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疲憊地從校車上蹣跚下來,每天早上的狀態均是如此,他隻想趕緊到教室繼續著剛才的美夢,但恍然想起來還有事情要做。他皺著眉頭嘟囔著謾罵了一句,在樓梯口假裝和葉君涵道彆,然後轉身去了樓外的一個拐角,這裡在年級主任和各科老師辦公室的視野之外,而且進教學樓一般不會選擇從這裡走,早上偷偷說兩句悄悄話的小情侶一般會選擇這裡。
文蘇打著嗬欠蹲坐在花圃的石階上,遠遠看到韓毅拎著一個小袋子跑過來,他起身迎過去。今天帶的早餐仍是油條豆漿,文蘇看不下去了:“你就不能換換花樣嗎?”
韓毅執著地回答:“她喜歡吃這個!”
“再喜歡吃,天天吃也膩了啊!”文蘇表示不屑。他沒等韓毅回答,困意催促著他趕緊走,他接過包裝精致的小袋子,蹣跚地爬向三樓,和後座的一個男生打聲招呼,然後趁著教室裡人不多,悄悄進去放到陳若曦的桌子上。
這份韓毅的請托,除去周末,他已經不間斷地做了五天了,每天都是趕在陳若曦和十二班大部分同學沒到的時候送進去,如果晚了些便麻煩後座的那個男生放過去,畢竟他可不想尷尬地麵對那麼多人疑惑和不懷好意的目光。
文蘇記得第一次聽到韓毅要麻煩自己去送這個“愛心早餐”的時候,他百般拒絕,而且打心底裡覺得這是個幼稚的行為,同時也很疑惑——韓毅竟然也想為陳若曦堅持一件事,這比送早餐這件事更令他驚訝。
“那總比什麼事情都不做,或者是繼續沒頭沒尾地給她發消息強得多吧。”韓毅無奈地攤著手。
文蘇轉念一想也的確有道理,但他不明白這麼一件光彩感人的事為什麼要讓彆人來做。韓毅的答複是:“她要我彆找她,我自己去送豈不是又違背了她的話,彆到頭來適得其反,更加討厭我了。”
“那你麻煩她們班的同學轉交一下就是了,反正我也不可能直接給她,也得通過她們班同學。”
“那樣她問起來就知道是我了,雖然讓你送她也會知道是我,但有個過渡還是好些。”
“那葉君涵呢,她可以當麵遞給她。”
“哎呀,我可不想每天早上麻煩一個女生!”
“那你就忍心麻煩我!”文蘇嗬斥道。
“咱倆誰跟誰嘛!”韓毅假情假意地揉著文蘇的肩膀,“兩張金卡,怎麼樣?”
金卡是兩個人一起玩的一款遊戲裡至尊的禮包,可以獲取一些稀有的道具,文蘇終究是被擊潰在韓毅的糖衣炮彈之下,同時也感慨著暗戀的人心思的細膩,韓毅應該是把所有可能發生的全都預想了一遍,然後做著最精確的打算。他從來不會想到,一直以來都是被暗戀的、向來生活在被包圍被關懷的圈子裡的韓毅,如今也躲進暗戀的影子裡了——文蘇把如今的這份喜歡歸結為暗戀,可能是比較貼切的定義了。
姐姐接到了來自英國的電話,要她在萬聖節之前返校,比原本通知的日子提前了一個多星期,她改了簽,把和朋友商定好一起出去玩的計劃提了前,準備好好享受享受今年在家裡最後的時光。
當然,還有周諾安,和他見麵的日子也定在了這周日。
文蘇翻找出買來就穿過一次的小西服,學著爸爸的樣子在鏡子前擺弄著,自戀地勒緊領帶,被卡到喉嚨瘋狂咳嗽著。他想把自己打扮得很成熟,想一見麵就告訴他——喂,你不許欺負我姐姐!
