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望一切儘早恢複如初 這是這次小小的……(1 / 1)

文蘇怎麼也開心不起來。當他勉強拎著估摸有幾十斤重的書包爬上四樓,鑽進空蕩蕩的屋子,他隻想癱倒在沙發上,連燈都懶得開。家裡黑漆漆一片,毫無生機,僅剩冰箱空著肚子聒噪。他閉著眼回想到一周之前,每次回家總是會看到家裡燈火通明,桌子上擺了一桌大魚大肉,電視裡的音樂頻道唱著家喻戶曉的歌,那多美好呀,也是他一直希冀長久下去的美好。

寂靜被一聲低沉的電話鈴聲攪擾,他閉著眼睛摸起手機,電話那頭傳來了葉君涵熟悉的聲音。

“喂,到家了嗎?”

“嗯。”文蘇有氣無力地回答。

“我也剛剛到姥姥家,今晚人很多,比過年的時候都齊。”

“嗯。”

“姥姥家果園裡的桃子熟了,等我回去時候帶一些給你吃。”

“嗯,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些許,但沒有掛斷。

“文蘇,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幼稚啊。”

幼稚?這句話激醒了他,疑慮充當著坐起身的動力,他不解地反問道:“我怎麼幼稚了?”

“高二本來就隻放三天假,曆屆都是啊,能不能不要因為這個就變得這麼低迷。”

這次換來文蘇這頭長久的沉默。

“喂!”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我無所謂。”狠話撩完,他扣了電話。

他無暇顧及和葉君涵是不是吵架了,也沒心思考慮她的感受,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胡亂地找了些東西墊了墊肚子,而後把一些常用的東西一股腦拾掇到一個大包裡,也沒忘把書包裡的作業和卷子倒騰進去。做完這些後,他到衛生間裡洗了把臉,在校車上昏昏欲睡的痕跡仍盤踞在眼眶周遭。他甚至無暇顧及翹起來的一撮頭發,拎上包跑下樓,到小區門口打車往醫院趕去。

爸爸生病了,就在一個星期之前,雖說萬幸不算影響健康的大病,但也要動一個不大不小的手術,手術是昨天做的,很成功,接下來需要在醫院靜養半個月。

媽媽和學校預請了一個月假,每天在病床前陪護爸爸,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安穩睡過覺了。文蘇此去就是要替換媽媽幾天,讓媽媽好好休息休息。除了對爸爸生病的擔憂之外,聽到隻放三天假那天,不由得更加鬱鬱寡歡,畢竟如果能放滿七天假,那就可以多和媽媽倒幾天班了。

他沒和葉君涵說過這件事,甚至可以說,這一整個星期他都沒怎麼說過話,對任何人都是。原本他以為他和葉君涵之間不會有什麼隔閡的,再深的秘密都隻願意和她吐訴,可真的遇到難處,隻會把自己悶起來,被誤解了也不願意多解釋幾句。

或許這是成長的副作用吧,他懷念那個任何煩惱都能立刻得到釋懷的年紀了。

他在出租車上強忍著倦意,剛下了車甚至被醫院暗血紅色的霓虹燈刺得睜不開眼。天暗暗地亮著,月亮疲倦地掛在梧桐樹的枝頭。他在醫院大門旁的小賣鋪裡買了一個果籃拎著,坐上了開往六樓的電梯。這是他這星期第三次來這所醫院的住院部了,滿是忙碌的護士和穿著病號服蹣跚在走廊裡的病人。

燈光昏暗暗的,氣氛很壓抑,不乏許多和自己一樣的病人家屬,有的躺在走廊儘頭的長椅上昏睡,還有的在拐角處攥著診斷單急匆匆地去找醫生,每個人都神情凝重、行色匆匆。醫院昏黃的燈光見證了太多的真情流露,當然也目睹過虛偽和奉承,這裡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吞噬人的一切能量,也吞噬了無數家庭的溫馨和幸福。

文蘇不願看到自己那麼美滿的家變得支離破碎,他要做這片黑洞的逆行者,誓死守衛這個家的幸福。這個星期他幾乎承擔了所有的家務事,他第一次搞懂了家裡的水電費、物業費等等是怎麼交的,也是頭一次接觸到爸爸公司的日常事務,雖然隻是皮毛,但他還是學到了許多,在年齡之外頭一次覺得自己長大了。

這是一種超脫於歲月累加的成熟,僅有短短一周,得到的曆練卻比之前一整年都要多。但這樣的成長卻是用爸爸的健康和整個家的幸福換來的,他又覺得不值。但轉念一想,如果說成長像是青春小說裡那樣必須要用失去來獲得,他又在慶幸著爸爸的病隻是不影響健康和今後生活的小病,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想要把這份成熟化作今後對家人、對家庭更多更深的關懷和照顧,他反思著自己從前太欠缺對爸媽的關心了——這或許才是這次成長裡最深最實的領悟,他不禁在標榜著自己。

爸爸恢複得不錯,已經可以半倚著身子用筆記本電腦處理事務了,但手背上仍紮著針,吊瓶架上擺著三四個滿當當的藥瓶,難免令文蘇揪起心來。

“爸爸,感覺怎麼樣?”文蘇把水果放在床頭櫃上。

“放心吧,我挺好。”爸爸日漸鏗鏘的語氣令文蘇安下心來,“怎麼大包小包的?”

