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道的當天，文蘇醒得格外早，倒不如說是沒怎麼睡好，在衛生間裡用涼水拍打拍打發黑的眼圈。雖然他知道明天早上他還是會睡在這張床上，因為學校並不要求高一的學生住校，但他還是有些難以適從，像是今天和以往完全不同似的。

把書包擱在後排座，他靜靜地坐在副駕駛座上，爸爸專心地開著車，偶爾和著CD裡播放的粵語歌哼著小調。路過葉君涵家的小區，他情不自禁地盯著小區門口，也不知道同樣是今天報道的葉君涵走了沒有，和誰一起呢。

車子繞了個道，停在了許楊家門口，許楊背著一個藍綠色的書包搖搖晃晃地鑽進車裡，道了一聲：“叔叔好。”

爸爸答應著：“哎，好，許楊啊，瘦了啊。”

“謝謝叔叔。”許楊最喜歡聽到彆人說他瘦了。

“你們倆以後要好好照應著，高中可不同與初中了，學習要放在第一位了……”爸爸又擺起了家長式的嘮叨，許楊倒是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附和一句。也難怪，畢竟他是外人。文蘇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轉過身呆呆地望著窗外，從家走到何遇初中部的路，他閉著眼都能走到，而眼前這片沿途陌生極了，他還沒有適應這景色的變化。

學校門口和中考的時候一樣，圍滿了人，爸爸下車和文蘇叮囑了幾句便離開了，車子揚長而去吹起的風撩動著文蘇的衣擺，他竟然開始想家了。

在馬路的對麵，他和許楊遇到了剛從車上下來的陳若曦，紮著馬尾梳著空氣劉海兒很陽光地向他們跑來，文蘇覺得她比上次見到的時候開朗多了。

校門口兩側陳列著幾塊展板，上麵有每個人的分班，還有每個教室的具體位置。他們三個各自尋找自己的名字去了，人潮把他們衝散了。

文蘇從東側第一塊板子開始找起，單眼皮的眼睛被上午的陽光直射著，有些發澀並且睜不開，他一行一行地看過去，平移著踱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他忽然感覺到有人從後麵拍了一下自己，但又感覺可能是誰不小心撞到了吧，剛才這一會兒的工夫，他就被好多人踩過穿了沒幾次的新鞋了，他已經見怪不怪了，便又繼續沉浸在找名字的認真中。

沒過幾秒鐘，這個無言的召喚又從他後背襲來，位置和力度同第一次一樣，他感覺應該是遇到熟人了。在那一瞬間他有著很熟悉的感覺——一定不是許楊和陳若曦，半分鐘之前剛剛透過擁擠的人群瞥見他們在西側，難不成……是韓毅？不不不，不可能……況且這麼溫柔的拍打也不像是男孩子間的打招呼方式，然而考上何遇高中部的女生他就隻認識陳若曦一人而已……他帶著大大的疑惑轉過身去，陽光從眼睛裡褪去那一瞬間有些迷茫，他不禁揉了揉眼睛。

“葉……葉君涵！你怎麼在這？”文蘇驚訝得合不攏嘴。

“你猜啊。”葉君涵俏皮地回答。

“你不用去報道嗎？”

“嗯……”葉君涵像是故意把話題岔開，“你找到你在哪個班了嗎？”

“還沒有，我才剛剛開始找。”文蘇邊說著邊轉身想要繼續找

“好啦，不用找了，你在九班。”

文蘇瞪大了眼睛扭頭盯著葉君涵，小小的眼睛裡充滿了大大的疑惑，然後扯著葉君涵的衣袖小跑到九班的板子前，手指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劃過去，果然在中間的位置找到了“文蘇”兩個字，剩下全是一排排陌生的名字。

“陳若曦在十二班，許楊在三班，韓毅嘛……在七班。”葉君涵仿佛知道文蘇想問什麼。

“你來得這麼早啊！”文蘇叉著腰。

“那可不，校門還沒開的時候我就來了。”葉君涵握著文蘇的手腕，“走吧走吧，該去教室了。”

