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成熟,到底是好是壞呢 這或許又……(1 / 1)

考試這個東西說白了和平時上課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沒什麼區彆,會就對答不會就愣著,甚至後者更緊張刺激些。隻是考試被賦予的意義極其重要,往小了說關乎著去親戚家拜年被問及成績時是坦然相告還是啞口不言,往大了說也會關係到自己的前途。

對葉君涵來說,她從沒擔心過自己的前途,也不用在過年那幾天挨家挨戶串門,所以考試從來不會影響她原本的生活步調,更像是腳本程序裡的一串長代碼,需要在井號後注釋以作提醒作用,看上去是有些特彆,但實際上也很普通。

這不是她因為成績好而居高臨下的說辭,她知道自己僅僅是在學習上比其他同學更擅長一點罷了,隻有一點點,畢竟遇到那種奧賽裡高難度的題她也會像其他同學一樣望而卻步。許多年來,在無數的讚譽中,這種擅長幾乎一邊倒地被定義為聰明,這個形容詞也刻在了她的標簽裡,時常回蕩在耳畔。而她自己卻不以為然,她認為每個人所擅長的點都是不同的,例如鋼琴課上,彆的同學聽了幾遍就會彈的譜子,自己卻要練上幾遍才能勉強搭在調上;再如她怎麼也玩不明白文蘇常玩的那些槍戰遊戲,還有對足球那麼冗雜燒腦的規則的理解。

她隻不過是在主流觀念所認同的方麵更突出一些罷了,她要努力的方向還有許多。所以她從來不會以此來嘲笑那些對知識掌握不透的同學,也不會對於像文蘇這樣的考前焦慮嗤之以鼻,反倒是會犧牲自己的課餘時間,無私地把自己對於某個知識點的理解的掌握方法分享給同學們,也從各個同學那裡學到了她們所擅長的技能。

如果硬要說聰明,她自詡為參透這一點為聰明。她向來不擅長社交,但從小到大始終是朋友緣最好的那個,認可度也向來是最高的,從不需要她主動,便能收獲一眾真誠的友情。從某個層麵來講,這也是她為了自己不擅長的一方麵,在潛移默化中,做過的努力吧。

期末考試後有短暫幾天的放假,給老師們批改卷子的時間,而後回校上兩天的試卷講評課,第二天下午在操場聽校長囉嗦囉嗦學期總結,再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寒假了。

葉君涵依舊是年級第三,而且年級前五毫無變化。第一名仍是班上那個不愛說話的女生,仍是年級唯一一個四位數成績的得主,早就在年級裡封了神。綜合自己的成績來看,理科還是要比文科高一大截,特彆是化學,隻扣了三分,但數學有些不儘人意,一直在研究最後一道題的最後一問,導致來不及檢查前麵的基礎部分,忘記了自己還有道填空題沒寫;文科方麵,曆史成績無顏麵對曆史老師,她考前原本留了一章打算去那個複古書店背,結果忘了這檔事,誰知道這次考試考了很多這部分的題,考完她就知道要給曆史老師寫檢討了。最難受的還是英語,聽力聽到一半,耳機壞了,嘈雜的故障噪音蓋過了聽力原聲,導致她有一半的聽力內容是靠蒙的,氣得她考完立馬把耳機丟到了垃圾桶裡,放學之後狠狠心去買了個最貴的。

總之,雖然這一次發揮沒有期中考試好,整體分數下滑,但大概是期末要比期中難上一些,全年級的平均分要比期中低了好幾分,所以她的發揮倒也符合整體趨勢,仍穩居第三的寶座,朝著前兩名的方向虎視眈眈著。

但她並沒有野心,也不想循著老師給自己定的超越前兩名的目標不遺餘力地走,她清楚自己的定位,在此基礎上讓高中生活充實快樂,在自己的計劃上努力就好了。清北什麼的,分科之後有能力就衝,沒那能力就放慢腳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反而南轅北轍。

文蘇同樣有所下滑——相比自己,葉君涵更關心他的成績——從四十二名掉到了五十,不過他下滑的成績都是在政史地中掉的,物化生反倒比期中高了十幾分,尤其是物理,大概是開竅了,竟然越過了八十分的線,為此專門請自己去吃了一頓自助,想要感謝考前專門給他補習的物理。