姐姐的妝化得很快,沒有像電視劇演的那樣為了見前任而化一兩個小時的妝,反倒很樸素,但一襲長裙外搭一件披肩的學院風代替了英倫風,一雙馬丁靴畫龍點睛。文蘇清楚,姐姐想要按照以前的風格來打扮,這樣可能會勾起彼此之間更深的回憶吧。即便沒有濃妝豔抹,文蘇也覺得姐姐好看極了,本就十分精致的她,無論什麼風格都是點綴和修飾,那張娉婷的樣貌和蕙質蘭心的溫柔,已經不需要任何去彌補了。
“把這個披上。”媽媽不放心地遞過來一件米白色風衣,“外麵冷。”
“不冷,媽。”姐姐邊說著邊趕緊逃出去。
雖已至深秋,但海邊的氣候總歸是要宜人一些,要比天氣預報的溫度高那麼幾度。況且今天萬裡無雲,連風都是溫柔的,甚至還散發著久違的夏天的熱氣,好像要給今天襯托出彆樣的溫馨。
約定的地方是在海邊的一家歐式咖啡館裡,除了咖啡還有各色各樣的小吃,隔窗過去就是茫茫大海,常有成群的海鷗拂過,也有浪花拍打著海岸的護欄,還有遊客騎著摩托艇從身旁呼嘯而過。這景色美極了,的確是約會的好去處,文蘇覺得,一杯咖啡的價錢至少有一半是花在這景色上的。
周諾安哥哥已經等在那裡了,他選定了一個角落的位置,能恰如其分地欣賞到整片岸景和海景。連姐姐都有兩年多沒有見過他了,文蘇要更久,況且隻見過一次而已。上次見他的時候自己還在上初中,懵懵懂懂,隻覺得姐姐身邊的這個男生很帥,是那種偶像劇裡男主的帥,一舉一動也透露著溫文爾雅的氣質,在情竇尚未初開的文蘇心裡,這個哥哥就是最能配的上姐姐的人選。
這次見到,周諾安哥哥的臉上已經刻畫出成熟的痕跡,西裝革履代替了之前的運動裝,頭發也梳成了背頭,漸漸地有種企業精英的感覺。
文蘇跟在姐姐後麵,看不見她的神情,但想必一定是萬分激動的吧,他湊過去,在兩個人互致問候之後輕輕喊了聲:“哥。”
“文蘇嘛,都這麼高了啊。”周諾安把手搭在文蘇肩上,“來,坐。”
場麵一度有些冷,三個人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道該講什麼。坐在對麵的哥哥率先打破了沉默,招呼著服務員加一杯文蘇愛喝的焦糖瑪奇朵。文蘇的雙手很不自然地搭在腿上,腰板直直的,場麵繼續沉默下來,他作為一個旁觀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總是看向姐姐,姐姐端著身子,環顧著咖啡店的裝潢,又托著腮欣賞著窗外的景色。文蘇感覺姐姐仿佛在偽裝著什麼,明明那麼想念,卻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或許她在維係這段愛情裡屬於自己的那份尊嚴。
焦糖瑪奇朵的香味撲鼻而來,趁著服務員在旁邊的當兒,周諾安哥哥先開口:“感覺你更瘦了,最近還在健身嗎?”
“沒有了,回家之後就懶了許多。”姐姐淡淡地回答。
“哦哦,這樣啊。”
場麵再度冷卻,不禁令文蘇起了雞皮疙瘩,他開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在場影響了周諾安哥哥的主動啊,畢竟有外人在場許多甜言蜜語講不出來,這個道理文蘇還是明白的。他停下手中叉薯條的叉子,佯裝著有同學給自己打電話,然後假裝向哥哥致歉:“不好意思,哥,我同學找我有點事,我得過去一下,你們先聊,下次再陪你,哥。”
周諾安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迎合:“好好,路上注意安全!”
姐姐仍舊托著腮問道:“身上帶錢了嗎?”
文蘇掏掏兜:“應該夠吧。”
姐姐從包裡翻找出錢包,從拉著拉鏈的內兜裡抽出三張遞給文蘇:“你先去找同學吧,過會給你打電話。”
文蘇接過錢,揣進兜裡,再度道彆之後走出了店門。他掏出錢,捏在手上肆意揮舞著,要知道,在那個被限製消費的年紀裡,三百塊錢對於一個高一的學生,算是一個星期的生活費了。
他本就是佯裝的,而且他也不想離開,陪著姐姐防止她被欺負是他今天的任務。他找定了咖啡店正對麵的一家炸雞店裡視角最好的位置坐了下來,撥通了葉君涵的電話:“快來,今天我請客!”
