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對勁 高利貸,狗都不借。……(1 / 1)

將人裡裡外外擦過一層紅花油後,張青把李楓叫出去。

“你真打算替他把錢還了?”

眼睛盯著張青背上的翅膀,李楓道:“嗯,不然怎麼辦,我怕他們把這孩子打死了。”

“哎,小宋是可憐,高利貸的錢可不好拿。”

“他父母呢?”

“哪有父母啊,他爸把他媽打跑了。”張青繼續道:“天天喝得找不著家,大冬天菜地裡睡一宿,被發現時倆蛋都凍硬了。”說著,雙手在下麵比了兩個圈,“孩子才5歲。”

悲苦氛圍裡,李楓差點被張青的姿勢逗笑。

他抬手覆上下巴,手動壓下嘴角,“就他自己怎麼還能欠這麼多錢?”

“他奶還活著呢,倆人天天靠孩子采藥那點錢過日子。”張青比了個數,在李楓詫異的表情下,道:“大上個月他奶中風,沒法子了才借的錢。我媽還給100呢。”

李楓順著門框蹲下,沉吟思索片刻,“我看他家就他一個人,沒治好嗎?”

“好不了,天天吃藥。”張青繼續在說,“錢供不上,孩子隻能再去借,他奶能不知道家裡有多少錢麼。”說到這裡,他皺眉歎了口氣:“上個月床頭一根繩,吊死了。”

看著張青用手比了個對號卡在自己脖子上,李楓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沒申請低保補助?”

張青向身後屋裡指了指,然後低頭看著蹲在地上的李楓道:“他奶好像是黑戶。”

奶奶是黑戶,孩子總不能也是吧。

“那孩子呢?”李楓問。

“再說了,一家子加一塊兒沒念過十年書,知道啥啊。”

李楓垂眼,說不出話了。

想起剛才李楓的問題,張青也跟著泛起疑惑,貼著他坐到地上,“你說也怪,我小時候他爸不那樣兒,好像是結婚一年後突然就變了。”

李楓側頭,看向身邊那一大坨問:“受刺激了?”

“好像是。”張青探頭向李楓靠近,用隻能二人聽見的聲量,神秘兮兮道:“我們私下管小宋叫石娃子。”

李楓沒明白,在心裡轉了一圈,問他:“石頭的石?”

張青點頭,“誰也沒見過他媽大肚子,突然就蹦出個孩子,他奶為這事兒還鬨過一陣。”

“鬨什麼?”李楓問。

“不知道鬨啥,就天天哭,從早哭到晚。”張青像想起什麼,渾身一激靈,“厲害起來,能把一村的狗都哭得直叫喚。”

“不會是綠帽子吧。”

想起上一世趙茉芳對宋昱良的態度,李楓又覺得不太可能。

她對宋昱良很冷漠,無愛無恨,就是單純想吸血。

他媽吸的可純粹了。

要真是綠帽子,趙茉芳跑的時候怎麼可能不把孩子一起帶走呢。

果然,他看見張青搖頭,背上的翅膀一展,一股風從屋裡刮起,吹得房子裡所有門猛地大開,有陽光從屋外照進來,打在二人身上。

他看見夢裡的張青飄在跟二樓連接的天花板上,低頭看著自己,臉上不再是他熟悉的表情,但聲音卻沒變。

張青說:“不是這回事。”

預感到夢可能要結束,李楓立刻跟著站起,剛想說話卻被一聲咳嗽打斷。

是宋昱良醒了。

李楓側身對著屋門口,站在灑進客廳的陽光裡。

與之相對,光被阻隔在門框外,裡麵一屋暗色。

醒來的是成年後的宋昱良。

他赤著上身坐起,被子滑落,露出滿是淤痕又青白腫脹的上半身。

像根五顏六色且被融蠟一層層包裹變大的短燭,上半身插在床上,下半身隱在大紅色被子裡。

二人麵朝相反方向,卻都側身偏頭看著對方。

被黑漆漆的眸子一錯不錯盯著,李楓覺得自己從沒這麼恐懼過,呼吸停滯,血液凝固在腦子裡。

“哥,再見一麵吧。”

坐在床上的人明明沒開口,李楓卻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聲音。

想要移開雙眼,卻完全無法做到。

他在心虛。

因為一輩子就是一輩子,好賴他其實都無所謂。

所以憑什麼。

他看見望著自己的黑眸裡漫出兩股黑水,順著成年宋昱良的臉逐漸延到李楓腳邊,夢裡的世界像陷進流沙,一點點黑暗下來。

“汪!”

