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這樣？”文蘇扶著文科班門口窗台的邊沿，氣喘籲籲地問道。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女孩子學文科挺好的。”林宸玉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好像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她不動聲色，臉上看不出一絲一毫後悔或是不舍的樣子，一反往日裡追星女孩嬌滴滴的姿態，文蘇恍然覺得有些陌生。

他清楚她已經做了選擇了，這個選擇已然成為決定，不可更改，再去回溯也沒有了意義，他抿抿嘴，沉默了良久，帶著感激與愧疚哽咽地說道：“謝謝，真的謝謝，而且真的對不起，是我耽誤你了。”

“這有什麼耽誤不耽誤的。”林宸玉擺擺手，“你說過啊，我的文科成績一樣很優秀，單論文科我在文科班裡能排前二十呢，不用擔心我，你呀，就在實驗班裡好好學習，上課可不要開小差了啊，分班了，離高考又近了一步，時間變得緊了起來，有機會給我看看你們實驗班語文和英語課的進度和提綱，我也想體驗體驗實驗班的節奏呢！”

“你為什麼不去文科試驗班呢，成績完全足夠啊！”

“那樣就會擠掉原本的最後一名啊，我很突兀地轉了文，然後搶走了本該屬於那個同學的名譽，我豈不是成強盜了。”

我才是強盜吧，文蘇心想，他脈脈地盯著眼前這個眼睛帶笑的女孩子，衍生出以往從未有過的感動，他的眼裡早就滿含熱淚，隻是羞於在人來人往的過道上演一出苦情戲。對於這個和自己相處了一年的同桌，他覺得對她的虧欠太多了，過往的種種翻江倒海一般衝進文蘇的心坎裡，是啊，他總是落入念舊的窠臼裡，也總是不懂得什麼是珍惜和回報。

“我現在這個班的班主任是咱之前的語文老師，我還是她的課代表呢，咱班有不少女同學都在這個班，所以不用擔心我會不適應，記得有空常來找我玩。”林宸玉的嘴角上揚，露出了她標誌性的梨渦，在清晨微弱的早光裡熠熠生輝。

“快回去吧，該上課了，我先回教室啦！”她邊說著邊緩步走向教室，不忘回頭道一聲彆。

“喂！”文蘇叫住了她的背影，“新同桌有我帥嗎，有我跟你合得來嗎？”

“沒你帥，但肯定合得來。”她眨巴眨巴眼睛，“因為啊，是個女生！”

文蘇趕在第一堂數學課打鈴前回到教室，他感慨高二文理科雖然在同一棟樓，但一個在東側一個在西側，況且樓層也不同，來回一趟還真是遙遠。他的確能清晰感受到實驗班的進度，就拿這節數學課來說，對於新的章節，陳老師根本不像以往的老師那樣拿出專門的時間講知識點，甚至連書都不會讓學生翻開，隻是在ppt上列出幾個公式或者圖像，而後便在黑板上講起了例題。

這堂課之後的時間，他就沒再聽過課了，翻轉著手腕撐著腮，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實驗班的首堂課——還是班主任的課。他仍舊心心念念著剛剛發生的事，卻又不知如何去想，如何去做，也不知道這件事對於將來會有怎樣的影響。他歪歪頭，瞥見葉君涵正在筆記本上記著老師的板書，腰板直直的，臉上也絲毫沒有倦意，像是以往總是在教室門口等她時看到的樣子。

大概是看到了自己正在看她，她瞪起了眼睛，好似在說“好好聽課”，而後繼續融入複雜的數學世界裡去了。文蘇覺得無趣，單人單座好像少了許多樂趣，至少在自己困倦的時候連個說說話提提神的人都沒有，在他所能瞥見的範圍裡，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盯著黑板，不摻雜任何其他的神情，自己托著腮的散漫倒是格格不入了。文蘇感慨，差一名大概是他的宿命吧，他的性格和心態本就不屬於這裡，隻是外在強加的運氣罷了。

他不禁又想起了林宸玉，還是不清楚她為什麼要用前途來做這個決定，難不成是喜歡自己——不不不，文蘇搖搖頭，這不可能，她說過對現實裡的男孩子沒有興趣，何況自己這樣一個不夠突出的男生呢。可是又該怎樣解釋她的做法呢——好像從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好像隻存在於小說裡的橋段被他遇到了，他不知道該怎樣報答，也不知道怎樣續寫這段故事。在進退兩難中的糾結裡，剩下半堂課的時光，突然就變得很快了。

下了課葉君涵湊到自己座位旁問道：“早上是怎麼回事？”

文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並且還詢問她該怎麼辦。

“你想怎麼辦？”

“我要是知道怎麼辦就不用這麼糾結了。”文蘇攤在課桌上，“總覺得欠她一個大大的人情。”

“嗯……有機會再還吧。”葉君涵淡淡地回複了一句，而後徑直回了自己的座位。

文蘇覺察到有些不對勁，他起身湊過去，撐在她的課桌上，肩聳得比頭還要高。

“你怎麼了？”

