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班長把一張《誌願填報表》遞到文蘇手中時,他猛地抬頭看了一眼黑板,占據整個右上角的數字已經昂首闊步挺進五十大關了。他有些茫然,平時他不太關注“中考倒計時”這一欄,每天千篇一律的生活也讓他對時間沒有了概念,他記得那裡本還是三位數,怎麼恍然隻剩下一個多月的日子了。
初中的最後這個學期沒有多少波瀾,也並無樂趣可言,每天就是對著卷子和練習冊大眼瞪小眼,不然就是偷偷枕在卷子上做著高中生的美夢,口水濕透了一摞。
文蘇肯定是坐不住的,每次任課老師剛轉身離開,他就從埋頭苦讀的同學間穿過去,溜到教室外麵去,撞到班主任來查崗,他就借口去衛生間或者是找老師拿卷子,隻要彆讓他在那麼沉悶的教室裡,像是個木頭人一樣呆坐著,他去哪都行。
其實班主任也知道他坐不住,但從來不強硬地束縛他,他不需要苦讀,這一點班主任心知肚明,與其讓他在教室裡作怪耽誤彆的同學學習,不如放任他去吧。
他總是穿梭於走廊和操場,即便教室在四樓,他也總是樂此不疲地爬上爬下。每到大課間他總是抱起擱在架子上的足球,叫上幾個不愛念書的同學,一起混入初一初二的隊伍裡。他總能在向著籃球場不經意的一瞥中看到韓毅的身影,熟悉的鴛鴦配色的喬丹,安德瑪的背心和短褲,也總能看到幾個初一初二的女生視線寸步不離地跟著。但令他感到詫異的是,這個學期很少看到韓毅和許楊走在一起,就連放學都隻能看到許楊到馬路對麵買上一根烤腸,然後獨自一個人朝家的方向去了。
難不成曾經形影不離的三人組,終究各自分飛了,他唏噓。
有時候他也隻是會拎著那個印著鋼鐵俠的杯子,接一杯溫水和幾個朋友站在走廊的窗邊聊天,或者是達達地跑上樓,假裝樓下沒水了,同樣接一杯溫水站在葉君涵教室外的窗前看風景。因為葉君涵要準備直升的考試,他不舍得打擾,他知道葉君涵一旦抬頭看見自己,一定會出來的。
等不到葉君涵的時候,他就四處溜達,偶爾跑去和在廁所裡偷偷抽煙的朋友扯扯淡,偶爾路過各個班看自己熟悉的朋友是不是又在睡覺或者搭訕女同學。他也是在那時發現許楊總是頭也不抬地埋頭做題,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他好奇地想上前問問,但刹住了腳步,他知道即便暫時脫離了韓毅,他也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寒暄。
他向來想要早日逃脫這個地方,去向高中,去向更高層次的地方,可是真要臨近離開,又有諸多不舍。這個他結交了眾多朋友的地方,這個仍然能陪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的地方,這個構造簡單自然又總是充滿陽光的地方。他突然想要黑板上的數字變換得慢些,想要跟每一個角落說聲再見再離開,他常有這種念想,即便他早已習慣告彆。
文蘇不假思索地在前兩個誌願裡都填上了“何遇高中”四個大字,這是他向來不曾變過的選擇,當然,他留了第三誌願給第一檔的高中兜底。或許在落筆第一誌願的“中”字前的那一瞬間,他有些後悔——是不是第一誌願可以留給實驗高中——每年的錄取線,實驗高中總要比何遇高上幾分的,如果說自己發揮足夠好,或許也能報上實驗。
他思緒萬千,隻是在那一瞬間想到了葉君涵,如果說真的有緣,會不會有機會和葉君涵坐上同一班去實驗高中的車呢……他搖搖頭,他清楚無論是爸媽、老師,還是葉君涵,都不會支持他這樣做的,畢竟他拿到了何遇的指標生名額,有三十分的加分,但同時也必須將何遇作為第一誌願的選擇,否則將失去這三十分加分的機會,如果發揮失常,可能隻能落到第三誌願了。
頓筆之後,這筆懸針豎完美地分隔開扁平的口,他寫得格外鏗鏘。
文蘇小心翼翼地捏著準考證的一角放到一個大小正合適的夾子裡,和桌子上的中性筆還有早就削好的鉛筆一骨碌塞進考試袋。空空如也的桌麵令他有些無所適從,牆上的日曆上清晰可見一個大大的紅圈圈住明天,旁邊醒目的字眼“加油!!!”
