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冉心裡很亂，索性告病請假一天，一個人待在房間裡靜靜。

入夜，薑冉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聽到客廳的鐘聲敲了十二下，她披上外套起身去外麵找水喝。

走廊上靜悄悄的，壁燈昏黃柔和，置身於黑暗中不敢聲張。

光影將廊道分成明暗兩邊，如同陰陽交界線，黑暗中似乎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薑冉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走廊儘頭處似乎有動靜，像是粗糙鞋底摩擦絨布地毯的聲音，雖然細微，但卻被她的耳朵捕捉到了。

薑冉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於是她循聲而去。

一個熟悉的背影在眼前逐漸清晰，這人是寧不知。

這人大半夜不睡覺，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呢？薑冉剛要開口，誰知寧不知突然一個轉身，精準地捂住了她的嘴。

難道這人背後長了眼睛？薑冉被嚇得睜大雙眼、心跳劇烈，卻見他食指抵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昏暗的光線下，薑冉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是感覺此刻與他的距離極近，近到似乎能嗅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清冽冷香，如山間之泉、嶺上之雪。

在氣氛變得奇怪前，薑冉急忙點點頭，他這才放下手。

今夜無風無月，外麵黑黢黢的，感覺有些陰森。

薑冉跟著寧不知來到後花園，她雖然滿腹疑慮，但為了不影響寧不知的行動，一直沒有發問。

隻是，昨晚花園的經曆猶在腦中揮之不去，此刻見到花枝蔓延的小徑，她有些難過。

寧不知在前麵走了一段忽然停下，似乎微微歎了口氣，而後轉身走來。

薑冉懵懂地看著他走近，聽他刻意壓低聲線說道：“你彆跟著我了。”

薑冉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顱頂處傳來的一股掌力壓得險些暈厥過去。

饒是薑冉再好的脾氣此刻也動怒了，隻是話還沒說出口，就看到他伸手一指，無聲說道：“彆出聲，她已經有所察覺了。”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薑冉差點激動地叫出來——

前方不遠處突然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雖然夜色暗沉，但是薑冉看得真切，這是一隻阿飄。

她穿著一襲鮮紅的嫁衣，披散著長發，雖然身體半透明，但是周身卻散發著柔光。

寧不知說的沒錯，阿飄飄了一陣，像是聽到了動靜，突然停了下來，薑冉下意識低下了頭。

低矮的灌木叢不適合藏人再加上兩人個子都比較高挑，薑冉和寧不知蹲得十分憋屈。

好在阿飄並沒有停留太久，它很快繼續向前，隻不過這次她飄得更快了。

阿飄的方向與去後山的方向相反，二人一路緊隨，一直到湖邊才停下。

沒想到花園之中竟有一個人工湖，薑冉再次感歎薛家財力之大。

這湖造得極為講究，四周怪石綠林環繞，湖中央還建了一座亭子，看上去格外雅致。

隻是此刻薑冉卻沒有觀賞的心情，她驚奇地發現阿飄好像越來越亮了，身體也漸漸變成實體狀態。

“看來這裡就是她的死亡之地了。”寧不知自語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薑冉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她偷穿我做好的嫁衣，所以我便跟過來看看。”寧不知一邊留意阿飄的動向，一邊回答道。

薑冉心中了然，繼續和寧不知一起監視。

湖麵霧氣環繞，寒氣逼人，阿飄沒有一絲猶豫走進湖水中。

眼看著冰冷的湖水將她吞沒，薑冉像是發現了什麼，忽然衝了出去。寧不知來不及阻攔，隻好和她一起現身。

“等一下。”薑冉在岸邊喊了一聲。

阿飄轉過身來，被水浸泡得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這下，薑冉終於看清了她的樣子，同時也驗證了自己的猜測——她就是自己要找的妹妹小希。

然而，麵對這個稚嫩年幼的少女，薑冉卻沒有感到一絲任務完成後的喜悅，反而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寧不知慢悠悠地走近，語氣有些漫不經心：“你認識？”

