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杯! 韓毅抬起頭,眼神裡放著光,是……(1 / 1)

令文蘇慶幸的是,雖然葉君涵對於她的新家在態度上有了很大程度的轉變,但她並沒有選擇搬回去住。文蘇估摸著她還是沒法適應三口之家的生活,更何況那個叔叔不是她打心底裡能夠接受的“父親”這一神聖的形象。

照往常一樣,他還是可以和葉君涵共享同一盞台燈學習,蜷縮在同一架沙發上追劇,嗷嗷待哺地一同品嘗著媽媽的美味佳肴——當然,也可能是姐姐的黑暗料理。

但自從葉君涵住進來以後,媽媽對他在家裡的活動範圍做了極為嚴苛的限製,甚至精確到時間點,通向二樓的樓梯他再沒踏上半步。反觀葉君涵,除了晚上不能去自己房間外,其餘時間沒有過分的限製,文蘇有時候真的搞不明白他倆之間到底誰主誰客。

這一個多月裡葉君涵用她的知書達禮不斷俘獲著一家人的心,尤其是媽媽,在空閒時間會和她討論古代史和中華文化,周末會教她熬粥做菜,她甚至還主動承包了家裡半數以上的勞動。她短短一個月所做的家務活抵得上文蘇十多年做的了——除去爸爸生病那一段時間,他刻意標記這段時間,其實並不是為了標榜自己的成長,而是對於做家務這件事,隻有這一段經曆可堪回憶了。

文蘇噘著嘴,把圓珠筆擱到嘴唇和鼻子中間,仰著頭夾住。冬日久違的暖陽瀲灩一方晴天,給略顯枯燥的周末增色不少。

爸媽外出赴宴,姐姐參加同學會,葉君涵到姥姥家過周末——家裡僅剩他一人。他舒展地仰倒在床上,將硌腰的書包帶連同書包一起丟到一旁的地板上,想要忘記作業的壓力痛痛快快地享受這個難得的獨處時光。

剛想起身打幾局電腦遊戲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韓毅打來的。文蘇猛地坐起身來,他想到今天是韓叔叔回家的日子,趕忙接起電話。

“怎麼樣,接到了嗎?”

“嗯,已經到家了。”韓毅的聲音有一絲哽咽。

“唔……”文蘇一時啞口,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祝福語表達,電視裡也從沒有過這樣的情節,“替我跟叔叔問好,改天去看望他。”

“嗯,謝謝。”韓毅頓了頓,“中午有空嗎?”

“有啊,我自己在家。”

“出來吃火鍋吧,我請客。”

“你不用陪叔叔嗎?”

“沒關係,中午他休息,晚上全家一起吃飯。”電話裡滋滋響了幾聲雜音,“對了,叫上葉君涵。”

“她去姥姥家了。”

“那……好吧。”語氣裡儘是失望。

確認了時間地點之後,文蘇爬起來隨意地搭了身衣服,洗了洗蓬蒿一般的頭發,前往赴約。火鍋店離文蘇家不是太遠,是他初中經常和葉君涵一起去吃的那家,開了好多年了,口味風格一直沒變。

“今天可勁兒吃,我請客。”韓毅少見地穿著一身正裝,風格和平日的運動款大為迥異。

“叔叔怎麼樣?”

“挺好的。”韓毅輕輕回應了一聲,將話題轉向菜單上,“有好多新品種啊。”

文蘇識趣地沒有多問,他清楚那是人家的家事,自己做好祝福就好了。

在座位上坐定,他們兩個輪流去調了料。文蘇想嘗嘗新口味,特意拋棄了吃了好多年的“花生醬體係”,轉而青睞起蠔油加香菜,他記得葉君涵總是這樣調。

“今天怎麼想起來請客了?”文蘇把午餐肉傾倒進熱騰騰的鍋裡。

“我要去北京了,封閉訓練。”

“封閉訓練?”文蘇夾著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仰麵不解,“怎麼以前沒聽你提起過。”

“上個月全市高中聯賽我拿了MVP,賽後從北京來的一個教練找到我,邀請我去北京訓練,有機會出國打比賽。”

“好事兒啊!”文蘇激動得甚至要喊出來,筷子另一端夾著的羊肉掉進料裡,濺起了幾點油漬,“是不是不用高考了,我聽說能出國打比賽那種級彆的,好學校都搶著要呢!”