他重新翻開語文課本,最後再看了一眼《水調歌頭》,他自己也不懂如此琅琅上口的文章為什麼總是背不熟。
思緒漸漸飄遠。他回想起幾天之前見到剛考完直升考試的葉君涵,春風寫在了她如花的笑魘上,那一瞬間他真的不知道該替自己的好朋友高興還是該失落呢。因為學校在中考前放了三天假,他有幾天沒有見到葉君涵了,也沒有主動問她的錄取結果如何,仿佛已經心知肚明,不忍麵對罷了。也不知道葉君涵現在在做著什麼,是不是已經包好了高中課本的書皮,是不是已經規劃好了高中三年的方向,是不是已經和其他直升的同學留了聯係方式,已經有了新的朋友……
文蘇一點兒也看不進去了,他合上課本,手捧著日曆出神,快要十年的感情,會不會因為這一場考試而漸行漸遠,自己悄悄的、從來不敢表現出來的喜歡又是否隻是徒勞呢。他又回想起剛剛看到的“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對於他之所以背不熟這篇文章,他似乎恍然明白了。
一聲急促又悠揚的手機鈴聲拉回了他的思緒,是姐姐打來的。
“姐,這是給我找到英國姐夫的報喜電話嗎?”
“起開。”姐姐的語氣裡滿是嫌棄,“明天都要考試了你還想三想四的,怎麼樣,沒什麼問題吧!”
“你最親愛的弟弟有著多麼聰明的腦子,你還不知道嗎?”他習慣性地學電影裡耍帥地向後捋捋頭發。
“你可彆馬虎,一覺得題目不難就飄乎乎地數也不好好算,我可太了解你了。還有語文,那幾篇古詩詞你明天早上再看幾眼,加深下印象,多記幾個作文句式,彆老是把你那套流水賬似的小學生作文編上去了。物理得多分析分析受力,你總把支持力給忘了,考試時候一定要記得多畫畫圖。還有……”
“哎呀,行啦!”文蘇不耐煩地打斷姐姐的叮囑,他發現在囉嗦這個層麵上媽媽簡直絲毫不差地遺傳給了姐姐,“這些話你說了八百遍了!”
“說一千遍你也不一定記得住。對了,你那幾個朋友都報的什麼學校?”
“韓毅的籃球特長生已經有指標了,陳若曦的畫畫也是,他們倆和我一樣要考何遇,許楊一直沒什麼聯係,應該要衝一衝普高吧。”文蘇很平靜地回答。
“那葉君涵呢?”
文蘇不由得心頭一顫,故作鎮靜地說道:“她呀,她直升實驗,應該已經錄取了。”
“哎,可惜呀。”姐姐在電話那頭歎著氣,“你倆不能在一個高中了,那麼好看的女孩我還以為以後能給我當弟妹呢!”
文蘇嘟著嘴,默不作聲,仿佛嘴裡含了鉛一樣。或許他從來沒有想過能和葉君涵像電視劇裡那樣穿上西服婚紗,也不敢想象,他所期待的,僅僅就是能每天和葉君涵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做作業罷了,這是他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事情了。
“啊 ……”麵對姐姐這句超過自己思想範疇的回答,他不知道怎麼搭話。
“好啦,不打擾你複習了,替我向爸媽問聲好,今天就不給他們打電話了。你也彆看得太晚,養精蓄銳,明天好好考。加油,弟弟!”
“好”每次和姐姐打完電話文蘇都會感到一種釋懷放鬆的感覺,這次也不例外,“姐姐晚安。”
“哦不,午安!”他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時差表,趕忙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