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茬接著一茬,雜亂無章 他日漸瘦削的……(1 / 1)

文蘇是在放學的校車上才知道下午發生的事,相比在初三聽到類似的消息,如今他已經很平靜了。除了對他們之間這段感情的麻木之外,他也理解韓毅的苦衷,同情他的處境,在這個年紀,很少有比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更令人感到絕望的了,所以他的衝動,他的魯莽,大概算是對生活不公的宣泄罷了,無論那個宣泄對象是陳若曦還是彆人,哪怕是自己。

隻是會感到惋惜,這次之後,他們兩個人大概再也不會和好了吧,他們五個所共同擁護的感情大概也走到頭了,他想起了同心結的說法,種種事情後,同心結或許也隻能是一個願景了。他覺得下午發生的事像極了電影裡的橋段——男女主明明距離很近,但偏偏不讓他們相見,似乎冥冥中決定了他們的錯過。這類劇情放映後評論區一般都會充斥著大量對編劇的謾罵,而編劇不為所動,補上一段蒙太奇的鏡頭,讓觀眾的感情在回憶裡苟且。

話說回來,文蘇是有些責怪自己的,要不是自作主張繼續以韓毅的名義給陳若曦送早餐,或許後者也不會想到這麼匪夷所思的開場白,連文蘇總是自貶的情商都能聽出來這種方式的不妥,陳若曦怎麼就頭昏腦熱了呢?

算了,他看清了,外在的力量之於一段關係的彌合是無濟於事的,他有些感激能在十六歲的年級明白這個道理。之於與自己不相乾的這段感情,這麼多年的堅持到底給他帶來了什麼,他茫然了,似乎更多的是百無一用的努力,是敏感多疑的愁緒,是令人唏噓的結局。

他和葉君涵默契地沒有討論後續的解決辦法,或許他們都已經看清走向,這是成熟帶給他們權衡的能力,而不是一味地想要去撮合。換句話說,成熟也教會他們自私的伎倆,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無私地對彆人付出了。

這段友情裡,對於每個個體,彼此都還是最特彆的朋友,但如之前暢想的那樣再坐到同一張桌子上,在看得到的未來裡似乎很難實現了,他恍然清楚了順其自然這四個字的含義,讓他們憧憬的那個鏡頭也在蒙太奇的回憶裡苟且,無論是對於觀眾還是對於他們自身,似乎都是最好的選擇了。

明天及以後不用再到學校對麵的早餐店求叫賣的阿姨多舀上兩勺豆漿,也不用再拖曳著本就疲倦的身子爬上三樓穿梭在輿論的目光裡,這是他此刻唯一欣慰的事了。

最近發生了太多的事,雜亂無章,令人毫無頭緒。而期中考試的蒞臨像是有威嚴的清潔師,把瑣事自然地整合到一起,臣服在自己的威嚴下。

文蘇始終沒忘記和林宸玉的約定,這段時間來他背化學方程式的時間比背物理公式的多得多,由此他對這半個學期的化學無比自信,就差把自封的“化學小天才”寫在額頭上了,他甚至去找葉君涵——“我們賭成績吧,就化學這一科,誰輸了誰去學校廣播唱征服!”

“幼稚,無聊!”他被潑了一盆冷水,不過他還是把葉君涵的拒絕歸結為她怕了。

成績仍舊出來得很快,成績單上密密麻麻列了許多,他首先找到化學一欄——95分,這和他估摸得差不太多,要不是最後一道計算題把題乾的“Cu”看成了“Ca”,興許能拿滿分呢!

他自信滿滿地等林宸玉的成績單發下來,似乎已經舔到了小店今天新進的雪糕。值日的同學剛把林宸玉的成績單遞過來之後他一把搶了過去,而後驚訝寫在了他扭曲的臉上。

“竟然一樣!”映入眼簾的是兩對一模一樣的數字。

“你是不是偷偷剽竊我的智慧了!”他故意把語氣變得尖銳。

“嘁,我可不會把銅看成鈣。”林宸玉譏諷地回答著。

“那這怎麼辦,打了個平手,我確實沒想到。”

“那就算平局唄,算是我讓你一回。”她咧著嘴笑著,然後抱著卷子去辦公室找老師去了。

他繼續分析他的成績,總體還算不錯,年級排到了四十八名,算是進步了,三次考試總在四五十名這附近兜兜轉轉,他唏噓著自己的能力可能就到這裡了。物理的“7”開頭在成績欄裡顯得格格不入,不過他清楚,上次過八十的物理算是題目比較簡單,平均分都有七十多,這次適中難度的卷子才最能體現出水平,“7”打頭的成績已經算是達成自己的目標了——前陣子他已經把自己房間書桌上方的便貼紙原本的“80”改成了“70”,適當降低一些目標,或許能得到更多的滿足感,尤其是對物理來說。

