怪當時那個犯人。你事後也努力救援了,也給錢補償了,怎麼能怪你呢?

“這個打手的死就更不怪你了。要麼怪他自己,要麼怪馮尚書,反正怪不著你。”

見他那雙眼睛還愣愣地望著自己,元熙寧心中升起一股無奈。

以前在刑偵大隊,像他這種情況時有出現。辦案過程中出現意外,或者親眼看著犯人死在自己眼前,確實會給公務人員帶來不小的心理創傷。

元熙寧雖然是學心理學出身,可她是側寫師不是心理谘詢師,不太擅長安慰人,說出來的話好像不太管用呢。

麵前的人還是一副犯錯小狗的樣子。

她苦思冥想了一會兒,又想到一句,隨即再次拍拍景明淵:“行了,壞人壞事解決了,一會兒我請你吃飯。”

一直低著頭沉默的景明淵,聞言眨了眨眼,然後遲疑地點了點頭。

這時,身後的木屋內突然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哭喊聲:“娘啊——!”

兩人齊齊一驚,趕忙向屋內走去,隻見狹小的木屋裡擠擠挨挨地站了七八名侍衛,角落裡一個老婦人正靠牆坐著,一個狼狽不堪的年輕男子正撲在她懷裡痛哭。

正是才華橫溢、連中三元、從底層做起的七品小官方宏野。

“好了,哭啥,娘這不沒事兒嗎?”方母有些無奈地摸著懷中兒子的頭發。

沒想到方宏野這人名字宏大狂野,實際上是個粘媽媽的愛哭鬼,元熙寧在心裡吐槽著。

景明淵在門外望了一眼,沒有上前。

隻是,他的視線落到方母撫著兒子頭頂的手上時,好像被燙了一下,匆匆轉頭走開了。

*

景明淵留了兩名侍衛送方宏野和方母回家,又派幾名侍衛去收集馮尚書綁架官員、謀殺未遂的證據,他則帶著元熙寧,回到朱門街上。

此時已是下午,日頭已經開始偏西,把兩人的身影一步步拉長。

方才在綁架方家母子的木屋外,元熙寧安慰景明淵說“請你吃飯”,後者好像當了真,帶著她回到了這繁華的朱門街。

隻是……元熙寧摸摸前襟,摸摸腰間,又摸摸袖口,身上除了這身素白喪服可以說是再無一物,不知道怎麼請人吃飯。

不等她食言,走在身旁的景明淵就主動開口:“餓了嗎?還是我來招待你吧。”

他向旁邊一指:“今日原本要在這裡用膳,可是被馮尚書和那打手破壞了。不如就再回來補上吧。”

元熙寧抬頭一看,赫然是金盞樓那富麗堂皇的門臉招牌。

她心想,雖然這家看起來挺貴的,但自己今天救了他的命,他的命應該還是值這一頓飯錢的。

於是,她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跟在景明淵身後,第二次踏入了金盞樓。

此時樓裡的食客已經不多,手腳利索的小二們正在大堂打掃衛生,胖乎乎的大掌櫃正埋頭算賬,餘光瞥見兩人入內後,立即放下賬本,笑容滿麵地迎了上來。

“東家,您忙完啦?”

元熙寧愕然抬頭,望向身邊的人:“你是這兒的老板?!”

景明淵低頭對上她有些驚訝的雙眸:“嗯……這家酒樓確實是我的產業。”

老板,應該就是東家的意思吧,他琢磨著這個詞彙。

元熙寧眨了眨眼,反應過來一件事:“那……打手挾持方宏野過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景明淵唇角微動,浮起輕淡的笑意:“並不算是。我隻知方宏野是和一個黑衣人一同來的,至於他們的打算,我並不是很清楚。”

似乎猜到了元熙寧的想法一般,他又補充道:

“儘管我已知他們一同前來,也難免會中計,畢竟雅間門口的迷心散設計得那麼隱蔽。所以,還是多謝你,你救了我一命,元姑娘。”

說完,他又轉向金盞樓的掌櫃:“最好的茶點和菜,送去我的雅間。”

*

金盞樓一共三層,一層是普通食客用膳的大堂,二層是大大小小的奢華雅間,三層則隻有一個極大的單間,其內裝潢清雅,和整個酒樓的華貴風格迥然不同。

景明淵在茶桌的一側坐下,又示意元熙寧在對麵落座。

這茶桌初初一看,像是隨意取了一棵矮樹橫倒在地,可仔細打量,才發現無處不是精雕細琢。

桌麵上的紋路仿若天然,像是承載了百十年的風吹雨打,底蘊深厚。

“樹冠”上茂密的綠葉是由翠玉雕琢,擬真的同時透著深厚氣韻,再加上隱約的茶香木香,恍惚間讓人覺得置身林中,神清氣爽。

元熙寧感覺這張茶桌很像對麵的那人,若非細細打量、認真觀察,很難看透。

一向能夠洞察一切的她,竟然在他身上感覺到了神秘與莫測。

她垂眸深思,揣摩著自己現在的處境。

自己意外觸發炸彈身亡,靈魂穿越到了這個世界。

剛睜開眼時,她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團陌生的記憶。

她知道自己身在大安朝,這具身體的原主也姓元,容貌與她有九分相似,今年才十七。

元姑娘命途多舛,家人接連喪命,自己又身患頑疾,走在街上時惡疾突發、香消玉殞。

而元熙寧的靈魂,則機緣巧合跨越時空,進入這具年輕的身體內。但她也沒機會享受新生,因為她還有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任務,等著她去完成。

“……一年內,救下99個將死之人,你便可以在這裡繼續活下去。”

回想起腦海中出現的那個神秘聲音,元熙寧輕輕皺起了眉頭。

其實……在爆炸發生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是坦然地麵對死亡的。可沒想到,她竟然還有再次活下去的機會。

可這個機會,又像是老天與她開玩笑一樣——如果她不能在一年內救下99人,她還是難逃一死。

一年99人,平均每個月要救下8人不止。若她是醫生,還能去醫館治病救人。可她是個刑警,還是隻善於動腦、不擅長動手的側寫師!

她該如何去完成這個任務?

以及……元熙寧微微抬眸,瞥了一眼茶桌對麵的玄色衣角。

根據其他人對這位景大人的態度來看,他必不是等閒之輩。

如果景明淵知道自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未來,他會不會把自己抓去秘所、送去研究?

如果不能合理地解釋自己的來曆,彆說完成任務了,自己能不能完好無損地走出這間酒樓都還是個未知數。

元熙寧隻感覺一陣頭疼,正神經緊繃地苦思冥想時,對麵的人突然開口了。

“你……不認識我嗎?”

元熙寧愕然抬頭,對上了一雙有些委屈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