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哪個學期,開學第一周似乎要更漫長些,高中的第一個星期也不例外,還要更甚。
文蘇對於新環境的適應,總是要比一般人更久一些。這個星期他感覺很不自在,哪哪都不自在,大課間少了交彙一下眼神就一起抱著球跑去操場的同學,課上少了起哄和歡笑的氛圍,就連中午下課去食堂都不是印象裡的爭先恐後了,井井有條的秩序反倒讓他覺得彆扭。
他根本不是自來熟的類型,也還叫不上同學的名字,所以上課的時候沒了互動隻能呆呆地盯著黑板,這讓他很是煩悶。他時常一打下課鈴就跑上樓,在一班的門口招呼葉君涵,倚在教室對麵的窗台上吐槽剛剛上過的課,這才是他熟悉的場景,也是他能熬過這漫長一周的動力。
雖然他適應能力不強,但他總會在陰霾的縫隙中尋找陽光。他發現高中有著彆樣的魅力,身邊的同學已經擺脫初中時候叛逆青春期的影子了,至少情操更為高雅,談論的不再是喝酒、打架、誰喜歡誰,更多的是足球籃球、小說名著、理想的大學以及未來的規劃,又或者總能遇到幾個天天談論遊戲、電影這些和課本不沾邊的內容,但什麼都會的同學,曾經他也是老師和同學眼中的這種學生,但現在一比較,自己好像遜色不少。
他發現,原來初中所謂的副科老師在高中也能當班主任,自己班的班主任便是物理老師,這多多少少打擊了他從小學一直沿襲下來的三主科思想,他開始幻想著,以前和同學談論的今後當個班主任兼職體育老師的夢想,似乎並不是遙不可及呢。
他發現,高中的社團陡然多了起來,以往隻聽姐姐分享大學生活時提及的名詞,現在也赫然呈現在自己的眼前了。初中的時候也有過一些類似的活動,但都是玩玩鬨鬨,老師們總擔心初中生不懂事,偶爾做一次物理實驗都得選個不帶電不帶火的。而高中的,看起來似乎不一樣,某些社團的負責人也會是高二高三的學長學姐,甚至還會有到彆的學校聯誼的活動,這令文蘇頓時向往不已。
當然,他還發現——也是班上男生開學第一天共同分享的發現——高中的女孩子相比初中,簡直要好看太多。
他和後桌叫於梓胥的男生分享完就後悔了,因為在他心目裡,其他女孩子相比葉君涵都要遜色太多,他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繼續去趴一班的窗台了。
他知道,還有許多新奇與驚喜在等著他發現,他突然覺得未來可期。
在聽到葉君涵說“周六上午去韓毅家看望叔叔”之後,文蘇愣住了,因為這個名字有些陌生了,已經有半年沒有出現在和任何人的對話裡了。
“怎麼突然……”他哽住。
葉君涵沒有做過多解釋,隻是很鄭重地問了一句:“你希望我們幾個和好如初嗎?”
文蘇緊緊盯著葉君涵的眼睛,視野裡已經沒有了走廊上的喧囂,疑惑衝上頭頂,他不清楚葉君涵這樣問的目的是什麼,嘴唇下意識微微翕動,情不自禁地講出了心聲:“當然……”
“那就聽我的,周六上午,叫上許楊,也不用太早,彆打擾叔叔休息。”葉君涵自言自語地安排著,“哦對了,早上去超市買點兒補品和水果。”
“韓叔叔怎麼了?”
“出了車禍。”
“啊,嚴不嚴重,什麼時候的事?”同葉君涵一樣,韓叔叔文蘇很敬重的人。
“已經出院了。”
文蘇深舒了一口氣,但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直直地問道:“誒,你是怎麼知道的啊?”