“十一放三天假,我想換媽媽幾天,讓媽媽休息休息。”

正說著,媽媽握著兩個水淋淋的桃子進來,見到文蘇很是意外,遞給他一個,另一個遞到爸爸嘴邊。

“媽,你回家休息休息吧,我陪幾天。”

“沒事兒。”媽媽理理耳後的發須,“我不累,你白天來看看就夠了,彆耽誤你學習。”

“在這兒一樣寫作業,而且不多,我……一天就寫完了。”說後半句的時候文蘇不由得沒了底氣。

“真不用,旁邊那張病床一直沒人住,我從家裡拿了床被子,在這兒睡得也挺好,放心吧。而且陪護病人很麻煩的,你還小,做不來。”

“我長大了!”文蘇故意抬高幾個調。

這四個字惹得爸媽相視一笑,笑裡不乏些許對一個毛頭小子故作成熟的嘲弄,但從媽媽盤踞在嘴角旁的酒窩不難看出,更多的是對他第一次像大人一樣勇於承擔責任的自豪和欣慰。

“你再長大也隻是個高中生,照顧病人這種事以後再學。”

文蘇抿著嘴,對媽媽這句話不置可否,他寧可永遠永遠學不會照顧病人這項令人作厭的技能,也永遠永遠不想再踏進這昏暗、壓抑的病房半步,他渴望成熟,渴望做逆行者,渴望誓死守護這個家的幸福。他篤定地看著窗外暗下來的天,希冀著爸爸早日康複,希冀著姐姐畢業回家,希冀著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坐在陽台的榻榻米上欣賞河畔絢爛的夜景。

大廈的霓虹燈剛剛亮起,汽車在紅綠燈前鳴笛,行人腳步匆匆趕著回家的路。

這片夜同他對成長的渴求一樣,迫切而篤定,才剛剛開始。

“不用擔心,本來就是個小手術,現在恢複得也很好,過不了幾天就出院了,放心吧。”爸爸在一旁附和著。

他拗不過爸媽,把包暫且擱置在一旁的病床上,拎著暖水瓶悻悻地到熱水房打熱水去了。等他回來的時候,媽媽好似剛剛掛下電話,在和爸爸商議著什麼。他給爸媽的杯子裡分彆斟滿熱水,把暖水瓶輕輕擱到圓桌上,安靜地坐在床頭旁的搖椅上,頭枕到搖椅一端凸起的軟枕上,身體隨著搖椅前後晃蕩,這樣睡覺應該也蠻舒服的吧,他在想。

“你說你長大了,那明天幫我們辦件事,去不去?”媽媽問道。

“去啊去啊!”文蘇迫切地想要證明他已經長大了。

“去機場,接你姐姐。”

“啊!”文蘇蹦起來,神情有些倉皇更有些驚喜,身後的搖椅隨著慣性還在前後擺蕩,仿佛幅度更大了,“她不是要過完十一才回來嗎?”

“剛剛來的電話說明天就走,她先趕回來,之後讓她室友幫忙把行李寄過來。”

這絕對是個意料之外的驚喜,剛剛還在希冀著,不一會兒就應驗了,難免衝刷掉了文蘇持續一整天的沉鬱和倦怠。姐姐完成了在英國的全部學業,拿到了畢業證和學位證,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由於是交換生,需要到之前學校處理一些事情,所以一個多星期前姐姐就飛回北京了,本來說要和之前的老師、同學聚一聚,要在十一之後回家。這突然改到明天回來,文蘇猜測可能是擔心爸爸的病。

“明天幾點?”

“中午的飛機,下午三點多到。”

“我一個人去嗎?”

“你叔叔開咱家車拉你去,明天中午你到了車庫給他打電話。”

文蘇把帶給爸媽的日用品倒騰出來,拎著包蹦蹦跳跳地出了醫院的門,一反來時一臉的陰鬱。湧進醫院的人潮顯然比傍晚是褪去了許多,擁堵在門口的更多的是釋然的一家子,扶著年邁的老人,老人的臉上也是輕鬆如意的,邁著輕快的步伐。文蘇默默地在心裡祝老人家身體健康,也祝這個家庭闔家幸福。

他祝願每一個來醫院看病的人,離開醫院時都會如此輕快釋然。

他祝願爸爸早日康複,重新神采奕奕。

他祝願爸爸媽媽姐姐、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還有所有親朋好友全都永遠健康平安,再也不要踏進醫院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更希冀著姐姐不要再遠走了,一家人可以和和美美地幸福下去。

這是這次小小的、或許微不足道的成長帶給他的所有願望,也是他今後努力的方向和全部的意義。

醫院外麵川流不息,等了很久的車才終於叫到一輛老式桑塔納,他搖下車窗仰望著繁星點綴的夜空,這是他所期待的、想要和全家人一起欣賞的夜景。

華燈初上,車水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