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呔!每天一蘋果,賭狗遠離……(1 / 1)

腳步虛浮地落在地上,略微有點硌腳,難道是小石子?她低頭一看,好嘛,一地新鮮羊糞蛋,騷氣衝鼻。

十年前農村還沒改造,路邊坐落一排磚瓦房,牆麵都是用石頭磊成的,疙疙瘩瘩看著難受。

沿路全都是小菜園,種不了多少東西,但是鄰居都爭先恐後地占地方,生怕少種幾棵白菜。

崎嶇不平的地麵全都是圓咕嚕的羊糞蛋。一七年才出台禁製散養的政策,所以這種極度貧困落後的小山村還有不少人家養羊。

說來奇怪,零八年奧運會的時候國家增發了四萬億用來刺激經濟,不少城市都存在用工短缺的情況,這種小村莊的青壯年應該都去城市打工了才對。

陳父曾經下鄉做過村支書,一二年的時候他包的村就隻剩下老年人,沒道理那跳樓少年的家人賴在破落山村不走。

春節剛過完,不少車輛離開村莊返工。地上一片片全都是煙花爆竹的碎屑,瞧著紅彤彤的倒是喜慶。

還有三三兩兩的小孩在路上撿拾沒爆炸的炮仗,用香點著了再扔出去。

那炮仗撚子燃得極快,還沒落地就“啪”地炸開了,聲音巨響。

陳雨婷看得膽戰心驚,生怕他們被炮仗炸傷了,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心點,彆傷了手。”

誰知那群小孩互相對視了一眼,嘻嘻哈哈地把點燃的炮仗往她身上扔。

雖然沒被炸到,陳雨婷還是嚇得驚叫不停,連那袋零食都顧不上了,兩手一撒就開溜。

一個黑瘦的小孩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直挺挺地站在路中央,衣服破破爛爛活像個小乞丐:“快滾,小心我揍死你們這群小比崽子。”

熊孩子撒腿就跑,不像是怕了,反而像在躲瘟神:“他爹是個爛賭鬼,一身晦氣,離他遠點彆給咱們染上了。”

山路崎嶇,那幾個小孩簡直是攀岩走壁的小岩羊,蹦蹦跳跳地沒了蹤跡。

陳雨婷返回來,還驚魂未定。

看著路中間的小孩,從袋子裡掏出兩包餅乾遞給他:“謝謝你小朋友,這個送給你。”

小孩盯著那兩包餅乾,喉嚨吞咽,沒動,也沒拒絕。

見狀她直接把餅乾塞進小孩手裡,又拿出倆蘋果裝進他的口袋。

然後那兩個蘋果從口袋裡咕嚕嚕滾到地上,順斜坡滑了幾十米,孤零零地落在一堆羊糞蛋裡。

他的兩個口袋都是漏底的,與其說是口袋,不如說是兩片縫在衣服上的布。

陳雨婷深深打量著這個小男孩,瞧著六七歲的模樣,臉上身上都是臟兮兮的,根本看不出本來相貌。一頭狗啃過似的參差不齊的短發,耳朵全是凍瘡。下麵黑壓壓的眼睛空洞無神,嘴唇乾裂,還在滲血。

身上的衣服更是慘不忍睹,不知道從那裡整的破棉花套子胡亂一裁就是棉襖了,針腳雜亂無章,袖子一個長一個短,袖口亮的發黑,似乎幾年都沒洗過。

褲子很像陳父釣魚時候穿的那條,肥大肮臟,褲腿還破了道口子,一截枯瘦的小腿就直接暴露在寒冬臘月的冷風裡。

最冷的時候,他的腳上還是個漏腳指頭的涼鞋,襪子破了洞,幾根凍得泛白的腳趾耷拉在外麵。

“小朋友。”她不由得放柔語氣,“你叫什麼名字呀?你家大人呢?”

