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村口,宋昱良下車後跑到另一邊,扶出小小殘的李楓。
一下車,李楓就看見有個像熊一樣的可疑人士向自己跑來。
張青身高快190,上學時校籃球隊不止一次向他拋過橄欖枝。奈何他的運動細胞可能在他還是顆卵的時候就被榨乾了,球打得那叫一個寒磣。
隨著距離拉近,那張臉也逐漸生動且清晰起來。
方形臉,寬額頭,兩條濃眉野蠻生長。單眼皮,三角眼,鼻子直且大,像顆導彈要從臉上發射出去,嘴巴偏厚。
總結:看上去是張能打野拳的臉。
但也是上一世裡,唯一算得上跟李楓當過朋友的人。
大學報到時,李楓揣著母親給的學費,父親給的半學期生活費,提著便宜弟弟替換下來的紅格紋行李箱,獨自一人走進寢室時,張青是唯一一個跟他搭話的人。
後來他們自然而然成了搭子,飯搭子、上課搭子、考試搭子。
直到畢業前,他們幾乎天天在一塊兒。
是什麼原因讓他們逐漸疏遠了呢?
“阿青哥。”等張青跑到他們麵前,宋昱良喊了一聲。
他想起來了,是因為宋昱良。
這小子後來不喜歡他跟彆人走太近,漸漸他也就不再回複張青消息。
區區一個朋友而已。
起初李楓沒想那麼多,就像一直吃A牌的椰子味雪糕,某天店老板跟你說:‘B牌更好,嘗嘗,嘗嘗。’你嘗了一口,發現B牌不僅椰子味更濃,且便宜又大碗,那A牌自然就被優勝劣汰了。
真正發覺老牌子獨特,是上一世趙茉芳找來那年。
那年資產泡沫暴雷引發金融危機,當時很多行業都麵臨裁員,李楓自然也不能幸免,加上趙茉芳催命鬼一樣的要錢,自己隻能和宋昱良四處找兼職填窟窿。
也是在那一年,許久沒聯係的張青偶爾會把自己公司裡不接的散單子介紹給他。
直到重生前,張青幫襯了他許多。
“哎,得虧你心細,要不這會兒他指不定在哪泡著呢。”張青說著,抬起熊掌拍了拍宋昱良的頭。
回憶被打斷,李楓向前跳了一步,越過宋昱良,轉頭看著他道:“我跟你青哥回去就行,你也回吧。”他低下頭,看著對方腳上炸線的黑色魔術貼涼鞋,“今天謝謝你,改天哥請你吃飯。”
宋昱良也沒打算送李楓回去,跟張青交代幾句注意事項,臨走前瞟了眼低頭不語的李楓,撇撇嘴,人就回了。
等看見自家土房時他才想起來,昨天采了不少藥,換了不少錢,本來他打算今天買兩個饅頭當晚飯來著。
香噴噴軟呼呼的饅頭沒吃上,背了個石心饅頭走到天都黃了。
石心饅頭好像還不怎麼領情。
推開院門時,宋昱良皺眉,撅了撅嘴。
石心饅頭李楓這會兒正被張青夾著走在土路上。
膝蓋比之前好了一些,但還是會痛,李楓幾次抬頭看向張青,沒忍住,“快到了嗎?”
聽到李楓的問題,張青一臉納悶,“這不前麵就是嗎。”
李楓尷尬,他確實是忘了張青家的具體位置,畢竟上一世他也隻在剛畢業時來過這一次。
還沒等李楓想到怎麼回,張青自己就替他想好借口了,“我就說少熬夜,這記性比我爺都差。”
行吧。
到了門口,張青騰出一隻手開門。
入眼差不多春晚舞台那麼大的前院,散養了些雞鴨鵝,到頭是自建的二層小樓。
他們住在二樓,張青父母住在一樓。
房子後麵有一大片玉米地,都是張青家的。
“汪!”
一隻大狼狗從房子裡衝出,眼看要撞上,張青忙抬腳虛踹過去,“去!去!你乾爹已經不是你一天前的乾爹了,上一邊兒啃腳去吧。”
沒撲上來,花妞便圍著他們轉圈圈,一邊被親爹踹一邊跟著他們往裡走。
因為腿受傷,行動不便,張青媽媽把他們的臥室騰出來給李楓住。
等人都出去,世界終於清淨下來。
李楓高舉雙手,以一個萬歲的姿勢向後倒,身體落在印滿牡丹花的紅色大床上,跟頭頂的雙排燈管對視幾分鐘後,他掏出上衣口袋裡的手機舉到眼前。
老古董了。
諾基亞6700S,比行李箱晚淘汰三年到李楓手上。
手機通體金綠,比煙盒稍窄一些,雖然到李楓手上時已經被用了三年,但看上去還跟新的一樣。
他將拇指按住手機向上一滑,藏在第二層的小鍵盤顯現出來。
滑上,滑下,滑上,滑下。
手感魔性,李楓沒忍住鼓搗一會兒才開機。
開機鈴聲是Nokia Tune。
開機畫麵剛結束,好幾通未接來電蹦出來,都是張青的名字。
點開通訊界麵,按照記憶中的號碼嘗試撥出,響了沒幾下便被接通。
接電話的是個女人,李楓立刻掛斷。
又嘗試了幾次,都不是記憶中的聲音。
最後一次嘗試時,是個聽起來四十歲左右,很不客氣的男人接的,“誰啊。”
李楓眼睛一亮,“你好,請問是廣信貸嗎?”