據說高考在近幾年會迎來一次改革,把文綜理綜改成自選三科模式,不過文蘇清楚,他們這屆是趕不上了,如果能趕上這個模式的實行,他首先斃掉物理,然後選擇化學生物曆史這三門,這樣的話在分科之後興許能衝上前三十,興許能和葉君涵比試比試,興許……他把頭壓在成績單上,貼在冰涼的桌麵上,陷入了這般溫暖的幻想裡。

林宸玉回來的時候剛好打了上課鈴,她是從後門溜進來的,拎著一個大袋子氣喘籲籲地回到座位上。她拆開袋子的結,拿出一隻冰糕來遞給文蘇,包裝很涼,她捏著下邊的一角。

“看你進步比較大,這次算是你贏了!”

“彆彆彆。”他不接受彆人施舍的勝利,“你都沒怎麼複習就能考這麼高,還是你贏了。”他坦然接受技不如人的事實。

說是那麼說,他還是無法拒絕冰工廠的誘惑。他沉著頭,用摞起來的書本擋住從講台上看過來的視線,眼神不住地迎合著老師轉身板書的節奏,一口一口嘬著冰糕帶來的涼意,輕輕嚼碎脆沙般的外殼,細碎的冰渣在嘴裡溶解,沁入整個身體的燥熱,像是剛從汗蒸房裡出來一頭鑽進泳池一般。再配合著冰鎮飲料的刺激,和小熊軟糖的甜膩——這才是初夏的感覺。

“吃東西的同學可以收一收了,再讓我看到就讓你請全班同學吃!”語文老師敲了敲黑板提醒道。

同學們開始環顧起來,像是在尋找“債大頭”一樣,班上放眼望去不少同學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雙手忙活的頻率很快,都在往桌洞裡塞東西,後座的於梓胥甚至把薯片灑到了地上,惹得他一陣慌亂。看來不隻有他倆在吃,文蘇欣慰地笑笑,雖然也和其他同學一樣躲藏著,但仍大肆地咀嚼著,像是品味著春天的餘韻。

文蘇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美好極了,課上有一群誌同道合的同學,偶爾偷偷眯一下或是偷看會兒課外書還有“臭味相投”的同桌幫著打掩護,課下抱著球能招呼到許多外班的球友一起狂奔到操場,也能在校園裡偶遇到多年的好朋友問候寒暄,放了學還有最喜歡的女孩子形影不離的陪伴——曾經那個對高中生活充滿擔憂的少年,已經不再整日沉浸在對過去的感念裡了,這裡有他珍視的一切,這裡有他曾經憧憬的生活,這裡也有他想要的未來。

在這樣美好的片刻裡,他想到了韓毅,他多麼希望這個最好的朋友能早日走出陰影,也能和自己分享他所感悟的美好。但他清楚,這還太遙遠,叔叔阿姨還是沒有從拘留所裡出來,據韓毅所講,律師叔叔也隻是大致傳達一下案件的進程,關於期限或具體經過等等什麼都沒說。和陳若曦的那次事情之後,韓毅更沉默了,每天教室、球場、家三點一線,有時候連課也不去上,一個人在體育館裡打一下午籃球。他的班主任也理解他,隻要他彆私自出校或是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便也任他而去。

文蘇是不會坐視不管的,即便他對韓毅那天的衝動保持無奈和憤懣,但畢竟是朝夕相處的好朋友,畢竟他深知自己也是韓毅心裡最好的朋友。他每天下午大課間都會買兩瓶飲料給他送到體育館,但願能通過自己無言的陪伴,多多少少使他平複一些。

他今天帶的是李子園和雪碧,順道買了一隻香草味脆筒給陳若曦。在從爆滿的小店擠出來走向體育館的路上,他遇到了許楊,似乎有些怏怏不樂,耷拉著腦袋徑直向前走。

“許楊。”他招呼道。

許楊似乎是沒聽到,眼神直勾勾盯著體育館的方向,牙齒時不時咬住上嘴唇,他日漸瘦削的臉頰仍舊殘存著肥胖的痕跡,在顴骨下的溝壑上生長著、肆虐著。

文蘇沒再喊他了,許楊在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一直這樣怪異,已經不再是小時候那個憨厚老實的他了,仿佛是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仿佛隻是一瞬間,陰冷的風開始肆虐起來了,初夏的季節還是能感受到晚春的氣息的。文蘇隻穿了一件短袖,風嗖嗖地吹在毫無抵禦的單薄的身體上,令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遠處操場上賣力的喝彩聲消了許多,圍牆那頭的鳴笛穿透牆壁,彙聚到一起,在文蘇的耳畔炸裂開來。原本令人向往的夕陽傍晚,突然就變得好生陰冷,像是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席卷著。

帶給文蘇的除了那一瞬間刺骨的涼意之外,還有對不清楚的、可能將要發生的事,莫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