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青猛然瞪圓了眼,瞳孔緊縮。
那個從金光中走來的人,她在同喚術形成的過去景象中見過,正是領兵出征的大燕二皇子。
他戰死在赤河,死前扶著大燕軍旗的杆子,哪怕刀□□入身體,鮮血流淌滿地,他也不願鬆手。直到他死去了,手中也緊握著旗幟。
居然是他......
又為何是他?
一個為國為民在前線奮戰到死英勇犧牲的英魂,為何會成為吸怨煉煞,禍亂人間殘害百姓的邪祟呢?
“那又是什麼?”玄野的目光死盯著那團不斷現形的黑氣,又不解地看了眼那個白衣男子。
黑氣才應該是魅尤才對,那那個從黑氣中走出來的又是什麼東西?
一旁是金光流動,一旁是黑氣纏繞。
直到金光彙聚在白衣上形成金色的紋路,黑氣也凝聚成了高大的人形,一張人臉緩慢地浮現。
他雙眼泛紅,徹底從沉睡中醒來。那雙狠戾的眼睛掃過周遭的一切,突然冷笑出聲,隨後微揚起頭,用他那冷厲的目光睥睨眼前的人。
“是你們把我放出來的。”
那語氣並非詢問。他哪怕還被困在陣中,可他的意識早已經在一點點蘇醒,周圍發生的一切,他自然十分清楚。
“鶴雲山的弟子啊!”
魅尤陰冷的雙眸望向玄野的方向,玄野緊盯著他,聽見他提及自己的師門,還是忍不住身形一抖,故作堅定得怒視他:“是又如何!”
魅尤低聲笑著,並不在意玄野的挑釁,而是看向他的身後,那個默不作聲的雲青。
這個女人他見過,在合幽穀之中。
魅尤是被鶴雲山封印的,會認出鶴雲山的子弟倒也不稀奇。隻是,雲青瞧著他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並不友善。
“你就是魅尤?”玄野提起自己的萬分警惕,將劍握於手中。
他哼笑著,並不認下也不否認,隻是轉頭看向另一個人。
“皇兄。”
他輕聲呼喚著那個人,那個已經一百多年未見過的人。
玄野與雲青皆是一驚,金光徹底消散,他們也才發現,這一黑一白二人,竟長了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皇兄?
雲青這才後知後覺,在同喚術形成的幻境裡,她看不清魅尤的長相,如今她才看明白,他作為大燕的二皇子,出征赤河大戰,在死後竟成了魅尤,他喚那人皇兄,那另一個便是大皇子了?兩人生得一模一樣,竟讓她認錯了。
可她未曾在魅尤的過去中見到過大皇子。
大燕的覆滅已經過去了一百多年,魅尤已經死過一次了,可眼前這個人,活到了五十年前,還和魅尤一起被鎮壓在陣下。
她未從他身上察覺到任何陰邪之氣,難道說,他也是道門中人?
可他又為何會被鎮壓於此?
雲青不禁皺起眉,她看見那個白衣男子睜開了眼,他沉睡許久,眼眸中帶著些許朦朧,疑惑地看著她。
直到他又聽到一聲皇兄,他才轉頭,看見眼前的人時,眼神瞬間清明。
“皇兄可是不記得我了?”魅尤自嘲地笑著,目光越發冷厲。
“你是想和我敘舊嗎?”他微笑著,目光分不清情緒。
魅尤像是被戳了痛處,眼中怒火中燒,咬著牙道:“皇兄可真是冷漠,一百多年未見,就想不起弟弟了,也是,皇兄是鶴雲山的仙人,弟弟卻已是一隻怪物,屍體都尋不到一塊,自然是瞧不上弟弟了。”
“果然是在死人堆裡待久了,說話這麼陰陽怪氣。”蒼樾嗤笑著,薄唇輕啟,說出口的話也並不留情麵。他的目光掃過一旁安靜站立,卻都武器在手蓄勢待發的雲青和玄野,忽挑了挑眉頭,伸手拽過玄野,將自己的大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
“乖徒孫,給師祖靠靠!”
蒼樾身量高大,哪怕玄野在同齡人裡已算個子高的,在他麵前也差了一截,蒼樾的手搭在他肩上,將大部分的重量放在他身上,幾乎快壓垮他。
然而,玄野強撐著不被他壓彎腰,腦中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說什麼?他說他是自己的師祖?
魅尤說他是鶴雲山的弟子,他自稱是自己的師祖,那便是衡陽真人的親傳弟子。
關於那位師祖,他在鶴雲山時曾多少聽師父師叔們議論過,對他的評價皆不太好,不是說他嬌貴難伺候,就是說他不用心修煉。今日居然能在這個地方碰上他?
玄野低頭瞧了眼他這衣袍上通身的金絲暗紋,還透著鶴雲山特有的氣息。這是鶴雲山隱藏的分辨之物,隻有長老及以上的前輩有資格使用,看來他身份並不簡單,能一眼發現自己,也是正常。
就在玄野還在因為突然出現自己的師祖而心中難以平複時,魅尤卻因為蒼樾的一句話怒不可遏。
煞氣頓出,陰風翻滾著似要撕裂他們的衣袍,魅尤雙目猩紅,垂於身側的雙手已經彙聚著黑氣,他抬手一揮,黑氣衝著還站不穩需要倚靠他人的蒼樾麵門而去。
雲青眼疾手快,腕間的束魂已經飛出,在僅剩半臂的距離時,將其絞殺。
“呦,這法器不錯啊。”蒼樾看著擋在自己身前與魅尤相抗的白衣女子,語氣調侃地說道。
“師祖,魅尤竟然是您的親弟弟?那您知道他的弱點嗎?為何不上去拿下他?”