醒來後,李楓緩緩睜開眼睛。

一張狗臉橫在他腦袋上,大舌頭在他眼前一甩一甩。

“汪!”

李楓從床上坐起,抬手摸上花妞脖子。

“李楓。”張青推開虛掩的房門,站在門口,手上拿著一雙筷子,探頭衝李楓道:“吃飯啦。”

圍著圓桌坐下,張爺爺坐在李楓對麵,帶著頂深藍色行軍帽,身上瘦臉卻很飽滿,下巴上蓄著短白絡腮胡,笑眯眯瞅著李楓。

“娃娃住著習慣嗎?”

李楓也笑著回他,音量比平時高些:“習慣的爺爺。”

“下回去山裡叫上阿青,你倆做個伴兒。”說著指向正扒飯的孫子。

“好。”李楓想了想又道:“爺爺,您對宋昱良奶奶還有印象嗎?”

布滿溝壑的臉好像一瞬間愣住,沒等李楓看清那表情的含義,便聽他歎了口氣道:“哎,是個可憐人。”

“是呢,要是發病時直接死了,還能少遭點罪。”張青媽媽一邊插話,一邊夾起一塊紅燒肉送到李楓碗裡。“這肉燉得挺爛,吃。”

看著碗裡的肉,李楓正為難時,一雙筷子伸過來,夾走了它。

把肉從李楓碗裡夾走後,張青動作流暢地將它送進自己嘴裡,邊嚼邊說:“媽,他不愛吃肉,還挑食,讓他自己夾。”

李楓衝張母抿嘴笑笑,“我自己來就行,謝謝阿姨。”

後麵沒人再提宋昱良奶奶的話題,李楓也沒找到合適的切入點,一頓飯吃地他心事重重。

睡過一覺後,李楓感覺自己膝蓋沒那麼痛了,隻是走路和上下台階時刺痛較為明顯。

還行,能忍受。

等大家都吃完飯,李楓幫張母一起收拾桌子。

“不用不用,我來就行,你去跟張青看電視吧。”

“沒事阿姨,倆人弄得快。”

張爺爺吃完飯去外麵溜達消食,張母在廚房洗碗,整個客廳裡隻剩下李楓和張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大門開著,正對沙發,李楓坐在外側。

晚風浮動,帶進些雨後仿佛冬過春來般的味道。

電視裡播著去年的春晚小品,張青有時被逗地哈哈大笑,有時跟小品演員搶話,笑地前仰後合。

李楓不解,歪頭看他道:“你不是都知道他要說什麼嗎?”

“知道有知道的笑點,你不懂。”張青傾身從茶幾上挑出兩塊兒糖,視線依舊放在電視上,手伸向旁邊問:“吃糖不。”

“謝謝。”李楓從他張開的手裡選出一個檸檬硬糖拿走。

這時張青才終於把視線從電視上移開,轉頭看向李楓,審視一樣在他身上轉了一圈。

“怎麼了?”李楓問

“沒。”張青回頭,繼續看電視,“覺得你好像怪怪的,摔一跤摔客氣起來了。”

李楓沒說話,不再看他,繼續盯著電視。

直到張爺爺遛彎回來,他倆還在看電視。

大概到晚上11點,播到一部苦情劇,女主正因失去孩子嘶吼悲鳴。

這時歪身側靠在沙發扶手上的張青突然笑了。

笑聲讓李楓回神,轉頭看他,“怎麼了?”

“你有話就說,裝啥大尾巴狼。”張青右手握拳,抵在嘴前,眼角笑出水光,一條腿抬上來搭在另一條腿上,“看得都快睡著了吧。”

麵上一澀,李楓有些不好意思,他正愁不知怎麼開口,於是順著話接道:“你明天去鎮上嗎?”