寒假大致有一個月,過年也意味著寒假過半。同以往的寒假一樣,她會和媽媽來郊區的姥姥家過,而文蘇在過完年的大年初二也會去他的姥姥家,遠在另一個城市。這也是每年他們唯一不能一起度過的一段長時光。她幾乎每個月都會來一次,所以感覺稀鬆平常。她一方麵喜歡這裡,喜歡這裡的安逸,喜歡這裡的靜謐,喜歡這裡白天的蟬鳴夜晚的蛙聲,她可以歡暢淋漓地沿著花圃散步,感受沁人心脾的花香撲麵而來;另一方麵,她又不喜歡這裡,這裡不便利,感受不到城市的繁華,吃不到饞嘴的美食,甚至連個可以一同散步的朋友也找不到。

姥姥家大得很,是田間一棟豪華的小彆墅,有著獨自的庭院和花圃,周圍也看得到同樣的小彆墅,但都相隔較遠,中間有一間超市成為連接的紐帶。

她從小就知道,姥爺退休前是一家五百強企業的高管,一直住在市中心的小彆墅裡,退休後他和姥姥想要體驗田園生活,把市中心的那套房子給了媽媽,兩個人來到郊區的田間買下了這棟房子,精裝修了一番,開始享受天倫之樂了。而市中心的那棟小彆墅,隻留在葉君涵的印象裡,小時候過年一直是去那邊的。

姥姥家的年還是很熱鬨的,平常周末回來隻有姥姥姥爺外加保姆阿姨三個人,視野所及的範圍內見不到人影,所以她時常感到一股落寞和孤獨。過年就不一樣了,姥姥的四個孩子包括孩子家裡的幾口人都會來這裡,偌大的房子裡鋪滿了歡聲笑語,過慣了獨居生活的她,雖然覺得吵鬨,但又深知這才像過年。

隻是她的年齡剛好處在一個空檔裡,比她大的哥哥姐姐已經結婚了,比她小的弟弟妹妹最大的才五年級,前者搭不上話,後者玩不到一起去,所以雖然團圓熱鬨,但很多時候她還是躲在她專屬的房間裡玩電腦。

這樣來看,除夕當天似乎也很平常了,隻是晚宴被定義為年夜飯罷了,伴著窗外轟隆隆的鞭炮聲,甚至聽不清春晚的聲音。兩個舅舅和姨夫陪著姥爺喝了幾盅白酒,在飯桌上吹噓起來,這好像是這個年紀的男性的通病,但葉君涵對這樣的畫麵很陌生,反倒是會細細聽他們的高談闊論。

這頓飯吃了很久,年長的舅舅最先敗下陣來,麵頰通紅,手舞足蹈地比劃起來,但仍舊不服輸,推開大家勸阻的手,不停地起酒,甚至白的啤的紅的兌著喝,每喝一盅臉上的表情都擰巴得和麻花似的。沒出幾個回合,頑強的雄心終究不能替身體捱過酒精的衝擊,被舅媽攙著扶去房間裡。他走之前,不知緣何撐著搖晃的身子走到媽媽旁邊,摟著她的肩膀,像是忠告又像是命令的口吻說道:“妹妹,咱也老大不小了,該放就放,早點兒再成個家吧。”

媽媽顯然沒做好回答的準備,攥著擀麵杖愣在原地。一旁的舅媽解圍:“說這個乾什麼,趕緊睡你的覺去。”

媽媽仍默不作聲,她把擀麵杖下的麵皮擀完,用手腕乾淨的地方擦擦額頭上的汗,顯然在故作淡定地說:“哥,我知道了,你快去睡覺吧。”

以往團圓的日子,他們也會談及這個話題,甚至姥爺姥姥也會說,那時候葉君涵小,不懂得這些世故,便不以為意。但現在她長大了,而且這是她最關心的話題,也是最敏感、最能觸及到她的,是唯一能滌蕩她自認為成熟的心靈的事情。她預料不到她們接下來會說些什麼,是繼續在這個問題上討論下去,還是繼續各自聊著家長裡短。她害怕前者,她不清楚她接下來要聽到的消息會不會對自己造成難以磨滅的衝擊,所以她選擇逃避,逃避正在風起雲湧的這裡。她沒和任何人打招呼,獨自上了樓去了自己的房間。樓梯的紅木地板踩下去會有些鏗鏘,引起了大人們的注意,在她上樓的背影裡,襲來了陣陣對自己的關心和對舅舅的埋怨聲。

