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教室的葉君涵沒心情再跑去食堂擠在如潮的人群裡排隊買飯了,剛剛買漢堡就已經花掉了她大半的氣力,即便是中午就預約了一個,去拿時仍要按號排隊,可見這家店的火爆。
教室裡隻有她一個人,窗簾被傍晚的風卷起在窗裡窗外間肆意飄舞著,黑板最上沿殘留著粉筆劃過的痕跡,教室後排走廊擺放衛生工具的地方很是淩亂,一團紙花赫然躺在最顯眼的那張課桌上,不用拆開,肯定是亂如麻的演算過程,她想——果然不監督著那些個值日生是不會好好乾活的。
她到宣傳欄處想看看今天的值日生是誰,明天一定要狠狠地在早班會上批評批評——“文蘇”二字赫然寫在今天的日期後。
“這個奴才!”她惡狠狠地瞪了那個名字一眼。
她在和文蘇發完消息後,挽起袖口把教室重新打掃了一遍,以防老師來看晚自習時追究到個人,而後累趴在課桌上。
肚子不自覺地叫了起來,不吃是沒心情,但餓是生理上的,她左右不了。她後悔剛剛去食堂沒有直接去吃飯了,瞥了一眼今天的自助餐台上有她很喜歡的魚香肉絲,現在恐怕早就被洗劫一空了。
她本來就不喜歡漢堡,她回想起來,那個漢堡確實是買給文蘇想要送到校車上的。她記得文蘇前幾天說過食堂的小吃店出了新口味的漢堡,很想嘗嘗但無奈排不上號,在想要滿足他這個小小心願的驅使下,她早早就奔跑在趕往食堂的路上。
她原以為文蘇是孤單的,在後廣場的一隅站著等車,初冬的風蕭蕭刮過,看著三三兩兩結伴的同學,他那麼敏感,肯定會不舒服吧。況且本就是自己拋下他來住宿,頗有些不仗義的味道。她由此決定要每天陪他到校車出發再走。今天是第一天,她想先滿足他的心願再陪他一起。
可誰曾想,他和林宸玉在一起。一起站在踏板器材上,一起說說笑笑,甚至互相對視了好長時間。
教室的窗戶大開著,風溜進來吹儘了寒冷,吹得頭頂上的吊燈搖晃著,燈光在教室裡不住地忽閃忽閃,像是個捉弄女孩子的調皮小男孩。
——跟她在一起吧,彆再和我說話了,讓她陪你等校車吧!
她徹底癱到在課桌上,此刻的她仿佛踢翻了醬油廠的醋罐子——吃著“變了質”的醋。回他短信的時候本以為釋懷了,可沒想到後勁兒這麼大,她無心上晚自習了,跟當晚的值班老師請了病假回宿舍睡覺去了。
過往種種和文蘇的記憶翻江倒海地湧來,鉗住她的睡眠神經,令她在僅有兩人寬的硬板床上輾轉反側。今夜無月,也沒有燦爛的星辰,蕭瑟的夜空中隻聽得到初冬的風凜冽地聒噪著,還有不時襲來的徐徐的腳步聲。
喜歡上文蘇好多年了,頭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原來偶像劇裡女主撕心裂肺的感覺竟然是這樣的,以往她總是對女主的哭哭啼啼嗤之以鼻,直到此刻才真的感同身受。以往的回憶裡,曾經和文蘇吵架吵得六親不認,吵得一個多月的暑假不聯係,也有過看到女生給他寫情書買禮物而悶悶生氣,但都沒有今晚這般的感覺,好像是世界要崩塌宇宙要毀滅又恰逢他娶了彆人恬不知恥地在自己麵前賣弄似的。
我堂堂葉君涵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屈辱,你真的彆再找我了,和那個女生沒羞沒臊去吧——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一定不要再和他有聯係了,之於練習冊……就算他真的寫了,那也不如撕掉算了,她最看不上他那筆爛字了——大不了換一本重新寫一遍就是了,什麼題還能難倒我!