“你要買東西?”

張青探身從果盤裡取出一顆蘋果,在身上蹭蹭,然後啃下一大口,挑眉看著李楓。

學著張青靠在另一邊扶手上,李楓搖頭,儘力讓自己表現自然些,“不是,我想取點錢。”

張青聽罷,先拉長音‘哦’一聲,然後擺擺手,回頭繼續看電視,蘋果啃得哢哧哢哧響。

“用不著嗷,年貨早買好了,啥也不缺。”

“我手上沒錢了,取點備用。”說著李楓拿出錢包,取出張銀行卡,遞過去,“密碼778899”

接過卡,張青隨手放到茶幾上,問道:“取多少?”

電視裡女演員哭得梨花帶雨,扮演父親的男演員從後麵抱住她,二人一起跪在病床下。

“...7000吧。”悲傷的音樂從電視裡傳出來,李楓改口:“7600吧。”

“啥?!”張青呆住,眼睛瞪大,在卡和李楓之間來回幾次,猶豫問道:“兄弟,你是不背著我吸毒了。”

其實李楓也沒打算瞞。

以自己對張青的了解,早晚都得被他看出來,於是把替宋昱良還錢的事說了,順勢拜托他把錢送去廣信貸,剩下的部分帶回來。

看著眼前人,張青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風中淩亂。

相處4年,他覺得自己差不多能摸透李楓七七八八。

替彆人還錢這種事也不是說李楓做不出來,隻是前提條件還不夠。

起碼得等到對方在他麵前被打到人事不省,否則李楓絕不可能主動幫還這麼多錢。

大二時有個舍友因為跟女朋友煲電話粥,耽誤第二天要交的作業,而李楓正好跟他修同一科。

那人裡外暗示,李楓都沒搭話。

洗漱時,他跟李楓一塊兒在水房刷牙,他笑李楓木訥。

往回走時,李楓才道:‘聽出來了,但我乾嘛要主動借他抄。’

這是嫌對方有求於自己,還拐彎抹角不明說呢。

張青覺得人就像一個空瓶子,他自以為已經將李楓這瓶灌到七八十,但今天他卻有種瓶子突然漏了的感覺。

從沙發上坐起,張青雙腿盤起,語氣不再調笑,正經看著他道:“你不對勁,那小子送你去醫院時跟你裝可憐了?”

“沒有,彆瞎想。”李楓搖頭,準備起身。

手腕被拽住,他再次坐回沙發。

“我也覺得不能,那小子不孬。”手在下巴上摩挲幾下,張青又道:“那你怎麼知道他欠錢的?還這麼具體。”

心臟劇烈跳動,李楓一時想不出合適的回答,輕掙兩下手腕,沒掙開。

深吸口氣,輕輕吐出。

在審視的目光中,他終於扭頭,正視道:“自行車借我吧,明天我去取錢。”

話音剛落,張青便放手,將雙手舉到頭兩側,擺出個投降的姿勢。

“不問了,不問了!我去,我去!”

這天晚上,李楓到半夜3點才睡。

第二天早上張青見他還沒醒,於是也沒打招呼,騎上自行車就走了。

廣信貸寫字間。

張青進去時手上拿著信封,一遝兒人民幣最後隻換出一張A4紙。

回來直接扔到李楓腿上。

“高利貸,借的是狗。”

“......”

“不對,狗都不借。”

“謝謝啊,麻煩你了。”李楓失笑,收起借條衝他道謝。

這次被客氣,張青倒是沒多大反應,他一轉身也坐到床上,雙臂向後一撐,“5千轉頭就變6千,他們怎麼不去搶。”

“趁你病,要你命嘛,正常。”李楓也撐在床上,看著燈管出神。

現金剩1600,一會兒趁宋昱良還沒采藥回來,悄悄塞到他家裡1000,再到村口水果店花300買點水果。

還剩...300。

加上卡裡餘額,等於他現在身家隻有1500。

......

高利貸。

狗都不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