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聯軍,給我住手!”響亮的女聲從樓下響起。
慕靜言虛虛地看向聲源地,是中午那個給了他餅乾的大姐姐。
她手裡拿著木質拖把,指著歇斯底裡的男人:“你這是家暴,再打下去我就要報警了!”
“報警?嗬!”慕聯軍並不畏懼她一介女子,向前走了兩步,“警察有什麼用?我被人追債的時候警察幫忙了嗎?我被投資商坑了的時候警察調查了嗎?”
陳雨婷直挺挺站著,沒有後退半步:“投資風險是不可避免的,天底下沒有穩賺不賠的買賣。但是如果你再動手,我就舉報你觸犯虐待罪和故意傷害罪,讓你進局子蹲個十年八年!”
慕聯軍知道她是個不好惹的,進局子這種話搬出來,他剛才在老人孩子身上找到的自信像戳破了的氣球,全都漏光了。
“切,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男人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提起慕靜言的後領要帶他走。
陳雨婷擋住樓梯,從口袋掏出帶著學校名稱和校徽的學生證,右手大拇指蓋住“學生證”三個字,嚴厲道:“我是XX大學的老師,因為慕靜言在數學競賽裡表現出色,教育局非常重視他,所以讓我把孩子接到學校單獨教育。”
“你不是扶貧乾部嗎?”慕聯軍狐疑地看著她。
這男人沒讀過什麼書,以前全靠吃了時代紅利才混出頭。乍一看學生證上的名牌大學的名字,又想到兒子確實在什麼“希望杯”的競賽上拿了獎,有點半信半疑。
“我身兼數職,既是老師也是扶貧乾部。學校想讓孩子進入我校的附屬小學就讀,一切學費全免,每個月給五百元補助。”陳雨婷臉不紅氣不喘地說著瞎話。
一聽有錢,慕聯軍也不管她真的假的了,立馬諂媚地彎下腰:“真的假的老師,免了學費還有錢拿?”
他被幾十個債主追殺,淪落到這鳥不拉屎的破村子,一年到頭賺不到多少錢。
土裡刨食能有幾個錢?統共四畝地,除掉人工開支,年利潤也就萬把塊錢。家裡三張嘴嗷嗷待哺,更彆提他在賭桌上一擲千金,巴不得把自己的底褲都押上。
錢就是他的命根子,親兒子也得靠邊站。
每月給五百,一年就是六千,還是白得的!
要是留著這小兔崽子,不僅沒錢拿,還多一張吃飯的嘴。
慕聯軍眉開眼笑,連連鞠躬:“領導您想怎麼辦就怎麼辦,這比崽子您隨便處置,我絕對不會插手。”
話音落,他踹了頭破血流的男孩一腳:“聽到沒,以後乖乖聽老師的話,讓我知道你調皮搗蛋,給你屎都打出來。”
這並非是勸兒子好好學習,而是通過虐待孩子來展現他的威嚴。
陳雨婷是給錢的金主,他得罪不起,隻能在無法反抗的兒子身上找回尊嚴。
“不許打他!”陳雨婷兩步上前,扶起滿臉是血的慕靜言,溫聲道,“能站起來嗎?走,我們去醫院。”
醫院……
這是個熟悉又陌生的詞。
課本裡,電視機裡,鄰居奶奶的嘴裡,醫院經常出現。
但是他有限的記憶從來沒有醫院的影子,那是個治病的地方嗎?可為什麼發燒受傷的時候,醫院從來沒治療他呢?
所以在小小的慕靜言心裡,醫院是個冷漠的壞地方。
“慕聯軍先生,請您配合我將孩子送進醫院,並且辦理轉學手續,事成之後我會給你五百元的報酬。”
有錢能讓鬼推磨,更彆提嗜賭如命的賭徒。
拿到五張紅豔豔的票子,慕聯軍像條哈巴狗一樣點頭哈腰,生怕哪裡冒犯到“領導”:“您放心,我保證把事情給您辦的漂漂亮亮的。”
村裡連個出租車都沒有,而回鄉的年輕人都返工了。
沒辦法,陳雨婷隻能抱著慕靜言在公交站牌前等。
失血過多,小孩有點害冷。
怕帶自己去上學的大姐姐嫌棄,他強忍著哆嗦,咬住嘴唇,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陳雨婷察覺了他的不對勁,焦急詢問道:“哪裡不舒服嗎?是頭很痛嗎?”
