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振作起來,你可是韓毅! “我們五……(1 / 1)

“去年暑假發生的那件事你應該知道吧,可能是我當初不成熟吧,你們總說我是我們之中最成熟的,但是那天喝太多了,我……”韓毅懊惱地垂下了頭,鼻腔中似乎有些啜泣的感覺,“總之,那件事在當時對我影響很大,加上我爸媽給我的壓力,直到開學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想再和他有來往。

“但後來我越發覺得離不開他這個兄弟,你也知道,我不缺朋友,但是他給我的感覺和那些天天在一起混的朋友是完全不一樣的,就是我們五個之間真的可以無話不說……你懂吧。開學之後一個多月我也漸漸想明白了,那天晚上確實是被酒精衝昏了頭,他也是為了我好,如果真出了什麼事可能後悔就來不及了。我那時候在心裡麵已經把我和他的舊賬一筆勾銷了,隻不過想清楚得有些晚,也確實抹不開臉麵去主動道歉,就一直拖啊拖,拖到了寒假。

“我本打算寒假把你們幾個都叫出來聚一聚,我們的確好久沒在一起聚過了,隻有我們一起的時候我才好意思說和好之類的話。但是……我沒想到,那時候出事了,我和你講了你可千萬彆說出去。和我經常一起玩的一個朋友,比我大兩歲,去年暑假的時候把一個男生打傷住院了,挺嚴重的,好像肋骨都斷了……本來那個朋友他家裡已經花錢私了了這件事,但治療成效不好,落下了殘疾,那個男生家長報警了,我那個朋友進了少管所。

“這件事是發生在KTV裡麵,當時好多人在場,就包括我和文蘇……你可彆誤會啊!我保證我們倆絲毫沒有參與,事情發生之前我們倆就離開了,去遊泳館遊泳去了。哦對,就是返校講評期末考試卷子的第二天,我們到遊泳館之前文蘇還給你打過電話,對對!而且你放心,文蘇和他們那夥人沒有交集,是我讓他來KTV找我,然後我們一起去遊泳館的。

“這件事畢竟不是小事情,那個男生家長不買賬,要追究當時在場全部人的責任,還說要告到法庭去。在場的人基本都是我們這個年紀的,一聽說要追責都怕得要死,沒一個敢站出來說話的,然後你也清楚我的脾氣……我就主動聯係了警察講了當時的情況,但我有意刪掉了文蘇在場的情節,他學習好,而且跟這件事毫無關係,我不想牽連他。我也隻是和警察叔叔講了我在場時候的經過,對他們應該作用不大,但他們還是記錄下來了,還說會繼續跟進調查,如果有需要會再聯係我。

“後來……後來我爸媽知道了這件事,責令我和那些人斷了聯係,警察也沒再找過我,應該是查清了我不是參與人。事情怎樣發展我也不清楚,就是因為不清楚所以我才坐立不安,總是幻覺門外有兩個穿著製服的警察要來帶走我,可能也是電影看多了吧……總之,那陣子真的不好過,我爸媽也不讓我出門,寒假有一多半的時間都是在家裡過的。

“我悶在家裡的時候很想和文蘇聯係一下,和他說明事情原委,但是我轉念一想,或許等這陣風波真正平息之後更合適吧,所以我就一直憋在心裡。我那個朋友要在少管所待半年,我就謀劃著等他出來,等這件事情徹底結束,也差不多是中考結束後,我一定主動和你們道歉。其實這個學期我也經常通過你們幾個班裡的同學打探你們的近況,你、文蘇,還有……陳若曦,或者我會和許楊偷偷去看看你們的成績,得知你直升,文蘇拿到了指標,我們幾個能繼續在一個學校讀書,我真的很開心。儘管上了初中之後我們五個不經常待在一起了,但你們四個是我最好的朋友,和我平時交往的那些朋友是區彆開來的,誰也不能代替你們。隻不過我還一直沒有找到契機和你們說說話,我那時想如果沒有和文蘇和好,你應該也不會願意聽我講話吧。也是很感謝昨天能偶遇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找你們。”

葉君涵握著的星冰樂已經見底了,嘴角尚殘存著淡淡的香草味。聽到韓毅的傾訴她很平靜,也很欣然,她印證了自己以前的感覺,她始終都清楚那麼仗義執言的韓毅絕對不會不辭而彆,一定是有難言之隱。她後仰在靠背上,盯著韓毅深邃的眼睛和憔悴的臉問道:“暑假都快過去了……是不是最近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是……”韓毅拖著長長的尾音沉下了頭,“我爸出車禍了。”

“什麼!”葉君涵幾乎要跳起來,“叔叔他沒事吧!”