她在這樣的憤懣裡睡去,沒換衣服也沒洗漱,連被子都是查鋪的阿姨進來幫她蓋上的。這一覺她直直睡到第二天早上起床鈴響。
醒來時的頭昏昏沉沉的,比那一次通宵後還要更甚。她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收拾好床鋪,蹣跚地沿著梯子下了床,甚至差點翻到在地。
“君涵,昨晚生病了嗎?”對鋪文科班的女同學問候道。
“嗯,有點不舒服,現在好了,放心吧。”她用牛角梳理順著爆炸般的頭發。
“你的眼睛好腫。”
“啊。”她下意識眨了幾下眼睛,然後從抽屜裡拿出小鏡子照,“啊,這也太腫了,不行不行,不能讓文蘇看到。”她用冷水濕了一條毛巾敷在眼睛上。
“文蘇是誰?”那個女生壞笑地看著她。
“啊……”她本以為那句話是自己嘀咕的,沒想到說出口了,她尷尬地揉著眼睛,想著該怎麼補救,“是我……弟弟,中午要和他視頻。”
“你弟弟跟你不是一個姓啊。”那個女生窮追不舍。
“我……姑姑家的堂弟!”她隨便找個關係搪塞過去,反正那個女生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堂弟,甚至不會知道她根本沒有姑姑。
她沒再理會那個女生的追問,徑直跑去食堂吃早點去了,十多個小時空腹令她暈脹脹的。為什麼要想到那個人的名字——她邊嚼著那張麵粉占了百分之九十的肉火燒邊詰問自己,然後空空搖搖頭,想要把那個人的名字晃出去,她把注意力放到食堂裡。
她坐在食堂的最角落,視野覆蓋整個食堂,她不是刻意選這裡的,單純是因為她最愛吃的糕點在這跟前,端出來剛出鍋的她可以第一個排上隊。
她留意到抱著書進來的男生女生大多都邁著沉重的步子,剛剛從舒服的被窩裡掙脫出來,撩起厚重的門簾時甚至會被簾子撞個滿懷;而背著書包進來的同學正相反,剛剛經曆了路途的顛簸和晨風的刺骨,睡意全無,大多是三三兩兩說笑著進來,門簾甚至會被扔到門楣上去。
她留意到年級裡偶有的幾對小情侶也不藏著掖著了,大大方方地坐在一起吃早餐,大概是十分清楚學校的老師一般沒有在食堂一樓吃早餐的習慣,大多數老師都在學校停車場停了車然後徑直從一個小門去了二樓的教職工餐廳。當然,那幾對情侶也沒有很放肆,至少不會像小說裡寫的那樣拉著手互相喂食。
她留意到食堂阿姨和門衛大叔還真的是一對,歌裡唱得似乎不假;她留意到油條豆漿的窗口前最擁擠,果然還是這兩樣東西最符合北方人對早餐的喜好;她留意到牆上掛的標語,是憫農的“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用的是她最喜歡的行楷字……
視野一轉,她注意到厚重的門簾被狠狠地掀開,門在蠻力作用下與坑窪的地麵摩擦發出了吱吱的響聲,大有□□鬨街的意味,隻是這響聲融進了食堂的喧鬨裡,沒有人在意。一個清秀而熟悉的麵龐眨著惺忪的睡眼,邁著比之前同學更沉重的步子走進來,走到賣粥的窗口要了一杯八寶粥,坐在就近的位子上。嘬一口,而後掏出筆和本寫了起來,寫之前不忘用胳膊擦擦桌麵上的水漬。
是的,是文蘇——她之所以又重新念起這個名字,是因為她發現他掏出的本子,正是自己因為之前不小心掉進洗手池裡導致整個封麵變了色的練習冊。她看到他就坐在那裡一絲不苟地寫著,周遭的喧鬨似乎與他無關,時不時抬起頭來嘬一口八寶粥,又沉下頭繼續寫,雖然是對照著他自己的原封不動地抄,但可能由於作業量實在太大,還是用了不少時間的。她就這樣盯著他知道他寫完,她注意到他寫完後有心地又擦了一遍冊子背麵蹭上的水跡,輕輕壓直翹起的一角,夾在他自己的練習冊裡,小心地塞進書包的夾層。站起身擦擦八寶粥溢在桌子上的痕跡,扔掉空蕩蕩的塑料杯,而後快步走出食堂,仍舊把門簾狠狠地拋向身後,門仍然吱吱作響。
他還挺可愛的。
又是一股越過了十多年的洪訊奔湧而來,這次沒有擊潰她的防線,反倒是給予她麵對水怪的勇氣和力量。
他就是水怪,一頭又醜陋又幼稚又不讓人省心的水怪。
但還是帶著那麼一點點惹人憐愛的成分的。
就在那一瞬間,她最愛吃的糕點的香氣撲鼻,直頂中樞,在這樣幸福與興奮的麻痹裡,她做好了一個選擇。
她成功排在了第一個,買了兩人份,用塑料袋裹好,剛想回教室,對鋪的女生端著盤子搶先坐在自己對麵,繼續追問著:“文蘇是誰!?”
女孩子的八卦是刻在骨子裡的。
“我們班的,我最好的朋友!”她甩著裝有糕點的塑料袋,晃晃悠悠走出食堂。
文蘇已經在位子上坐好了,看見她進來,立馬拿著練習冊迎過來,拍在她的課桌上:“喏,全部搞定!”
“你可不知道昨晚作業多多啊,英語老師簡直瘋了,我寫到很晚才寫完的,你不得請我吃一個超級超級大的漢堡啊!”在她翻頁檢查的同時,文蘇喋喋不休地邀著功。
“可以,字寫得不錯。”她把練習冊塞進桌洞,這句誇讚是下意識說的,好像和昨天謾罵文蘇寫字醜的那句不是出自同一個人似的,葉君涵啊葉君涵,她捫心自問,你的情緒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反複無常。
“就……沒了?連句謝謝都沒有,白費我那麼多時間,抄也很累的好吧!”文蘇撐在她的課桌上,喏喏地嘀咕著。
“那,你要獎勵?”
文蘇眨巴著期許的眼睛,半蹲下身子,用力點著頭。
“那,我可以,去你家裡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