“嗯……等去了你就知道了!”葉君涵敲了個響指,俏皮地回了教室,留得文蘇一人佇立在原地。
周五的晚上,把昏昏欲睡的葉君涵送回家之後,文蘇匆匆跑回家,扔下書包趕忙打開電腦。高中開學前一個晚上爸媽給自己約法三章,包括在校車上才能掏出手機、周末才能用電腦做與學習無關的事情、下了校車立刻回家不許在外麵逗留等等。文蘇雖然滿是抱怨,但高中這兩個字的威嚴使他不得不屈服,這也是文蘇沒有和葉君涵周五晚上到學校旁邊商業街去吃那家烤肉的原因,隻能另選時間了。
熬過了一個漫長的星期,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從□□音樂裡隨機播放一首粵語歌,然後把身體重重地摔向席夢思的軟床墊上,安靜地享受不上課也不用急著趕作業所帶來的舒適感。文蘇並沒有網癮,偶爾玩的遊戲也都是一些單機遊戲,所以同學們聊一些遊戲的話題時他向來插不上嘴。他對電腦的依賴,更多的是音樂和電影,他認為從音響裡蕩漾出來的音符能引起整個房間的共鳴,像是舒服得躺在滿是音符構成的世界裡,這是手機和兩根小巧的耳機線不可比擬的。
他在這樣的舒適感裡突然想到了韓毅,剛剛和葉君涵在小區門口分彆的時候約定好明早八點半在十字路口見。文蘇仍然不解,他疑惑葉君涵似乎知道韓毅的事情,似乎早就和韓毅恢複了聯係,可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呢,難不成又想上次一樣要給自己一個驚喜?文蘇不喜歡這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這讓本就敏感多慮的他憋得喘不過氣來。
一首歌作罷,下一首是周傑倫的《晴天》,文蘇從床上爬起來,把隨機播放換成了單曲循環。他已決然不去想了,反正明天就見到了,在對葉君涵的懷疑和信任之間他還是選擇了後者,這麼多年似乎已經成為了習慣。
他登上□□,悉心照料的寵物跳上屏幕,和自己打著招呼,但他現在無暇顧及,右鍵單擊退出了寵物係統。他翻著列表,找到韓毅,灰色的頭像令他無奈地搖搖頭。以往韓毅總是花很多錢在網絡上的,他的□□號幾乎亮著每一個顏色的鑽石。可現在,在個人名片裡,一個個小小的鑽石仍舊依次排列著,但卻和頭像一樣變成了灰暗色。文蘇想到葉君涵說韓叔叔出了車禍,他開始好奇起來,好奇自己最好的朋友現在究竟處在怎樣灰暗的世界裡。從前的光鮮亮麗他都見過,如今的狼藉他卻離開了,他深深痛斥著自己的無情。
明天見到他,一定要主動道歉,他在心裡保證。
手機在一旁的書桌上左搖右晃,婉轉的音樂聲蓋過了她振動引起的嘈雜。是姐姐打來的,文蘇把音樂暫停,繼續摔在床上,手機丟到一旁,點開免提。
“喂,文蘇,在乾嘛?”熟悉的聲音襲來。
“姐,昨天不是剛和家裡打過視頻嗎,你這在外麵留學每天這麼閒嗎,閒的時候趕緊給我物色個英國的姐夫啊!”文蘇喋喋地講了一通。
“你又欠打了,昨天和爸媽視頻的時候你還沒放學呢,怎麼,就這麼不想我?”
“想想想!”文蘇翻了個身子趴在床上,眉眼帶笑,一副嬌羞的模樣,“這幾天不忙嗎?”
“之前寫的項目論文今天下午剛剛通過,昨天爸媽還問起這個事兒,這不我打電話想告訴他們一聲嘛,他們人呢,怎麼打他們手機沒通?”
“和朋友吃飯去了,應該是沒看到吧。”文蘇俏皮地說,“好不容易都不加班,就叫上咱那幾個叔叔嬸嬸逛海吃燒烤去了,你可不知道,你不在家我不在家的時候,人家倆可浪漫了!”
“那你怎麼不去?多陪爸媽出去逛逛是好事兒!”