“萬幸沒有傷到重要器官,但也是從重症監護室出來的,一些部位也多多少少受到了損傷。”葉君涵能深刻感受到眼淚在韓毅的眼眶打轉。

“什麼時候的事情?”

“七月初吧,住了一個多月的院,我和我媽一直待在醫院裡,最近剛出院,現在也隻能躺在床上。”

“什麼原因的車禍啊?”葉君涵咽了咽口水,“方便問嗎?”

韓毅拭去眼角的淚滴,哽咽地放低了聲音:“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可能是報複。”

葉君涵偏了偏頭,眉頭緊鎖,一臉疑惑。

“其實……那個進少管所的哥們兒,是通過我爸認識的,他爸和我爸之前在工作上有來往,不算多麼熟識,但兩家人也在一起吃過飯。我爸出車禍那天晚上,就是和他爸在一起吃的飯,然後就很湊巧,就他倆在一輛車上的時候出了車禍。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偷偷聽大人們這樣講的。”

“那為什麼不報警?”

“他們都……”韓毅抬起眼皮,目光呆滯,“喝了點兒酒。”

葉君涵倒吸了一口氣,這短短一個小時裡她接收到的訊息,串起來像是一部鴻篇巨製的懸疑大片,令她一瞬間有些難以適從。她像是電影裡主人公的日記本,悄無聲息地聆聽著主人公的獨白,彷徨、無助、憔悴、迷茫,這些貫穿在無數電影中的字眼編織成一個個橋段,都斑駁在這本小小的日記本中。她望著眼前這個憔悴的少年,仿佛已經消了少年的模樣,歲月分明已經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溝壑,她一瞬間竟然覺得無比陌生。她想,如果前一天下午見到的韓毅已經是這般沮喪地快要哭出聲的樣子,她是認不出來的。

“有我們在,什麼坎兒都能過去的,我們過幾天就去看望叔叔。”葉君涵和文蘇小時候每每去韓毅家裡玩,叔叔總是會帶他們去附近的飯店大吃一頓,所以小時候他們最喜歡往韓毅家跑,葉君涵始終記得。

“你知道嗎……”韓毅的嗓子已經哽咽到說不清楚了,“我感覺我真沒用,沒給家裡爭過什麼臉,從小到大一直在惹禍,這次又是因為我給家裡惹了這麼大的禍,我真沒用,真的……

“我真後悔當時站出來說話,那一家人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記住我的吧。我不是參與者,連旁觀者都不是,憑什麼要這麼對我……

“憑什麼,葉君涵,你說憑什麼啊……”

這是葉君涵頭一次看見韓毅哭得像個孩子,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被樹枝劃破了手腕流了很多血都沒哭喊一聲的韓毅,彼時彼刻真的像換了個人似的。葉君涵從包裡翻找出一小包紙巾,抽出來一張遞給他,把剩下的輕輕放到他胳膊邊上。餐廳裡逐漸喧鬨起來,蓋過了韓毅啜泣的聲音,但仍舊惹來周遭幾桌人投來的目光,葉君涵站起身子,自然地擋在韓毅身前,一張一張地給他遞紙巾。在真正想哭的人麵前,講任何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最好的方法就是任由其哭,哭得越撕心裂肺就越好得快,像是天降陣雨,是不是也可以說陣雨本身就是老天爺的撕心裂肺呢。葉君涵深諳這個道理,所以她什麼話也不講,但依然不厭其煩地站在那裡,她太清楚麵前這個男孩子有多注重麵子了,她要捍衛這個本就彷徨無措的好朋友最後一點尊嚴。

陣雨總是轉瞬即逝,不一會兒就雨過天晴了。韓毅擦著又腫又紅的眼睛,不忘輕聲致歉:“對不起,我沒忍住……”

“沒事兒。”葉君涵搖搖頭,“好些了嗎?”