文蘇叫葉君涵來其實並不隻是想請她吃飯,而是他料想了接下來會發生的幾種可能,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姐姐哭著和周諾安哥哥道彆,屆時身為一個男孩子,文蘇的確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所以叫葉君涵來也算是救場,算是找一個對女生心思知根知底的人來陪著姐姐吧。
當然,有些日子沒和葉君涵一起下過館子了,今天正好借機請請她。
同葉君涵一起坐在炸雞店有一個多小時了,姐姐和周諾安哥哥仍在攀談著,但沒有料想中的激烈,反倒是很溫柔,桌子上的小吃誰也沒動過一下,反倒是喝的經常見底,期間周諾安哥哥又要了兩杯。相隔還是有些距離的,文蘇看不清姐姐的神情,從動作和舉止推測,兩個人應該聊得挺歡暢的,這讓帶著使命任務來的文蘇舒了一口氣。
葉君涵坐在背對的位子上,一直背過身把頭磕在椅子上沿,目不轉睛地盯著,時不時回頭嘬一口飲料,她花癡地說道:“那個哥哥真的好帥啊,他們倆真的太配了。”
這句話說到文蘇心坎裡去了,他是多麼希望自己未來的姐夫就是眼前這個哥哥,但他清楚,現實因素作祟,是不會有那麼多童話故事的,他無奈地回道:“沒辦法啊,我爸媽就是不同意,今天出來也是騙他們說姐姐帶我出去逛街。其實本來姐姐都已經忘了他了,但不知道怎麼又舊情複燃,一直牽絆著她。姐姐還是很順從爸媽的,所以感覺今天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要是她哭了,你可得幫我好好安慰安慰。”
又過了大致二十分鐘,太陽漸漸向西移去,視野裡周諾安先行到前台付了賬然後徑直出了門,表情裡似乎沒有了剛才的愉悅,被擰巴在一起的眉頭所代替,姐姐在位子上收拾著包,看上去很淡然也很平靜。她靜靜地挎上包走出去,準備給文蘇打電話。
文蘇和葉君涵適時地跑了出來,沒有過多的寒暄和問候,對這晚秋的暖陽也沒有過多留戀,姐姐隻想早點回家。一路上她隻是趴在副駕駛座的車窗沿愣神,窗外的海濱景色和煙火氣都在她呆滯的眼神中透露不出半點溫馨。文蘇登時就明白了,他在後座有意地碰了碰葉君涵,擺出一副懇求的樣子,心底裡生出些同情和不舍。
到了小區門口之後,葉君涵邀請姐姐到家裡做客,畢竟回來兩個月還沒有好好和姐姐聊聊天。姐姐大概也是想找個人傾訴傾訴,便答應了。文蘇沒有跟著去,而是回家找個理由搪塞媽媽,說姐姐半路遇到高中同學,被叫去看電影去了。對於這些,他根本不需要姐姐明示,好像是這麼多年心連心衍生出來的默契。
文蘇從冰箱裡掏出一碗冰激淩,坐在自己房間的後陽台嘬著,目光深情地望向葉君涵家的方向。他仿佛已經能想象到今天約會交談的結果,但他不知道這段感情仍是因為現實因素而暫時隔閡,還是在分歧中下了死刑判決書。大人世界裡所謂的愛情仿佛充滿著太多羈絆,也有著太多煩惱,他很少看見他們大人在愛情裡幸福過,換句話說,好像在他的印象裡見證的全都是哭泣和隔閡,無論是現實中還是影視作品裡。他們可能不善於表現自己的幸福,反而願意傾訴自己的憤懣,文蘇更不理解了,喜歡與被喜歡本來不就是為了尋自己開心的嘛,如果連開心都不願意表露,非要向世界展示著對方的自私和這段感情的陰霾,那還要愛情做什麼呢?
向上望去,幾朵不知從哪裡飄來的雲擋住了夕陽的餘暉,天空登時陰沉下來,傍晚的風吹拂著綠化帶裡的花花草草,視野裡像是被蒙上一層灰塵的濾鏡,路上的行人自覺地裹上外衣,在漫天飛舞的葉子的裹挾間小跑著。
這才是熟悉的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