“還不清楚,況且厲害的那麼多,我也不一定能入選。”韓毅怯弱地低頭剝著蝦。

“喂,這可不像你啊,以往你遇到這種事情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怎麼這次先示弱了呢!”

“我……有些不太想去,但學校是把我往上推了。”

“為什麼不想去?”文蘇更是激動了,夾雜著一絲急迫,“多好的機會啊,要是我有個特長能讓我不用高考,我求之不得呢,咋啦,怕苦怕累,怕輸?打職業不是你夢想的是事情嗎!”

“不是怕,是擔心。”他咬了咬嘴唇,“我家那情況……”

“嗷……”文蘇原本挺直的腰板隨著減緩的語氣逐漸塌下來,“叔叔阿姨怎麼說?”

“我媽早就知道了,一直攛掇我趕緊去,今天上午也跟我爸講了,他也支持。”

“那你還擔心什麼?”

“我覺得我媽太累了,這幾個月忙裡忙外,還要上班養活我,我爸出來了還要照顧我爸。而且我去了北京肯定也有一筆不小的花費,雖然說訓練基地管吃管住什麼都管,但畢竟在北京,日常花費都很大,我擔心會給家裡造成負擔。”

文蘇放下筷子,調低桌爐的溫度,沸騰的湯漸漸平緩下來。他感慨萬千,麵前這個男孩子真的變了,在這短短的、在漫長的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年光景裡,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以往的韓毅花錢從不會瞻前顧後,也從不會考慮家裡的情況,尤其是在籃球方麵,初中的時候甚至為買一個簽名籃球,從原本的擁有者手裡花五倍價錢買回來,擺在房間裡三天就扔到球袋裡去了,和其他普通籃球一樣被蹂躪摩擦,簽名很快就被磨得無影無蹤了。

而此刻,這樣的話竟然能從他的嘴裡講出來,要是讓初中一起混日子的那幫狐朋狗友聽到,一定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的。但在文蘇看來,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應當的,初中到高中本來就是一個成長的過渡,韓毅隻是過渡到了另一個成熟的方向罷了,向好向善,是經曆的加持和歲月的沉澱,如果還沒有這樣的覺悟反倒令人不解了。

“你要是不去他們會更有負擔的,他們會覺得是他們耽誤了你,還記得叔叔給你的那封信嗎,你把握住這次機會才是對他們最好的回饋。

“況且那裡管吃管住,訓練設施設備也不用你操心,其實你節省節省也沒什麼要花的,北京消費水平很高,但是對於我們高中生來說差彆不大,你就彆像以前那樣大手大腳就行了,你那點消費不會給叔叔阿姨造成太大的負擔的。”

韓毅嘟著腮點了點頭,眼神飄忽不定,喏喏地說:“相比家裡,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放不下。”

“彆說了,我明白。”從他飄忽的目光裡文蘇早已讀懂了他的焦慮,“你們倆最近怎麼樣?”

