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 她適才發覺,自己是有多麼……(1 / 1)

這是認識許楊之後第幾次單獨麵對麵聊天,葉君涵記不太清,但她知道一隻手都能數過來。上一次興許還在小學畢業那個暑假,他們五個約好一起出去玩,她和許楊提前到了約定的地方,在等待中聊了大概十幾分鐘,而且更多的都是在聊另外三個的事,沉默的時間占了多半。撮合他們幾個和好的那次,也隻是在網上聯係的,她記得那天看到□□所記錄的他們兩個上次發消息,還是在一年之前,許楊時不時更換的個性簽名,在陌生的聊天界麵裡孤芳自賞。

葉君涵發現她和許楊的關係很微妙,彼此都把對方視作不可代替的朋友,但貌似隻是建立在他們五個共同擁有的這份感情上,一旦脫離了另外三個人,似乎也不過是泛泛之交,彼此也並沒有了解多少。

她不禁詰問自己,這是自己的疏忽和無情,還是多個人的友情裡不得不得麵對的窘境呢?

實驗樓裡的這間老舊屋子,像是澄鮮的外衣包裹著的腐爛的果肉,倒像是一個年久不用的倉庫,雖然屋子裡隻有一張桌子和三把椅子,一旁佇立著一個木櫃,隻不過櫃子裡空空蕩蕩。

這間屋子因為許楊犯下的錯誤而被暫時用作禁閉室,也就是常說的“小黑屋”。不過葉君涵並不覺得這間屋子黑,除了臟一些,采光還是很好的,而且房間通透性很好,聞不到一絲怪異的味道,甚至偶然能聞到窗外飄來的桂花香。但即便香氣再怎麼撲鼻,也不會有人願意在這裡多待一秒吧。

“在你學習的時候打攪你,很不好意思。”許楊很客氣地說。

“哪有,我應該來的。”

“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吧?”

葉君涵點點頭,來之前教導主任大致和她講了一些經過,還說許楊指名要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隻講給自己聽。她起初很驚訝,覺得這不像是許楊的做事風格,後來漸漸又覺得這像是必然會發生的一樣,畢竟許楊這段日子太過奇怪了,像是完完全全變了個人似的,他需要宣泄,這可能就是他宣泄的方式,隻是令人捉摸不透,對象怎麼會是韓毅。

她清楚,坐在她對麵的這個男生有著太多難言之隱,想要在今天傍晚全部傾訴出來,她願意做那個最忠實的聽眾,像初中畢業的暑假聽韓毅講述他的故事一樣,她熱衷於這個角色,這是她對友情的詮釋。

“你們應該都不知道吧,我爸爸也被警察傳喚了。”許楊講得很平靜。

“啊!叔叔他……因為什麼啊?”那個憨厚的形象在葉君涵的腦海裡浮現出來,感覺不像是會犯錯誤的人。

“向韓毅的爸爸行賄,我媽是這麼說的。”

葉君涵眉頭緊鎖,長呼了一口氣,她感到莫名的恐懼,這件事遠沒有原本想的那樣簡單,本以為韓叔叔大致是犯了錯誤,可能會被拘留,但澄清了錯誤受到相應的懲罰就好了,現在看來不然,勾勾連連,興許會牽扯到許多人和許多家庭。她進而聯想到,這些家庭裡會不會也有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孩子,會不會也和韓毅或是許楊一樣在這種事情之後變得壓抑與暴躁。她的思緒愈飄愈遠,不由得開始同情起那些孩子們了,她希望大人們可以少被欲望和利益侵蝕,哪怕僅僅是為了各自的家庭。

“我一點點說吧。其實我很早就知道我爸媽總是花錢托韓毅他家辦事,但我一直覺得沒必要摻和,那是他們的事情。直到我以剛過普高線的成績卻意外收到了何遇的錄取通知,我坐不住了,去盤問他們,他們承認了是他們花錢運作的。據說當時花了很大一筆錢,具體有多少他們沒說。從那之後我們家的生活更加拮據了,我爸媽原本每天中午會收攤回家休息,或是輪換著,但那之後每天中午也繼續在攤上了,而且晚上總是很晚很晚才收攤,經常是我已經寫完作業準備睡覺了他們才將將摸著黑兒回來。

“偶然的一次,我在房間裡偷聽到韓毅的媽媽來我家要錢,說是幫我辦入學的事還需要多打理打理,那個數目不小,但我爸媽還是給了。後來她又來了一兩次,貌似他們還有些關於我家生意上的利益往來。最後一次的時候,我坐不住了,跑出去製止他們,讓我爸媽不要再給錢了,大不了不做了就是了。韓毅媽媽的脾氣你也清楚,這麼多年也沒啥變化,當著我的麵就開始威脅起來,我不從,跟她吵了起來。我爸媽顯然站在我的對立麵,不停地跟她道歉,還把我罵了一通,攆我回了房間。我不知道韓毅媽媽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興許是沒有,畢竟就連韓毅也不願意跟他媽媽講話。反正從那以後,我就開始記恨韓毅他家了,也開始有意疏遠韓毅了。