她躺在床上,天花板吊著圖案是三隻小鴨子的燈,個頭大的在最前麵,後麵兩隻依次跟著,一同走在橘黃色的石階小路上。可能是燈管老化的問題,整個房間鋪滿了昏黃的光,但並不暗淡,反倒很溫馨。她以自己是最小那隻鴨子的角度幻想著後麵的劇情——她搖晃著幼小的身子,達達地跟上爸爸媽媽,哭啼啼地喊累,要爸爸抱著,依偎在爸爸強壯溫暖的懷抱裡,她的下巴輕輕磕在寬厚的肩膀上,腦袋向後轉,開心地看著石階路上被踢開而輕輕翻滾著的石子。

可這樣的幻想連一節課的時間都撐不住,由於從沒經曆過,她編不下去後麵的劇情了,不知道這樣的畫麵的下一幀是不是回家,回到家又會一起做什麼,她的想象力至此戛然而止。

門外響起了上樓梯的腳步聲,她趕忙坐在電腦前,整理整理被枕頭壓得不自然的頭發,佯裝著開心點開了遊戲頁麵。

“請進。”

“涵涵,吃點兒水果。”媽媽端著種類繁多的果盤進來。

“樓下吃完了?”

“吃完了,姥姥姥爺在看春晚,你舅舅他們去睡覺了,我和你舅媽還有你小姨在收拾。”

“收拾完你們也休息休息吧,累了一天了。”葉君涵關心道。

媽媽沉默了一下,摸著她的頭問道:“涵涵,你……沒事吧?”

“沒事啊,剛發現的遊戲,還挺好玩的。”她岔開話題,躲避媽媽的盤問,她是不想說,也是在害怕著。

“你先玩吧。”媽媽揉著她的頭發,“十二點下來吃餃子。”

她點點頭,用餘光目送媽媽離開,落寞的背影令她有些心疼。她多想借此機會叫住媽媽,問她這到底是個怎樣的故事。這樣的好奇和迫切早在小學和初中就已經存在了,但每每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答複,也多多少少會暫時疏遠她和媽媽的關係,所以這些年來,關於爸爸的事情她也問得少了,兩個人冥冥中形成了一股默契,在這種默契裡自然地生活,一樣充斥著幸福快樂,一樣能體悟到彼此的愛,隻是在這種自然裡,少了一種團聚的溫馨。

她漸漸看開了,既然爸爸從來也不會想著這個家,那這個家為什麼還要始終為他留著位置呢。選擇高中的時候,背叛過媽媽一次,也是從那個選擇開始,她覺得那個未曾謀麵的人也並沒有多麼重要,而且媽媽並沒有多麼責怪自己,也沒有像自己小時候那樣逼著自己把去英國留學刻板成唯一的目標,或許媽媽似乎也接受了這個現實。

那次之後,除了愧疚和對辜負媽媽的歉意,淤結在她心裡更多的是如何在另一條軌道上麵對未來。她認為這個家不能在那個男人的陰影下生活著,應該有專屬於這個家的陽光的美滿。有那麼一瞬間,她是認同舅舅說的話的,她的逃避隻不過是不想看到媽媽的窘境。

她深知這是她不能替媽媽承受的負擔,所以這麼多年她逼著自己長大,逼著自己獨立,逼著自己學會和理解許多同齡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這是她總是被彆人讚譽的成熟,明明是可以引以為傲的資本,她卻很厭惡。她多想做一個單純的孩子,有繈褓可以依偎,有粗壯的手臂可以懷抱,有動漫可以追,有明星可以喜歡。想的做的都是屬於她這個年齡的事情。

可是她不能,她一定要表現得成熟自立,這樣才能讓媽媽放心,也才能間接地替媽媽減少負擔。為了那個男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她突然有了一種衝下樓加入舅舅勸說的隊伍,但她忍住了,剛才的想法或許隻是瞬時的,或許過了今晚又會燃起對那個男人的思念中——從選擇高中的糾結開始,她總是在這樣思維的碰撞中兜兜轉轉著,所以才會如此敏感,所以總是躲避。

無論怎樣,她會堅定地把選擇權交給媽媽,是繼續尋找繼續等待也好,還是重新選擇也罷,這都是媽媽自己所決定的,任何人都無法左右。交給她的任務,依然還是更加獨立更加優秀,用自己熱烈但不喧鬨的愛裹挾著媽媽的負擔,使她感受到溫情。

這或許又是她不願標榜的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