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 他湊過去,被花的香氣吸引住,沁……(1 / 1)

三天假期很短暫,也很漫長——在做數學套題的時候尤其能感受到分秒的遲鈍,但在打電腦遊戲時候時針和分針貌似都被上了發條。時間是公平的,卻不是公正的,好像總是偏向寂寞更多些,貌似客觀,貌似又不客觀,難不成時間也是含蓄感性的主。

除了寫作業的時間,其餘的都被姐姐支配著,要麼一起去醫院陪著爸爸,要麼陪她去相關部門辦理一係列回國手續,甚至還在爸媽的唆使下陪她逛了一個下午的街——他頭一次如此希望姐姐趕緊找個男朋友。

在海邊,文蘇有問過關於戀愛的事:“姐,你乾嘛還不談個戀愛啊?”

“誰配得上你姐啊。”姐姐語氣輕蔑,看上去像是封心所愛,但文蘇看得出來談及這個話題之後姐姐神情的不自然。

“那……和那個男生徹底沒聯係了嗎?”

“誰?”姐姐故意裝傻。

“周。”

“周是誰,不認得。”姐姐耷拉著腦袋,麵頰潮紅,頭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了。

赤腳踩在沙灘上,文蘇和姐姐一後一前地挪著步子,時不時侵襲的浪尾掠過腳踝,濕潤著沙灘上乾渴的卵石。

踽踽走了一陣,姐姐駐足回頭等文蘇,像是彼刻海麵一樣平靜地說:“聽同學說,他回家了?”

“西部嗎?”文蘇一直不知道是哪個省哪座城,隻好這樣問。

“嗯。”

“他那麼優秀,在那邊會發展得很好的。”文蘇不知道該說什麼,憋了半天隻憋出這麼一句。

“誰知道呢。”姐姐拾起一塊卵石,用力扔到海裡,平靜的海麵激起一陣漣漪,很快又恢複平靜。

後來文蘇沒再問什麼了,也很識趣地再不會拿戀愛、結婚這樣的字眼和姐姐開玩笑。姐姐總是那麼成熟、理智,見識與境界也頗高,他相信姐姐一定能釋懷得很好的。

令他這三天一直魂牽夢縈的是葉君涵。上次小小的吵架後,他沒給葉君涵發過消息,巧合的是,對方也沒發來消息,這觸及到文蘇的經驗盲區了。以往吵架有過自己主動道歉,也有過葉君涵主動表示和好,就算自己賭氣一兩天沒有理她,她在第三天也一定會捧著一瓶冰鎮飲料等在自己家樓下,而後學著電視劇裡公主的樣子:“少爺,喝點涼的,消消火。”即便是冬天。

而這次例外。文蘇承認自己賭氣賭過頭了,礙於麵子不想主動道歉,但也時不時點開手機看看有沒有消息發來——可惜三個整天一條消息都沒有,她的□□頭像是灰色的,空間動態也銷聲匿跡,就連手機連續登陸天數也中斷在397天——他仍然記得那一天,是高一開學的第一天,葉君涵發誓隻在周末登□□,但第二天班主任讓她建班群打消了她這一念頭,後來再沒堅持過。

這一次反常得很。文蘇收拾好上學要用的課本和作業,一股腦塞進書包裡,旋即倒在床上,百思不得解,會有什麼事能讓那麼開朗樂觀的葉君涵惆悵呢——不會吧,難不成因為和自己吵架就變得如此消極悲觀甚至生活索然無味了嗎?

文蘇把腦袋埋在軟塌塌的枕頭上,甚至有些竊喜,看來自己在葉君涵的心裡重要得甚至能和生活相提並論了。但他又猛地翻過身來,平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勾勒的花邊,又不甘心起來。他總覺得自己沒錯,跟葉君涵競爭慣了,比學習、比玩具、比誰的手機內存大,甚至會在超市裡比誰在限製時間裡買的東西更多,但不幸的是每次他都是輸家。而這一次吵架,他想贏一次,讓自己憋得發紫的自尊心清冷一下。況且本就是她無理取鬨在先,我憑什麼道歉——他在這樣的委屈和慪氣裡睡去。

第二天早上他起了大早,給仍在昏睡的姐姐熱好了牛奶,提前一刻鐘等在了校車點,他想趕在葉君涵之前上車,好滿足下自己可以扭頭看窗外故意不理會她的微不足道卻意義深重的勝負欲。

然而事出反常,直到校車發車她都沒有出現。司機本想再等等,但等了近五分鐘也不見蹤影,司機擔心誤了點隻好發車。文蘇坐在位子上不住地啃著手指,原本盤踞的困意蕩然無存,聯想到她這幾天在網上的“失蹤”,不禁冒起冷汗,擔心她是不是出了意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甚至會不會因為家裡的事不告而彆去了英國。

晨露凝結在脆弱的塑製玻璃上,被清冷的風吹落的水滴時不時滴在車窗的外沿上,仿佛用一個哈欠就能撥雲見日。但文蘇顯然並不想這樣做,他無心觀賞窗外是陰是晴,或者校車有沒有碰上那盞時間最久的紅燈。各種電影裡的橋段在文蘇腦海裡一遍遍放映著,即便他忍住不作最壞的考慮,但那些令人驚懼的片段像是三體人刻在汪淼視網膜上的幽靈倒計時,揮之不去。他想掏出手機來主動發條短信問候一聲,什麼自尊心什麼勝負欲統統不重要了——可他今天又偏偏沒帶手機,借了鄰座同學的手機,在碼完字後才發覺葉君涵上周剛換的新號碼而自己還沒背過——“屋漏偏逢連陰雨”,他隻好繼續浮想聯翩。