小孩不言不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羊糞蛋裡的蘋果。

“那個臟了,咱們不吃。”陳雨婷又掏出倆蘋果塞他帽子裡,“這個乾淨。”

男孩抿唇,終於從長長的睫毛底下覷她一眼,聲音嘶啞:“我叫慕靜言。”

沒有回答家人的問題。

名字倒是不錯,不像普通的鄉野人家能想出來的。

陶淵明的《五柳先生傳》形容過“閒靜少言,不慕榮利”,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淵源。

“死孩子,怎麼還不滾回來做飯?小心我揍死你!”潑辣的女聲劃破半個村子的天空。

慕靜言小小的身體不住顫抖,捏著兩袋餅乾,深深地看了陳雨婷一眼,轉頭跑走了。

地麵碎石嶙峋,他體虛乏力,跑得踉蹌。

確實到飯點了。

陳雨婷收回視線,搓了搓凍紅的手,在村口尋了家飯店。

十年前的物價不高,特彆是這種偏僻貧窮的村子,飯館來來往往都是熟客,一碗加了肉末和雞蛋熗鍋麵條隻賣四塊五。

說實話,自從上了大學,陳雨婷吃的麵條從來沒下過八塊,更彆提這種臥了荷包蛋的。

把公交車找回的零錢遞給店主,她邊吸溜麵條邊問道:“大爺,你們村子有個瘸腿男人嗎?大概三十啷當歲,有個七八歲的兒子。”

村子裡不缺瘸腿男人,但是缺了腿能找到媳婦,還生了兒子的,滿村就一個。

“你說的是村東頭那個爛賭瘸子?我看你眼生,不像本村人,勸你兩句,沒事彆去招惹他,一家子都是神經病。”店主大爺拿著白紙煙葉,卷了自製的旱煙吧嗒吧嗒抽起來。

一番吞雲吐霧後,十平方的店鋪裡全都是嗆人的煙味。陳雨婷趕緊兩口把麵條吞下去,問道:“那大爺知道他們家在哪嗎?”

“村東麵有條上了凍的河,他家就在河旁邊,門口有棵半死不活的楊樹。我還得勸勸你,能不和他們打交道就彆去,你小姑娘家家的,萬一出點事,以後怎麼嫁人?”

陳雨婷給店家道謝,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趕到村東頭。

這裡果然臥著條上了凍的小河,因為遠離城市,所以河水看著還挺清澈,隻有幾個花花綠綠的塑料袋堆在岸邊。

確實有棵半死不活的楊樹長在河邊,但是旁邊那棟土屋讓她有點遲疑。

真不像現在的年代住人的房子,整體用黃泥搭建,雨水衝刷留下道道縱橫的溝壑。

零幾年開始,再窮的人家都得有個小磚房了,怎麼還有人家住在土屋裡?

木門臟兮兮的,上麵的漆都生了鏽。陳雨婷站在門外許久,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壓垮那個少年的是貧窮嗎?

這倒是容易,一零年代以後就有許多包村的乾部專供扶貧脫困的工作了,自己把他們家的情況上報給扶貧乾部應該就行了吧?

她頓時看到了希望,興奮地在腦海裡呼喚係統:“我知道怎麼救他了!”

院子裡突然傳來碗筷摔碎的聲音,尖利的女聲和男人憤怒的嘶吼混在一起,接著就是沉悶的□□碰撞聲和桌椅翻倒的動靜。

陳雨婷趕緊敲了敲門,大喊道:“有人在家嗎?”

門內的嘈雜驟歇,過了五分鐘,門打開了,一個看著斯文溫和的男人問道:“有什麼事嗎?”

他很年輕,穿著也得體,膚色很白,整個人散發著同這個村落格格不入的書卷氣。隻是男人洗得發白的外套上還殘留著沒擦乾淨的醬油色,舉止又帶有刻意的溫文爾雅,看著矛盾又割裂。

男人用身體擋住了門內的景象,她看不見裡麵,一時也找不到拜訪的借口,隻能信口胡謅:“那個,我是市裡來的扶貧調查員,想問一下最近有什麼需要的嗎?”

不知哪個字觸動了他的神經,男人白皙的麵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眼睛裡的怨毒和自卑如有實質,簡直要變成毒箭紮穿麵前的女人。

陳雨婷被嚇到了,後退兩步,就看見男人額頭和脖子上脹滿青筋,聲嘶力竭地吼道:“滾!去你他媽的扶貧乾部,扶個屁的貧!老子不需要你們的憐憫!都給我滾!”

他摔門而去,院子裡鍋碗瓢盆落地的聲音再度開始。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也不再顧及門外的人,男人瘋了似的大吼道:“都給老子去死!他媽的都去死!老子當年春風得意的時候不見你們,失意了倒是都圍過來看老子笑話!都看不起老子,都去死啊啊啊啊!”

陳雨婷生怕他拿著把刀把自己捅死,趕緊躲到旁邊的巷子裡藏起來。

這個男的是怎麼回事?有手有腳不出去打工,寧願窩在漏雨的土房子裡,還極度敏感自卑,像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