“再後來她有沒有繼續來我就不清楚了,我們家的拮據生活還是繼續著,我以學校食堂價格優惠為由把跟他們要的生活費減了半,想以此多多少少減輕他們的負擔。那時候起我開始從學校圖書館借一些雞湯散文書來讀,我想要努力學習,不再那麼渾渾噩噩,像我初中最後階段那樣拚命,以減輕家裡負擔、改變彆人對我的看法為動力,我想要成為小說裡那樣勵誌成功的主角。可每當我放下手中的書,忘掉那些瑣碎的雞湯,我又開始迷茫起來,我想到這裡並不是我的歸屬,不過是通過不正當途徑勉強得到的罷了,身處一個本不該自己存在的地方,好像努力便也毫無意義。真的,我那時候真的很彷徨,現在來看,我大致也是那個時候開始沉默寡言、不與同學交往的。

“後來,韓毅的爸媽被帶走了,我家也籠罩在恐慌裡,經常會從爸媽的談話中聽到諸如判刑、行賄、檢察院這樣的字眼。果然,過了幾天之後,幾個警察找到我家,帶走了我爸爸。那之後我媽媽扛起了整個攤子,每日進貨、賣貨、送貨都是她自己一人,就在前幾天我竟然發現她的頭上生出了兩根白發,她才四十歲啊,葉君涵,你能理解那種心情嗎?

“前天傍晚時候,我叔叔打聽到消息,說是韓毅的爸爸把我家給供出來了,這才把我爸爸傳喚去做調查。雖然我叔叔說韓毅的爸爸想要獲得寬大處理就必須把每筆錢的來源全都交代清楚,還說爸爸也許等調查清楚就會回來而免於受到更深的懲罰,但我還是不由得更加記恨韓毅他家了,甚至可以說是仇恨。我為我曾在那個腐敗的男人車禍後跟隨你們一起看望他這件事感到惡心,為他請我們吃的每一頓飯感到惡心——誰知道吃飯花的那筆錢會不會本就屬於我家呢,我甚至為韓毅所擁有的一切感到惡心和唾棄,那都是用一筆筆不乾淨的錢壘起來的奢靡,他憑什麼可以花得那麼心安理得。從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一隻拳頭狠狠地敲在了韓毅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上,而這便也成為了我的計劃。

“葉君涵,你了解我,我混過、打過架、抽過煙、喝過酒,初中的時候稱我為地痞流氓也不過分。我也曾百般嫌棄過我那個糟粕的家,我甚至嘗試過逃離,嘗試過和爸媽脫離關係。但在我上了高中稍稍成熟一些之後,覺得以上種種不過是在曾經懵懂無知好麵子的年紀裡極其幼稚的想法和行為罷了,我慢慢去改變,想要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恰巧成長帶給我最刻骨銘心的痕跡便是對家的熱愛和對爸媽辛勤付出的理解。他們的每一滴汗水,每一次付出,甚至是在攤前唯唯諾諾地接過顧客遞來的幾塊錢紙幣小心翼翼地揣進兜裡的動作,甚至是每每看到我不及格的卷子臉上閃過的一絲不爭氣的神情,都像是一根根針一樣,直直地紮在我的心上。

“是的,我不爭氣,我經常惹他們生氣,我幾乎沒有讓他們感到驕傲過,但我不容許任何人欺負他們,哪怕是和顧客因價格問題起了口角我也定要上去理論一番。這好像是成長賦予我的責任,也漸漸成為了我的原則。所以這次,我認錯,我承認我宣泄報複的方式太過魯莽,但我不後悔,任誰找我談話我都會是這番說辭。之於韓毅,我也不覺得我傷害了他,我不希望他好,甚至但願他因此落下個殘疾。之於他家裡人,也是一樣,希望多判個幾年好好懺悔懺悔,彆出來再禍害百姓了。

“你可以勸誡我這是大人間的事情,沒必要牽扯到我們這一代的感情上。我理解,畢竟我以前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我也不小了,我們都不小了,說句不好聽的,再有兩年也要負刑事責任了,照顧好這個家自然是我當仁不讓的責任。我始終都認為,法律對他家所做的一切,當然,也包括我對韓毅所做的,都是他家罪有應得,在這一層麵上,我認為我和神聖的法律的立場是一致的,即便我今天不這樣做,也會是遲早的事,我真的無法容忍他繼續瀟灑下去,無論是為了我自己,還是我爸媽。

“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全部了。”許楊身體向後倒,靠在椅背上,兩手攤在桌麵上,眼神平靜且堅定,像是電影裡的臥底一樣,似乎心裡有著堅定的信仰,身處糟粕也不會慌亂。

這一番像是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每一個字都深深烙印在葉君涵的心裡,她不便在教導主任和許楊的班主任麵前為他發聲,但她已然在心裡堅定地站向麵前的好朋友這一方了。雖然很片麵主觀,也很對不起韓毅,這也是令她為難的一點。

但就許楊對於家和爸媽的那幾句話,哪怕是一瞬間,她也會義無反顧地選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