“嗯,感覺哭出來就好很多了,這件事以來第一次能這麼痛快地哭出來,也是第一次有人聽我傾訴這麼多,謝謝你。”

“其實我今天還有一個事兒想問你,不知道你現在還有沒有心情說。”葉君涵試探道。

“你說吧,我以後不想再對你們有任何保留。”

“我想知道你和陳若曦到底發生什麼了,也是跟這件事有關嗎?”

韓毅把手中攥了很久的紙搓成團,丟到喝光的奶茶罐子裡,鄭重地點了點頭,仿佛早就知道葉君涵要問這個問題而且已經準備好回答了似的。

“也是在初二結束的那個暑假吧……我發現好多事情都堆積在那個時候。”韓毅思忖了一下,無奈地搖了搖頭,“跟文蘇鬨掰之後,整個暑假我都沒心情出去玩了,所以也沒去找過她,每天就隻是在網上簡單聊幾句。剛開學那陣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我還是會送她回家,偶爾也會牽手,但後來我終於弄清楚,原來暑假那天晚上給我爸媽發消息的不是文蘇,而是她,登時我是又愧疚又惱火,也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感覺對不起文蘇,轉而把矛頭指向了她……你彆笑話我,現在想想那時候真的很不成熟。

“但我並沒有挑明這件事,還是會正常和她一起上下學,隻是不那麼頻繁了,很多時候我都是找借口不和她見麵,因為見麵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壓抑住自己想要痛罵她的衝動,我知道我不能這麼做,隻能逃避。後來有一次放學路上,不知道她是察覺到什麼了,主動說要和我斷了聯係,我也沒有挽留,隻是暗自慶幸終於擺脫了……我真傻,你還是笑話我吧。

“擺脫了她之後,我玩兒得更肆意了,以前和朋友去瘋去鬨還總要顧及她的感受,拉黑了聯係方式之後我的確是放飛自我了。就這樣一個多月吧,我感覺很不習慣,對她始終念念不忘,我也想過去找她,但是轉念一想,分明是她主動和我斷了聯係的,礙於麵子也真的不清楚是什麼牽絆著她,我還是打消了念頭。後來又發生了那件事,我便也無暇顧及她。

“一直到今年的三月份,我在我媽媽手機的通話記錄裡無意中發現了她的電話號碼,時間是去年七月份。我很詫異,去問我媽媽,然後……真的,都是我不好,是我太自私太幼稚了。在我層層逼問之下終於搞清楚,原來我爸媽單獨找過她,還拿著她爸爸門店的契約來要挾她,逼她遠離我。

“我那時候徹底瘋了,把我房間砸了大半。初一初二的時候他們就專門找我談過這件事,說我每天都和她在一起,一回家就抱著手機和她發短信,說我不務正業,再這樣下去連高中都考不上什麼的。我當時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自己和她就是好朋友的關係,和跟你們的關係一樣,一起上下學也是因為順路,考試考不好也完全不是因為她,還說她能經常幫我補上因為訓練落下的功課。可他們不買賬,一意孤行地認為我成績下滑就是因為她。後來我和她提到了這件事,我們有意地保持一定的距離,放學回家提前幾個路口就分開走,你也知道的,我和她單獨出去從來都是去圖書館,我這麼個不愛學習的人也就在那時候才能安心看看書。我爸媽總是覺得很了解我很關心我,可他們什麼也不了解就瞎猜測,我是真的沒想到他們能真的去找她。兩個四十歲的中年人,因為感情問題把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逼哭,這種狗血電視劇都拍不出來的情節,怎麼就在我身上發生了呢?

“後來我想過去主動和她道歉,但我知道中考在即,這樣會使她分心,我便忍住了,想要等中考之後再說,誰知道中考之後就出了這些事情,況且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主動聯係她,我怕,我怕她真的不想再理我,怕她真的信了我媽媽的話,我一想到我去主動找她想和她一起放學回家,卻被她狠狠拒絕的畫麵,我就開始抑鬱,我怕我們真的沒有以後了……

“哦對了,還有許楊,其實我和許楊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隻是因為我看到他和陳若曦還能若無其事地打招呼寒暄,我嫉妒,加上很多事情堆積到一起的憤恨吧,我就讓許楊以後不要再跟我一起了,現在想想,確實也對不起他。