文蘇邁著沉重的腳步，雖然能在今天見到葉君涵很開心，但是疑惑還是占據了高地，尤其是葉君涵準備拉著自己進校門，他更迷茫了：“你……也要進去嘛？”

“跟我走就是了！”葉君涵看起來像是對這個學校特彆熟悉。

進了校門，高一樓便是正對校門的這棟，也是文蘇中考時候的考場，所以他並不陌生。他攔住葉君涵，雖然他很不想這樣做：“不用我送啦，你快去報道吧，彆耽擱了。”

“我已經報好道了呀！”葉君涵笑得很肆意，像是自己以前被她捉弄之後看到的笑。

文蘇下意識看了眼時間，才將將十點鐘，從實驗高中到這裡來怎麼也得半個小時，加上報道至少需要兩個小時……難不成實驗高中七點多就報道啊……文蘇越發迷茫了。

陳若曦的聲音襲來，文蘇抬頭一看，她正站在樓前台階上，向這邊招手。葉君涵駐足在一個宣傳展板前麵，摘下書包的左肩帶用腿抵著，翻出一張紅色的像是錄取通知書一樣的硬皮紙，遞給文蘇，然後迅速跑開，回頭朝文蘇喊一句：“結束後我在教室門口等你啊！”

文蘇茫茫然地翻開折痕，果然是直升的錄取通知書，上麵寫著“恭喜您通過直升考試並被我校錄取”，還有一些關於報道時間的細則，他很奇怪葉君涵為什麼要給自己她的錄取通知呢……不，等等，這張通知書表頭的校徽仿佛很熟悉，他又定睛一看，竟然是——何遇中學！

文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端著這張紙沒有刺眼陽光的樹蔭處前前後後看了十多遍，才終於相信了自己的眼睛。那一瞬間他有些啞口無言，抬頭望向已經跑到樓前和陳若曦並肩上台階的葉君涵，陽光突然變得柔和，在她臉上洋溢著。

文蘇百感交集，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剛剛從一個謎團裡掙脫出來沒想到又掉進了更深的窠臼中。他很奇怪為什麼葉君涵要瞞著自己，他抬頭又看到在兩個女孩子一旁陪笑的許楊，仿佛全世界都知道她來了何遇，隻有自己蒙在鼓裡。

疑慮和不安促使他寸步難行，要不是後麵熙熙攘攘的人潮湧來，他甚至想呆坐在樹蔭下不起來了。他們三個已經進了樓，文蘇把錄取通知書小心地折好，夾在一本厚厚的本子裡，然後抱著來不及拉拉鏈的書包，朝教室跑去了。

葉君涵在直升班，也就是一班，在三樓，而九班在二樓，所以文蘇不用擔心尚且在深淵中的自己會直麵她，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仿佛上一秒還在嬉笑，下一秒就恨不得暫時做個陌生人了。他隻能祈求在報道之後心情能平複一些。

報道還是持續了挺長時間的，新班主任和每一名同學都到講台上做了一下自我介紹，對於這個自我介紹，文蘇昨晚可是準備了一陣子的，想要繼續做班裡氛圍的掌舵者，第一次介紹就得驚豔到所有人。然而猝不及防的沮喪令他頓時忘了詞，站在講台上腦袋空空，隻說了一句“大家夥，我叫文蘇，很高興能和大家成為同學，以後多多關照，謝謝大家”，便下了台，也沒有心思去聽彆人的介紹。自我介紹環節之後便很快了，老師講了些開學的注意事項和要準備的東西後，便了了散了會，畢竟還有三年要講的東西，也沒必要濃縮在這一上午。

一個多小時的報道多多少少讓文蘇的平複了些，他更多想到的都是以後能繼續和葉君涵肩並肩上學了，對於之前的疑慮自然是淡忘了許多。他搖搖頭，昨天還在做著沒有沒有葉君涵的打算，今天就得重新編排了，這個轉變比早上沿途景色的變化，更令他無所適從。

直升班結束得很快，葉君涵早早地等在九班教室門口了。雖然文蘇從不安和沮喪裡走出來了，但疑慮還是蔓延心頭，也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所以他出了教室之後便徑直朝反方向走去了。