在得不到任何音訊的情況下,光憑推斷臆測難免令人不適,甚至發瘋,有怎樣離譜怪異的想法都不為過。他突然就理解那天晚上——不,那段時間——葉君涵的感受了,自尊心被愧疚潑了一盆冷水,委屈和不甘灰溜溜地逃走,餘下的空白被想念和擔心填滿,勝負欲像是從沒有存在過,隻要她能立刻站在自己麵前,輸一輩子他都心甘情願。

聽班主任在課上說,葉君涵請了一天事假,具體原因沒說,單獨找老師詢問也沒透露絲毫。文蘇一整天過得渾渾噩噩的,上體育課也毫無興致地躲在教室裡睡覺。他終究是那個會被情緒左右生活的孩子,無論他到底有沒有經曆自己所標榜的成長。他適才發覺,無論自己在葉君涵心裡的地位是不是如同昨晚臆想的那樣,這個女孩子在自己的心裡也已然超脫喜歡甚至是愛的情愫,成為生活裡足以抗衡其餘力量的大部分了。

放學前,文蘇收到了班主任老師的通知,在放學之後直接去爸爸所在的醫院,大致是爸媽發現自己沒帶手機轉而麻煩老師代為轉達。他恍然想起來今天是爸爸出院的日子,一整天的低迷讓他差點誤了大事。

病房裡,爸爸久違地穿著運動服坐在椅子上,手背上的紗布也已經被揭了去,容光煥發,自如地點著平板瀏覽著新聞。一旁坐著媽媽和姐姐,還有幾個收拾好的包裹,病床大致也被護士收拾乾淨並且換上了新的被單褥子。夕陽把餘暉遍灑,整個屋子倒是光亮了許多,一反往日的壓抑與清冷。

“恭喜出院啊,爸爸。”

爸爸回應了一個淡淡的笑,雖然是笑,但顯而易見有著一絲冷漠和憤懣,文蘇猛然想起來中華煙的事情,沒敢再直視爸爸的眼睛。

“昨天晚上就告訴你晚上自習請個假提早過來收拾東西,這可倒好,差點都聯係不上你了。”姐姐沒好氣兒地說。

文蘇撓著頭羞愧地挪到病床旁,摸摸這兒摸摸那兒,儘力想彌補這片刻的尷尬:“我來收拾吧。”

“早收拾好了,靠你就晚了!”姐姐瞥了文蘇一眼,“等等吧,過會二叔開車來接我們,到時候這些東西你拎下去哈,大小夥子。”

文蘇沒搭話,房間裡的其他三個人都在刷著手機或是平板,什麼都沒有的他隻能乾坐著。他環視四周,察覺到桌子上靜靜躺著的一捧花和立著的兩盒陌生的補品。

他湊過去,被花的香氣吸引住,沁人心脾的感覺撲麵而來,花的品質很高,每一朵都肆意綻放,枝葉上也沒有一片雜葉,而且包裝很精致,用的是最高級的細絲捆起來的,即便他不懂花,也看得出來這花是精心挑選而且價格不菲的。一旁的補品也是那種從來不需做廣告的高級補品,名字裡甚至有文蘇不認識的字。

之前有過不少來看望爸爸的叔叔阿姨,一般也就是送送果籃或是廣告裡天天叫賣的那種營養品,文蘇總能見到重樣的。但麵前的鮮花和補品倒是新奇的很,而且在這個快節奏的時代裡,送花本就是一件浪漫而且真摯的事情,他沉浸在花撲鼻的香氣裡,不禁發問:“這是誰送的呀,這麼香?”

“哦對,那些是中午葉君涵送來的,怎麼,她沒和你說嗎?”媽媽扶著腰扭過頭來回答。

這個名字在此刻分量太重了,以至於文蘇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媽媽喊的是這個名字。花的沁香直衝腦後,導致中樞神經極度紊亂,頭皮不由得發麻,像是被不可名狀的東西擊中一般,文蘇下意識抽搐了一下,雖是沁人的花香,但深吸一口的威力不亞於在實驗室聞過的濃鹽酸。他講不清這個消息是定心丸還是深水炸彈,前者打消了他一整天所揣測的不詳的念頭,後者令他恐懼,一種葉君涵不會再主動尋求和好的恐懼,一種若即若離的恐懼,恐懼裡也有著對自己以往的自私的謾罵和悔恨。

“她……今天沒來上學。”文蘇如實說。

“對,她說今天家裡有事,請了假,中午騰出一點時間過來坐了坐,沒坐太久。”

“她沒說我什麼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說這一個多禮拜你們經常在一起做作業,還跟爸媽一再強調說你沒因為這個事情落下功課,讓爸媽放心。”姐姐跟著回答道。

文蘇腦袋空空,隻剩下“對不起”三個大字像是雕塑般佇立其中,刷著紅色的漆,用的是娟秀的行楷字,“不”字那條豎的垂筆儘量與其餘兩個字平齊,他怕再往下戳,就戳到了他那自恃清高而又弱不禁風的自尊心了。

“要我說,君涵這孩子真的很成熟懂事,在這坐著的時候說的那些話,根本不像是個高中生說出來的,你天天跟人家在一塊,可得學著點。”作為老師的媽媽時刻不忘她的教唆,哪裡都是她的課堂。

“改天你也帶著東西去看望看望她姥姥姥爺,學會禮尚往來。”爸爸附和道。

“知道了。”文蘇沒太把後麵的對話放在心上,他的心的全部在此刻隻有葉君涵一個人,像是風吹不倒雨打不動的磐石,那個分量格外重的名字就刻在磐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