慕靜言憋紅了臉,聞言拚命搖頭,生怕哪裡表現的不好,領導不願意要自己了。
陳雨婷抓住他臟兮兮的小手,冰塊一樣冷。
“很冷嗎?”她把兩隻小手揣進口袋,用體溫溫暖他。
或許是她的溫柔攻破了小孩的心房,又或者隻是從未有過的溫暖陽光照在了身上,渾身的痛突然就變得難以忍耐了,慕靜言的眼淚決堤,大顆大顆掉在她手上。
“姐姐,我好疼,好冷。”他抽噎著輕聲說,“真的好難受。”
“不哭不哭。”陳雨婷用袖子擦乾他臉上的淚水,拉開拉鏈,把小孩整個裹進溫暖的羽絨服裡。
大姐姐身上香香的,暖和得要命,整個冬天他都沒有這麼溫暖過了。
像是書裡描述過的,模糊的記憶裡沉澱著的,媽媽的樣子。
公交車沒有上次擠了,陳雨婷抱著小孩坐在車後座。他頭上的口子仍然不住地淌血,很快把她的羽絨服也染紅了。
看著怪嚇人,和凶殺案似的。
“姐姐,你的衣服。”小孩也看見了這一幕,趕緊掙紮著要脫離陳雨婷的懷抱。
算了,臟都臟了。
陳雨婷把他緊緊抱在懷裡:“不礙事,回去洗洗就行了。”
車上人紛紛看著這個渾身是血的小孩,交頭接耳以為出了什麼事。
“你兒子這是摔得嗎?”一個老嫲嫲過來詢問,眼裡止不住的好奇。
陳雨婷不著痕跡地擋住小孩的臉,禮貌笑道:“是的。”
見她似有防備,老嫲嫲不再自討沒趣,坐回自己的位置。
慕靜言安心地靠在她胸前,聽她和那些八卦的女人交涉,生出被人保護的稀奇感受。
從記事開始,他的世界就被無數的詆毀謾罵謠言八卦包圍。
在家裡有父親狠厲的毆打,在外麵是人們看猴一樣的表情和意有所指的套話。
隻要他說出今日如何悲慘的遭遇,那些聽客就更加興奮了,語氣憐憫,但是目光裡分明是掩蓋不住的八卦和幸災樂禍的旁觀。
他們是可憐他的,但是和幫助他相比,人們巴不得看他更加可憐。能增加茶餘飯後的談資,還能借此表現他們有多善良心軟。
一直以來,他必須得直麵這些,用麵無表情的冷漠武裝自己,用沉默寡言的外殼保護自己。
這是頭一次,他不需要直麵那些八卦和看熱鬨的眼神,安然蜷縮在某個人懷裡,讓她為自己遮風擋雨。
這就是,安全的感覺嗎?
他生了倦意,眼皮沉沉耷拉下來,隻想靠著姐姐好好睡一覺。
好幸福啊。
醫院裡,看到幾乎成了血人的兩個人,排隊的人紛紛給他們讓了位置。
陳雨婷抱著小孩一路飛奔,慕聯軍就在屁股後頭屁顛屁顛跟著。
“大夫!大夫快看看他!”陳雨婷急得舌頭都快打結了,“剛才好好的,突然就叫不醒了,是不是失血過多休克了?”
醫生見這麼多血也是嚇了一跳,趕緊把孩子拉到搶救室。
陳雨婷頹然地癱坐在搶救室外麵,心如亂麻。
他在原來的時空活到了十七歲。
在那個時空,慕靜言就已經經曆了這些嗎?
這次情況凶險,難道是因為自己中午給他的餅乾和蘋果,讓慕聯軍把他痛揍一頓,有了舊傷嗎?
醫院的牆壁比教堂聆聽了更多的祈禱。陳雨婷默默地求漫天神佛,誰都好,來救救這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