“沒什麼變化,上次那件事之後我一直給她道歉,但她也不回我,學校裡遇到我也不避著我走了,我也不好意思去她教室找她。好在她空間沒有屏蔽我,我經常去她空間看她的動態,為此還開了年費黃鑽,每次看完都刪掉記錄。”韓毅語氣裡帶有一絲輕蔑,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諷自己在感情上的無能。

“前些日子我看她拍了一張星空的照片,附上一句‘無與倫比的浪漫’,不清楚她是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我也不敢打擾她,生怕她給我刪掉。我這次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打得不好可能幾個月就回來了,打得好可能就不回來了,學籍直接轉到以後去的大學,我現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我怕她真的有了心上人,原本在一所學校裡我還能再努努力爭取讓她原諒我,可去了北京就沒有這個可能了,隻能眼睜睜看著她有了喜歡的人,跟喜歡的人去了同一所大學,甚至是一所沒有體育專業的大學,那樣的話我真的就沒有任何機會了。”

“打住!”桌爐熄火發出了尖銳的嘀聲,“你覺得你不去北京而是在學校裡,你倆就有機會了?”

“……”韓毅啞口,“好像也沒有。”

“那不就得了,你真正的機會不是在高二高三這個節骨眼上,而是放到高考完、放到畢業、放到大學,努力變成更好的你,爭取能考進她的大學,一個城市也可以,你要是真的喜歡不上彆人想等她,那時候才是你的機會。

“據我所了解到的,她現在沒空談這些東西,一門心思都在學習和畫畫上,明年就要奔波各個學校考證了,連我們這些朋友她都很少聯係,更彆說有什麼喜歡的人了。

“她空間發的那張星空照是和葉君涵一起拍的,在葉君涵姥姥家,你彆多想。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安心訓練,她的理想不是中央美院嘛,你也努努力考去北京,那時候重新追她的機會不多的是嘛。

“實在糾結你就想想,等她去北京考證,你還能借此機會跟她寒暄寒暄,甚至在北京找機會約她出來聊聊天,豈不比你望眼欲穿地等在學校好使得多。”

韓毅沒有直視文蘇的眼睛,反反複複乾嚼著幾分鐘前吞進去的那根白菜葉子,筷子在蘸料碟裡搗來搗去,那片蘸了醬的午餐肉快要被碾成碎渣。

“今天這個料有點鹹。”韓毅乾巴巴地回應了一句。

“的確。”文蘇也這樣感覺,他第一次這樣調配,感覺比例不是很恰當,蠔油倒得有點多,辣椒油加得少了,跟以往吃葉君涵蘸料感覺完全不同,他覺得可能是他不適合這個搭配,下次還是乖乖地投入花生醬的懷抱吧。

“哪天走?”

“下周三。”

“這麼快!機票訂好了嗎?”

“坐動車去,幾天前就訂好了。”

“好家夥,你不是來問我意見的,道理你比誰都懂,你是來尋安慰的!”文蘇鄙夷地說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就……”韓毅欲言又止。

“行了,我都理解,好好收拾收拾東西,這幾天多陪陪叔叔阿姨,在學校還有兩天,要是想念就多去看看她,但彆找她,你現在不打擾她就是對她最好的喜歡,我和葉君涵會適時適當地告訴她你的光輝事跡的,放心吧。”

“本來想叫葉君涵一起的,怪我臨時才通知。”

“沒關係,下周在學校再好好告彆,我會轉達她的。”

“謝謝哈。”韓毅抬起頭,眼神裡放著光,是一股沒有被火鍋的蒸汽所汙穢的光。

“跟我還客氣!”文蘇向服務員要來一瓶青啤,斟滿兩杯,“今天破個例,我們就喝一點,當是給你踐行!”

“來。”韓毅接過酒杯,泡沫覆蓋在酒的上端,時不時緩緩流淌在杯沿上,“你也加油,考到北京去我請你吃全聚德烤鴨!”

“還有你和葉君涵……”韓毅投來不懷好意的笑。

“那肯定的呀!”文蘇附和著他的不懷好意,“十拿九穩的事就不要再強調啦。”說完就慫了,心裡祈禱著上天可不要因為這句小小的吹噓就不遂他的願了。

觥籌交錯,發出清脆的響聲,響徹不大不小的整間火鍋店,也響徹這一段長達十三年、無可比擬的友情。

“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