“頭有點昏，我趴著睡幾分鐘。”說完就趴了下去，帶著粉色發卡的馬尾甩到了遠離文蘇的那一側。

文蘇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剛打算也趴一會兒，門外響起了陳老師的聲音。

“文蘇，你跟我來一下。”

文理科實驗班任課老師的辦公室都是和教室專門配套的，出門右拐沒幾步路就到了。文蘇以為陳老師會就早上的事數落他，卻沒有，老師開門見山地問道：“文蘇啊，你知道你是遞補上來的吧？”

文蘇點點頭，畢恭畢敬地回答：“我知道，老師，早上就是為這個事情跑去問那個女生，所以下課的時候有些魯莽，沒有尊重您的課堂對不起，老師。”

“沒關係。”陳老師旋開保溫杯的杯蓋，熱氣氤氳在燥悶的空氣裡，整個辦公室茶香四溢，“我找你來是想跟你說，彆有什麼負擔，我看了你高一的成績，就物理相對弱一點，數學能排到年級前十啊，說明你很聰明，新學期再努努力，你肯定沒問題的。”

陳老師抿了一口茶，繼續說道：“不要覺得你是遞補上來的就有心理負擔，班上好多人不如你聰明呢，尤其是文理徹底分科之後，理科難度也上來了，會有一些同學吃不消的，你原來班主任昨晚特意給我打電話誇你，說你腦子靈光，學新東西快，還推薦你當我課代表呢，怎麼樣，有沒有想法？”

文蘇低著頭沉思良久。

“不用有什麼負擔，你要是想當什麼彆的班乾部都可以和我說。”陳老師從隔壁桌子扯了一把滾輪椅過來，示意他坐下。

文蘇慢騰騰地坐在椅子的一半，兩手搭在膝蓋上，腰板直直的，略帶慚愧的語氣回答：“不是不是，老師，能進實驗班已經很幸運了，我沒有當班乾部的想法，我是擔心自己能不能勝任數學課代表這個職位，畢竟很多時候我的數學還得靠請教彆人才能會。”

“剛接觸新的知識難免會模棱兩可，以後你有不懂的可以直接來問我，這樣我也能第一時間清楚同學們對於哪部分沒有搞懂，下節課重點講這一部分。”

文蘇在心裡權衡了一下，雖然說當課代表肯定會占用部分休息娛樂時間，但更能接近老師，也更有機會打探到“秘籍”，對於提升自己的成績肯定是百利而無一害的。況且他回想到，以往問班上同學問題的時候，難免引起一番爭論，小圈子裡互相否定彼此的想法，原本五分鐘能解決的題可能要拖一整節課，效率太低了，能有更多麵對老師的機會也好，提升學習效率——換句話說，也有更多時間開小差了。

“好，謝謝您的信任！”文蘇狠狠地拍了一下膝蓋，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蹬了一下。

“不過，我對於課代表的要求是很高的，首先第一點，高二這個節骨眼上，最好最好不要談戀愛。”

文蘇透過陳老師的眼神，一眼洞穿了她的意思，她這句話不是提醒，而是警告，是在以老師的角度看透了一些事情後不便於明說的告誡——而這件事，八成和林宸玉為了自己轉去學文有關。

“老師，我和那個女生……”文蘇急忙解釋道。

陳老師打斷了他：“好了，打住，咱都不明說，沒事最好，你懂我的意思就行。”

“在班裡有關係好的同學嗎，我看你之前的班裡來了三四個同學呢。”陳老師故意岔開話題。

“葉君涵。”文蘇再次挺起腰板，眼睛裡放著光，他從不吝嗇和彆人介紹自己和葉君涵親近的關係，尤其是麵對老師，覺得說了這層關係後，能借助葉君涵在老師眼裡的突出，給自己也增色幾分，“我們倆從幼兒園中班就是好朋友了，一直都在同一所學校。”

“葉君涵啊。”陳老師點點頭，露出驕傲之色，“那我就不用擔心你會交一些狐朋狗友了。這個小姑娘可以說是我帶班這麼多年教過最優秀的一個了，腦子靈活，成熟大方還懂事，人也長得漂亮，哎，你們男生有不少追她的吧。”

陳老師俯身向前，胳膊肘支在桌子的邊沿，像是一個捕捉花邊新聞的八卦記者。這句很隨意的閒談令文蘇如坐針氈，他不清楚老師是出於什麼目的這樣問的，真的是隨口一談，還是說要問出點名堂而後用與剛才用樣的方式告誡葉君涵。但為了避免冷場，他還是撓著鬢角的頭發支支吾吾地回答了一句：“嗯……應該會有吧，我……不是很了解。”

陳老師笑了笑，後仰在軟椅的墊背上：“好了，回去上課吧，中午吃完飯來拿作業本發給大家，我去給你們領新的。”

同老師談話永遠不是一件快意的活兒，文蘇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如釋重負，鬢角的頭發也突然沒了瘙癢的感覺。

“謝謝老師，老師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