葉君涵一眼就洞穿了文蘇的心思，她跟上去攔住文蘇，從書包裡翻出一個小紙箱遞給文蘇，文蘇茫然地拆開，裡麵竟然是鋼鐵俠正版手辦，文蘇為了這個手辦攢了一個多月的錢了，他沒想到葉君涵會送給他，不禁令他“啊”地叫了一聲。

“算是給你賠禮道歉吧！”葉君涵後退到文蘇旁邊。

文蘇把手辦裝回紙箱裡，他感覺葉君涵就像是他腦中的一根中樞神經，知道這個手辦是自己怎麼都無法拒絕的禮物。他抿抿嘴問道：“那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一直瞞著我嗎？”

“因為我媽媽。”葉君涵頓了頓，“她前天才剛剛知道我直升考試的報考誌願其實是何遇，之前我不想讓她知道，我們倆住得那麼近，你又經常來我家，我怕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會說漏嘴，所以就一直沒有告訴你。”

“啊……”文蘇瞬間感覺自己錯怪了她，“那阿姨知道了之後什麼反應啊。”

“能有什麼反應啊，木已成舟，後天都要報道了她還能去給我轉學不成！”

“我……”文蘇對自己剛才的不理不睬很是愧疚。

“你肯定還想知道為什麼若曦許楊他們都知道吧，直升考試的時候是若曦陪我去的，後來暑假的時候我們一起出去玩遇到了許楊，他也不常來我家，所以我就跟他說實話了。對了，是我讓許楊暫且對你保密的，你可不要怪他啊。”

“是這樣啊，那你當初為什麼把誌願改成了何遇呢，能上國際班然後去英國讀書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夙願嗎？”文蘇轉過頭看著葉君涵的眼睛，他們已經順著樓梯下了樓，要從陰涼的中廳走到有陽光的院子裡去了。

“我也不知道。”葉君涵同樣注視著文蘇，“就當我是舍不得離開你們幾個吧！”

他們順著人潮走出了校門，路口拐角有一家小賣鋪，文蘇提議去買點飲料解解暑。

“啊！”文蘇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在街上蹦了起來，尷尬得想要找個洞鑽進去，“那我那天在燒烤店說得那些話豈不是……”

“噗哈哈哈哈……”葉君涵也回憶起了那個場景，駐足在街角笑得合不攏嘴，“你放心啦，我會把那些煽情的話暫且忘掉，等你考上大學翻出來再講一遍吧。”

“那時候說的話肯定就不會這麼幼稚了，到時候我肯定成熟穩重得百毒不侵。”文蘇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就你？”葉君涵扭頭狠狠地白了一眼。

他們在小賣鋪裡各自買了一聽冰鎮可樂。似乎對於可樂來說，解暑、解渴、刺激這種種的優點僅限於第一口，再喝就變了味兒了。

文蘇從小有啃指甲的壞習慣，無論被敲打了多少遍都改不了，所以他向來摳不開易拉罐的拉環。他連嘗試都沒有，很自然地遞給葉君涵，然後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貌似從小到大一直是葉君涵替他拉開，所以葉君涵也見怪不怪了。文蘇舉著這聽隻能由葉君涵拉開的可樂，舉過頭頂，嫣紅的瓶身後是湛藍的天空，他旁若無人地大喊道：“來，這次要敬我們共同的高中！”

葉君涵莞爾一笑，鏗鏘地碰了杯。

文蘇邊感受著可樂帶來的刺激，邊楚楚地看著麵前的女孩子，他心想，更要敬我喜歡的你，敬我們又能一起並肩上學的新的三年。

九月的風再一次反常地從南麵吹來，撩動著自己的衣擺和葉君涵稀疏的劉海兒。文蘇記得，上一次從南麵吹來的秋風席卷了一片蕭索，那時的他希望下一次會帶來無儘的溫暖和希望。

他再次看向麵前的女孩子，溫柔、美好，仿佛能看得到未來。他的願景應驗了，他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