薑冉還沒回答，便看到一旁的小希突然變得躁動不安，縱橫交錯的黑色瘢痕在她的臉上蔓延開來，與此同時她周身的白光也變得黯淡。

“不好，她要失控了。”寧不知感覺非常敏銳，迅速將薑冉拉開。

隻見，薑冉原先站的地方憑空躥出一團幽藍色的火焰。

這火焰似有靈性，見一擊沒有命中，立即調轉方向，再次向薑冉襲來。

薑冉自知躲不過了，下意識閉上了眼。然而下一秒，她感受到的不是灼燒的痛苦，而是被一股力量撞得差點五臟六腑移了位。

這還沒結束，緊接著她便栽進了湖裡。冰冷的湖水瘋狂湧入她的口鼻，嗆得她差點沒了意識。

恍惚間，她聽到寧不知的聲音自岸邊傳來，似乎帶著些許怒氣。

薑冉沒聽清他說了什麼便昏了過去，再次醒來之時，發現自己躺在岸邊。

寧不知坐在她的旁邊，目光幽幽地看向遠處，也不知道在思索還是在發呆。

溺水後的不適感讓薑冉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寧不知聽到動靜後轉頭看了她一眼。

“小希呢？”薑冉回顧四周並沒有看到小希的蹤影。

“她回去了。”寧不知回道。

“回哪裡？”

“她的屍體就在這湖中。”

沉默如同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將二人隔開。寧不知幾次張口，卻終是一句話也沒說。

良久，薑冉才調整好情緒，問道：“你可知她是怎麼死的？”

寧不知這才將事情的始末娓娓道來——

一年前的某天夜裡，小希不幸失足落水，由於是深夜時分，無人察覺，加上湖中水草眾多，小希的屍身一直被纏困於水中沒有浮出水麵，所以至今無人發現。

“薛家不願將此事張揚，所以對外宣稱小希自請離職。”薑冉喃喃自語。

但緊接著，她發現了一個疑點：“不對，大半夜的，她一個人來這裡做什麼？”

寧不知似是讚賞地看了薑冉一眼，隨即給出解釋：“她精神失常了。”

“精神失常？”薑冉有些訝異。

“她死前應該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死後也是瘋瘋癲癲的。”寧不知繼續道，“我本想從她身上打探些線索，但她的情緒非常不穩定。”

“你都知道些什麼？”

“她除了反複說著‘新娘都死了’、‘不要穿嫁衣’之類的話，其它就沒什麼了。”寧不知扶額，似乎有些無奈。

“你不覺得這個‘都’字很耐人尋味嗎？”薑冉沉默了片刻，突然反問道。

“確實如此。一般來說，隻有在不止一人的情況下才會用到這個字。”寧不知應道。

“新娘不止一個。”薑冉接道。

“準確來講，是穿上嫁衣的新娘不止一個，而且都死了。”寧不知補充了一句。

薛家究竟藏著多少秘密？薑冉感覺身陷五裡霧中，完全看不透事情的真相，好像知道得越多，反而愈加困惑。

“但至少現在有一點可以確定。”寧不知打斷了薑冉的沉思。

薑冉看向他，眼中殘存著一點微茫的希冀。

“新娘還活著，並且就在薛家的某處。”寧不知眼中閃過一道光，難得戲謔道，“要知道活人可比死人好找多了。”

薑冉稍感安慰，臉色也好轉了很多。

“回去吧，天快亮了。”寧不知起身後向薑冉伸出手。

此情此景不由地讓薑冉想起與他的初見，於是她一手撐地，瀟灑起身，同時撂下一句“扯平了”後離開。

寧不知應是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出，愣怔片刻後才收回手。

薑冉自顧自地走在前麵，身體漸漸被刺骨的寒意所侵蝕，她不由抱緊雙臂，加快了步伐。

然而，走到花園的轉角處，一團跳動的火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這大晚上的，還有誰不睡覺？薑冉心中疑惑。

雖然被凍得四肢冷硬，但薑冉還是決定去看一眼。她悄悄地走近，借著灌木叢的掩映，向那邊望去——

隻見一個人半蹲著身子，不斷朝麵前的盆中送著冥幣和黃紙。

他的麵孔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時而隱晦時而清楚，薑冉認出他是薛府的司機。

薑冉正看得出神，突覺肩頭一暖，原來是寧不知將他的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薑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將目光放在司機身上。

“看他的樣子，彭靜之死對他的打擊應該很大。”寧不知幽幽地說了一句。

雖然隔著很遠，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他一邊燒紙一邊抹眼角的動作還是觸動了薑冉的內心。

想起彭靜之死，薑冉眼中又是一陣酸澀。

“回去吧。”寧不知說道。

薑冉含糊地應了一聲，將場地留給傷心之人。

沒走幾步，薑冉突然想起進山前的一些事情，停下了腳步。

“你說司機會不會知道些什麼？”

接著，薑冉將彭靜死前與她說的那番話複述出來，寧不知聽完後沉思了片刻說道：“或許是個突破口。”

“那我們得好好琢磨一下了。”

二人一路交談著回到各自屋中，不曾察覺黑暗中有一雙眼睛一直在注視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