“從去年暑假開始,我就好像被附了魔一樣,不好的事情一件一件地來。如果當時沒有衝動,沒有幼稚,沒有自私,也不會和你們斷了聯係。你知道嗎,我算是看清楚了,那些酒肉朋友隻會在你風光的時候跟著你靠著你,在我們這個年紀啊,說白了誰能付起一桌燒烤錢、能帶著大家去KTV包房,他們就認誰做大哥,等你有困難需求幫助的時候,他們又全都躲起來,像是陌生人一樣。這一個多月我都是自己熬過來的,每天泡在醫院消毒液的味道裡,連個能傾訴能談心的朋友都沒有。跟你一吐訴,我覺得輕快多了,但我還是很迷茫啊,葉君涵,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樣過,感覺在高中我還是找不到朋友,我也不知道該怎樣改變,我好像已經麻木了,唉……”

葉君涵能清楚地感受到,韓毅所有的彷徨與無奈、憤懣與不甘,以及對過往的悔恨和對前路的迷茫,都深深鐫刻在最後的這一聲歎氣中。她由心底感慨,一個十五歲的男孩子,能有這般痛徹的感悟,在這個本該開朗陽光的年紀,沒有經曆過孤獨絕望的同齡人是感受不到的。這一點,葉君涵感同身受。

“首先,你得答應我。”葉君涵鄭重其事地說,“上了高中之後,絕對不能像初中那樣混了。”

“一定!”韓毅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起來。

“如果這一點你能做到,其實也沒多麼複雜。你要給叔叔阿姨一個你想要改變的態度,讓他們放心,這樣叔叔才能康複得更快。還有啊,叔叔阿姨要暫時還是不喜歡若曦,就也先彆提她了,千萬不能和他們作對。

“文蘇和許楊那裡,你放心吧,交給我,我知道該怎麼讓你們和好。其實文蘇對你也很愧疚,這一年來經常會跟我提到你。我早就說過,我們五個那麼多年的感情了,不會因為這一點小事就記仇的。

“我主要是想和你說說若曦,應該就是從你們斷了聯係之後吧,她確實像變了個人一樣,很多事也憋著不跟我說,有時候就自己去畫室畫一天的畫,我給她打電話她都不接。她呢,有時候看著挺活潑的,但其實很多慮很敏感,看到你也沒有挽留她而且這麼久不聯係她,她肯定覺得你不喜歡她了,況且又是叔叔阿姨親自找的她,她更不敢主動找你。要我說啊,你是男孩子,既然現在已經弄清楚了所有的牽絆,那就去找她啊,彆跟我說你還要麵子,你那麼喜歡她,有什麼能阻擋你們呢?

“韓毅,你要記住,我們隻是中學生罷了,不要過多牽扯什麼以後,我們現在和小學時候沒有什麼區彆,你小學時候能為了她和彆的男同學打架,現在怎麼就退縮了呢?叔叔阿姨那樣做,也隻是擔心她會影響到你學習,根本不牽扯什麼家庭未來,你好好改變,好好學習,好好訓練,讓叔叔阿姨看到,即便和她在一起,你也一樣是一個優秀的韓毅,我相信叔叔阿姨不會過多乾涉什麼的。

“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去道歉,也可以想好之後跟我說我幫你參考參考,但一定不要過火,大半年不聯係了,也要給她一個適應的空間,記住了嗎?

“還有,要把你的房間恢複原樣哦,那些我和文蘇最喜歡的玩具還得要擺出來哦,開學之後我們會去看望叔叔的。”葉君涵俏皮地笑了笑。

薯片袋不知不覺已經空了,一些小碎渣也都被無情地吞掉,葉君涵隻能舔著手指回味餘香。

後來韓毅大夢初醒般衝著自己連聲道謝,這讓自己更感陌生了,但是能看到韓毅的眼睛從紅腫無神漸漸堅毅篤定,她又打心底裡替這個好朋友開心。天漸漸黑了下來,他們沒多待,便各回各家了。

葉君涵還記得,要分彆的時候韓毅問了一句:“我們五個,還能像以前那樣嗎?”

“當然,我們五個始終都是我們五個。”

這是葉君涵的答複,也是她的初衷。她始終相信他們的關係,即便在最灰暗的時候也始終篤信。這是她從小便守護的感情,在她看來,這比親情更偉大,也更溫馨。而她知道,自己要始終做那個保持清醒的人,要做這份感情的催化劑和守護者。

不覬覦寸步不離的陪伴,也不迷失在分離的漩渦中,順其自然,畢竟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