蒼樾低頭,掃了一眼少年滿是期待的臉,隨即明了。
大概是聽多了鶴雲山諸人對他的評價,便也好奇他究竟是何實力。
那玄野還是猜錯了,他就是那樣的人。
蒼樾笑而不語,玄野轉了轉眼珠子,又問道:“那師祖您為何會和魅尤一起被鎮壓在這裡?那個女人說,布下這個陣的是太師祖。”
“哦?” 蒼樾挑了挑眉,眼底翻起一陣波瀾。
玄野又道:“那個女人會同喚術,可她又是道門之人,我看啊,就是一個背叛師門的……”
玄野話音未落,便被一陣威壓之力打斷了。
魅尤的黑氣幻化成一隻利爪,抓傷了雲青。白衣被抓破了幾道,血肉外翻,傷口之處還泛著絲絲黑氣。
魅尤的黑氣乃天下幽怨所化,被他所傷,傷口便會沾染上怨氣,若不能及時處理,那怨氣便猶如劇毒進入體內,受傷的人便會被占領理智後暴斃而亡。
雲青兩袖空空,之前撿了把桃木劍還能為她所用,如今桃木劍不知所蹤,她先前的行囊在到揚州前也被偷了,現在隻剩下腕間束魂,實在難敵。
此時的魅尤猶如失去了理智,他雙眼通紅,周遭陰風陣陣,黑氣幻化成一支支利劍,直衝他們三人而來。
雲青迅速抬手,結印,在她麵前立刻出現一道紅光,將所有箭矢打散,黑氣被山口吹來的熱風吹散。
“束魂!”雲青再次祭出束魂,一手的食指和中指並起立於胸前,念了一道符咒,隨即束魂迅速飛出袖間,盤旋於上空。
那紅繩像是無窮無儘地長,在空中一圈一圈盤旋起來,雲青一聲令下,束魂便將魅尤套入其中。
雲青捏住紅繩,往後拽緊,魅尤便被勒得痛苦不堪,仰天哀嚎。
魅尤的黑氣克束魂,一層又一層的紅繩被其灼燒,雲青的臉色也隨之變得蒼白。
“她是不是撐不住了?師祖,我需要去幫她。”玄野皺著眉,有些於心不忍。
雖然她可能是個背叛道門的邪修,可這一路走來,她都先一步替他替他們兄妹攔下了危險,當時在梧城還為他療傷。眼下他們麵對麻煩,他不能讓她一個人扛下一切。
蒼樾也注意到了她逐漸蒼白的臉色和搖搖欲墜的身影,他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搭在玄野肩上的手又用了幾分力,站直身體。
“卻霜!”
玄野的目光緊盯著前方狀況,眼見那紅繩就要燃儘,卻聽身旁的人突然開口,還未回頭去看,就見天邊一道星光劃過,一柄裹著流火的金光劍飛來。
長劍刺穿魅尤胸口,流火瞬間點燃他的黑氣,一陣劈裡啪啦聲響,魅尤倒地,痛苦地翻滾著,想要將身上的火撲滅,奈何他黑氣越多,流火越盛。
“伶舟徵!為何是你!為何是你!”
“徒孫,伶舟徵是誰?”蒼樾平靜地看著被火灼燒的魅尤,聽見他慘烈的哀嚎聲,拍了下玄野的肩膀,笑著問道。
玄野一愣,搖著頭說他也不知道。
那柄長劍帶來的流火隻能燒去魅尤的黑氣,並不會燒傷他,然而魅尤卻覺得有一股力想要將他的皮剝下,渾身上下劇烈的疼痛令他意識有些混沌,然而他的一雙眼卻死死盯著蒼樾,源源不斷的怨氣從他身上散出。
束魂早已回到雲青腕間,她撐不住搖晃的身子,單膝跪倒在地。
雲青換了個姿勢,盤腿坐於地,緩了許久才覺得腦中的眩暈停了。
她端正身子,再次立起手,雙指並攏,另一手的拇指抵在中指第二指節,托在右手的手腕下。
雲青皮膚白皙,手指細長,這個手勢她做來十分優美,蒼樾見了不禁微眯了眯眼。
雲青閉上眼,念起了經文。
那柄不知從何而來又不知為何帶著流火的劍雖刺傷了魅尤,流火也灼燒掉了魅尤的黑氣,但那黑氣是魅尤從世間眾人身上取得的怨氣煉化而成的,而他自身的怨氣還在他體內。
若要將魅尤徹底消滅,便一定要先保證他的怨氣儘數散了。
在淒厲的慘叫聲中,魅尤的怨氣如同抽筋扒皮般被剝去,烈火無窮無儘地燒,直到他化為一顆黑珠,漂浮在空中被一縷金絲纏繞著,送至蒼樾眼前。
蒼樾將黑珠收入掌中,隨即轉頭看向雲青,隻見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煙灰。
“他執念過重,已無法超度入輪回,我隻能將他魂體煉為鎖魂珠,永生永世拘於其中。”雲青微仰著臉,臉上神色淡漠,聲音清清冷冷。
蒼樾握緊了黑珠,那珠子在他手心閃爍兩下,冒著一點微弱的光。
他剛將目光從珠子上收回,卻見眼前的一抹白色忽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