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泠希盤坐在房間的地板上,麵對著攤在地上的衣服、化妝品和一大堆雜物,一旁是展開著的空空的拉杆箱,她要做的就是翻騰出要帶走的東西,然後疊好擺放到拉杆箱裡。和朋友在外麵逛了一天街的她顯然對這項繁重的工作束手無策,單是從衣櫃裡翻找出這些雜物就累得喘不上氣來。
她避開媽媽的視野悄悄溜進文蘇的房間,弟弟正趴在桌上寫作業,居上的台燈散發著耀眼的白光,剛好在淡黃色的作業本上投射著筆尖的影子。她走到跟前,把台燈的“脖子”拉至更高的位置,拍了拍弟弟說:“哪有趴著寫作業的,眼睛都寫壞了。”
文蘇不耐煩地抬起頭,放下了手裡的筆伸了個懶腰,問道:“你收拾好了?”
“還沒有呢。”文泠希坐在旁邊的床上,湊到弟弟耳邊,一副溫柔可人又有些陰險的樣子,“蘇蘇啊,學累了吧,要不咱歇會?”
“乾嘛?”文蘇嫌棄地向後挪了挪身子。
“幫我收拾下唄,東西太多了!”
“我拒絕。”文蘇回答得很乾脆,“寫這麼一大堆作業,你就不能體諒體諒……”
沒等弟弟說完,文泠希伸出兩根手指,輕輕說了聲:“兩百。”
“走。”文蘇回答得更乾脆,幾乎是一瞬間推開了椅子。她瞪著嘲諷的眼神,摸著弟弟的頭發說:“我還不了解你!”
有了苦力,東西很快就收拾好了,她自己隻需要坐在床上指揮著哪些東西要帶哪些東西放回櫃子裡就行。拉杆箱頓時滿滿的,甚至差點係不上保護帶,她知道自己衣服鞋子多,當初在買拉杆箱時候特意買了個最大號,立起來都到自己的腰了,現在看來仍不夠用,這還是在許多必需品沒帶回家的情況下。
她鎖死拉杆箱,密碼是她的生日,推到一旁,把一個精致的隻裝少許化妝品和紙巾的小包擱置在箱子上麵,筆記本的手提包係在箱子的拉杆上。除了明天要穿的衣服靜靜地掛在衣櫃最顯眼的位置之外,其他要帶去學校的東西已經找到歸屬了。她舒服躺倒在床上,抱著她的小熊玩偶,開始感念起這兩個月的假期。本來是一個月多一點,但導師提早通知她可以晚一個月回來,所以即便又被通知提前一個星期返校,她也沒有因此沮喪。
這兩個月確實完成了自己假期前規劃的所有計劃——一家人到雲南旅遊、爬上泰山看日出、坐著船趕一次海、參加高中同學聚會等等。沒有遺憾也始終充滿驚喜的假期,她莞爾,歡愉盤踞在上揚的嘴角上,她半倚在床頭,捏著小熊含羞的臉,開始回望。她眷戀著在泰山封頂襯著日出的全家照,她回味著著在漲潮前趕海卻被浪衝跑了一整網的魚,她慶幸著趕上了高中最好的閨蜜的婚禮,用伴娘的身份回饋著她貫穿整個青春的陪伴。
隻不過,這是她以學生的身份在國內的最後一個假期了——明年的這個時候,她已經畢業,走上了工作崗位,倒不是說全年無休,隻是再多的假也不會像這樣無憂無慮地酣暢淋漓了。她恍然想到了博士這個詞,然後趕忙刪除,狠狠地搖了搖頭。很多人建議她繼續往下走,可她已然不是幾年前胸懷大誌的女孩子,已經沒了繼續深究的動力了。
明天早上九點,她又要登上前往大洋彼岸的客機,孤零零地去追尋虛無縹緲的夢了。可以說,她經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每天就是投身在項目和課題之中,身邊隻有課題組的同學同事和花白胡子深眼窩的導師。她曾經夢想著可以在大洋彼岸有一番成就,然後榮歸故裡,為祖國和家鄉在自己的領域乾出一番大事業。然而現實並不會給抱負太多機會,過多節外生枝的應酬、為了課題論文署名的勾心鬥角、並不會遂自己意願和觀點的硬性指標和要求,漸漸澆滅了她心裡理想和期許的聖火。她變得麻木,變得隨意,很少再去提及自己的意見,更多的時間都是在隨大流,用指標和規定為筆,不假思索地書寫論文。現在的她,隻想早日回國,在這片她熟悉以及愛戴的土地上,興許還會有所建樹。
思緒漸漸偏激,她不再往下想了。訂好六點鐘的鬨鈴,關了淡黃色的溫馨的燈,再感念一次這張軟塌塌的床的溫存。她強迫自己不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轉而編織一個個小故事,算是對過去遺憾的迷戀和對未來的期許。在一點點的心動中,她悄悄進入夢鄉。