“嘿,你這個人,當初是誰跟我說最討厭去這種場合,現在倒教育起我來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嬉笑,姐姐繼續說道:“其實,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什麼?”
“我這個項目不是完成了嘛,論文也通過了,我的導師給我放了個小長假,算是彌補我的假期吧。”
“真的嗎!”文蘇激動地從床上跳起來,“姐姐你要回國啦!”
“是啊,下周回去,我想跟爸媽商量商量,看買哪天的票合適?”
“都合適,都合適。”文蘇抓起手機,在房間裡來回轉,“最近公司裡沒啥事兒,爸爸每天都能回家吃晚飯呢,媽媽那邊呢,今年她帶高二,是從高一帶下來的班,所以也沒有多忙。我覺得你還不如考慮考慮我,我白天上學沒法請假,所以要不你下周末……不行不行,那還得一個周呢,要不買中午走晚上到的航班吧,這樣我也能去接你。能回來多久啊?”
“一個月總歸是可以的,這邊暑假兩個月呢,給我放一個月我都覺得很虧!”姐姐悻悻地說。
“好啦,等我定好時間就跟你說,你也彆老想著這個事兒,爸媽去接我就行了,你好好學你的習。”姐姐溫柔地叮囑,“怎麼樣,開學第一個周還適應嗎?”
“還好吧,反正都是上學,在哪上都一樣,等你回來我具體和你說。”
“行,你抓緊寫作業吧,我去吃飯了,爸媽回來之後讓他們給我回個電話哈。”
姐姐又叮囑了幾句,然後掛掉了長途電話。文蘇手撐在電腦桌前,繼續播放《晴天》,旋律餘音繞梁,伴著姐姐溫柔的嗓音,仿佛天還沒黑外麵還沒有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仿佛新聞聯播的開場音樂還沒有在蒸著熟米飯的騰騰的香氣間響起,仿佛現在仍是晴天。
從去年深秋姐姐走後,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回來了。英國那邊有三個長假,第一個是聖誕節假期,但是去年聖誕前前姐姐剛入校兩個月,便沒有回來;第二個是春天的複活節假期,時間太短便也沒有回來,想攢著暑假再回來,然而暑假又遇到一個項目。一次次在期待與失望的輪回裡彳亍著,文蘇已經不敢主動問姐姐什麼時候能回來了。
而剛剛聽到的這個消息無疑是最近聽到過最好的消息了,洗脫了他一整個星期積攢的疲憊,他恨不得現在就趕去機場等著。他無心聽歌寫作業了,窗外淅瀝瀝的毛毛雨不大,反而給燥熱的天賦予一絲涼意,他換上球服,背上球鞋,給爸媽發一則短信,然後抱起歐洲杯官方限量版用球,邁著達達的步子跑去小區附近的夜光球場踢球去了。
等他一身熱汗回了家,已然將近九點了,爸媽仍舊沒回來,隻是回了條短信“我們給你姐姐回過電話了,放心吧,你踢完球早點回家,我們還得晚一點,你困了就先睡,記得把門鎖好。”
文蘇沒再回複,他巴不得爸媽能晚點回來,他喜歡一個人在家的安靜,至少沒人總是束縛著自己在耳邊嘮叨。他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去客廳看了兩集周五晚間黃金檔的電視劇,不到十點就爬上了床。這是他這個星期第一次這麼早上床,以前幾天每天都有九科作業要寫,還要同時兼顧,不能像初中那樣先寫主科,副科時間不夠就明天去補,一旦這樣,那明天物理或者化學課上他就隻能乾瞪眼了。
聽到好消息之後的振奮隻能是暫時的,積攢一周的疲憊還是盤踞在他耷拉的眼皮上。他想到下個周就能見到姐姐了,他也期待著明天能和韓毅和好,了卻這整整一年的遺憾,他希冀著能生活在一個如意的世界裡,任何事情都能心想事成。
他在這樣的繾綣中,悄悄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