次日清晨的倦意一直延續到了去往機場的路上,她趴在後座的車窗沿上,惺忪地望著窗外轉瞬即逝的風景。到了機場之後,郊外的晨風肆意劃過臉頰,像是一聲聲嗡嗡作響的鬨鈴,催促著尚處朦朧中的她踏上旅途。她熟練地從爸爸的手裡接過拉杆箱,又熟練地在機場大廳和家人擁抱告彆,這次告彆顯然沒有那麼熱烈了,更多的是溫情,仿佛已經熟悉了這種告彆的感覺,弟弟也沒有哭了,他顯然已經長大了,這種氛圍裡,自己呼之欲出的眼淚便顯得格格不入,所以她忍住了。
告彆之後,她到登機窗口辦理了托運和登機手續,時間尚早,她沒有選擇直接安檢候機,拿著登機牌到大廳一處角落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機場大廳裡人聲鼎沸,每個人都步履匆匆,對著登機牌尋找著自己所屬的安檢口,也有送行的人伸著手招呼,麵帶微笑,轉身卻淚如雨下。
在喧鬨的氛圍裡,她所在的角落顯得格外安靜,來來往往的人大概會覺得她在等人,隻有她知道,她在等一個虛無縹緲的結果,一個不確定會不會來的人。她又回想起和周諾安見麵的那天,原本聊得很好,可一旦觸碰到對未來規劃這個敏感話題上,之前構築壁壘又坍塌了。她很清楚,他一直在讓步,也一直在規劃著有自己的未來,但總是不符合自己的預期,或者說,他所規劃的未來仍舊在爸媽給定的界限之外,即便他已經做了許多讓步,對他們之間也毫無意義。
是不是她要求得太多了——她開始反思,明明他已經那麼努力地靠攏自己,明明他已經足夠優秀,自己有什麼資格向他提出那麼多要求呢?在他的規劃裡,終究免不了想要回到家鄉的想法,回到那個會有著高原反應的地方,即便那個地方很美很清靜,但文泠希始終接受不了餘生在那裡度過。她覺得自己很霸道、很無理取鬨,在那些年被爸媽步步緊逼之下她似乎已經麻木了,愛情在她這個年紀已經變成了一片虛無,她很懊惱,大學時候那麼追求純愛的她,怎麼就同現實沆瀣一氣了呢。
她記得他說過要來機場送她,隻是不知道在不歡而散之後他還會不會記得。她的目光在機場外和手機之間來回遊走,心裡仍舊抱著一絲絲希望。她摒棄了所有不好的回憶,回想著他的好,和曾經在一起的點滴,恍然隔世,曾經向往純愛的小姑娘已經披上了現實的外衣,曾經留著從韓劇裡學來的長卷發的男生也在歲月的雕刻下梳成了背頭,曾經令無數人歆羨的戀愛早已體無完膚。
安檢的限製時間正在逼近,門口卻絲毫看不到他的身影,她不禁有些失望,沉著腦袋玩弄著連衣裙的腰繩。心底裡那對於曾經的念想用力地拖著她的腳步,她在心裡承諾,如果他今天能來,自己會不顧一切地奔向他。
可是沒有。
機場大廳響起了自己那趟航班的通知,還有一刻鐘就要登機了,國際航班的安檢要複雜些,她不得不走了。仍抱有一絲幻想的她駐足在安檢口處,時不時扭頭張望。在終於被安檢員催促後,她失落地走進了安檢門。
端坐在靠舷窗的位子上,麵前的小電視調到一款喜劇節目,飛機呼嘯地穿過風,慢慢抬起,向雲層上的世界駛去。這是她預料到的結果,在自我調節後,又覺得雲淡風輕了。畢竟她不能那麼任性,不能強求過多,更不能像個小女孩似的哭哭啼啼了。
結束了,她從心底接受了這個結果,或許本就是一段沒有緣分的感情,糾纏過多也沒有意義。她恍然向往起了高中生的感情,那麼純真,那麼美好,就像弟弟和葉君涵那樣。她覺得自己在感情裡是個不折不扣的loser,甚至都沒有葉君涵這樣的高中生成熟。她想起那天下午到葉君涵家裡,抱著這個小她八九歲的妹妹哭得泣不成聲,像是角色互換,自己倒像是那個不成熟的妹妹了。也是從那個下午開始,她開始漸漸接受,也選擇慢慢忘記,即便過程異常艱難,為了自己也為了今後,她不得不這麼做了。
這是她第二次選擇忘記,比第一次更加堅決。她回憶起眼淚流到喉嚨裡麵對著一大堆團起的紙糟時問道葉君涵:“我是不是哭得很難看啊。”
“怎麼會呢。”葉君涵莞爾一笑,“姐姐,你很美,美得不可方物,所以也請你,繼續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