“借錢?”
“不是,我還錢。”李楓斟酌道:“宋昱良,兩個月前他應該跟你們借過五千塊錢。”
咂摸這個名字半晌,那人也沒想起來,於是讓李楓等他一下。
紙張翻動聲從聽筒裡傳過來,李楓耐心等待。
也就半分鐘,那邊道:“張家村的宋昱良?”
李楓答:“是的,明天我就讓人把錢送過去。”
就算不打這個電話,明天李楓也會見到廣信貸的人。
隻不過到那時,宋昱良早就被揍成豬頭了。
那頭想起剛才電話裡這小子說五千,提醒道:“可不是五千啊,算上利息你一共得還六千。”
掛斷電話後,李楓晃了晃垂下床的腳,腳後跟撞在側麵的木板上發出‘噔噔’兩聲。
張青在客廳裡幫他媽摘韭菜,聽見動靜,氣沉丹田嚎了一嗓子:“餓啦?一會兒炒韭菜,你要是餓了就先吃!”
李楓也不甘示弱,嚎了回去:“韭菜好啊!”
像吐出一口空氣波,裹著小心眼兒,一起被李楓吐了出去。
窗外蟬在叫,雞在叫,鴨在叫,狗在叫...不對,是張青在學狗叫。
各種聲音雜糅在一起,透過半開的窗戶傳進來,填滿小心眼被吐出後留下的空檔,李楓漸漸陷入沉睡。
迷迷糊糊間,他發現自己正蹲在院子裡,手上拿著碗往狗盆裡撥飯,由遠及近隱約傳來幾道叫喊,眨眼功夫,聲音就到門口。
李楓抬頭,正好看見宋昱良從院前跑過。
從看到臉到變成後腦勺不過一瞬之間,但李楓就是覺得自己好像被看了一眼。
人影消失不到兩秒,一塊磚頭順著拋物線從右向左飛了過去,正好砸在院牆上露出的半個後腦勺上。
一磚頭砸得瓷實,那半顆腦袋像地鼠一樣嗖地消失。
幾個穿著花襯衫,脖子上帶著筷子那麼粗的金項鏈的小混混也從院前跑過,追了上去。
李楓當即扔下狗盆,解開套在旁邊木樁上的狗繩,踹了花妞屁股一腳,一人一狗前後衝了出去。
“殺人啦!殺人啦!張青!張青!”李楓喊得聲嘶力竭,把隔壁院子裡的狗都喊醒了。
說實話,他都沒想到自己能喊這麼大聲。
也不知道張青是從哪出來的,李楓看見他雙手一邊握著一把菜刀,義憤填膺的飛出來。
沒錯,是飛。
熊背上長了對大白翅膀,嗖地飛進場,擋在自己和混混中間。
這一刻,李楓篤定,他做夢呢。
舊日重現,關於前世記憶的夢。
七八個混混裡一個年齡大些的,穿著件明黃色的花襯衫,臉上有道疤從額頭斜掛到鼻梁,右腳踩在宋昱良肚子上,雙手抓著他的衣領,側身看著雙刀張青,一臉驚愕。
“法治社會啊!械鬥三年起!”
隨後那人下巴一揚,混混二三四五號齊齊動作,把手分彆往衣服或褲腰裡伸。
李楓見此,心想反正是夢,龍吸水猛進口氣:“殺人啦!耍流氓!偷小孩兒啦!”
一嗓子吼完全場寂靜無聲。
為首的混混被這套嗑嚎得愣住,手上卸了力氣。
宋昱良像根麵條般呲溜一下滑到地上,腦袋在地麵彈了兩下,徹底暈死過去。
“多少錢?我替他還。”不等對麵開口,李楓先發製人。
混混維持著躬身扯人的姿勢看著李楓,臉上還有些呆滯沒緩過來,“六…六千。”
李楓愕住,下意識把嘴合上,閉得比蚌殼兒還緊。
張青顯然也放棄了武俠夢,‘千’音剛落,他猛地側首,下巴壓低,咧嘴衝李楓擠眼:‘回吧。’
此時宋昱良躺在地上,還有些稚嫩的臉上、鬆垮脫線的脖領上都沾著星星點點血跡。
李楓一咬牙,“明天你們來取錢。”
混混哎呦一聲,直起身,腳也從宋昱良肚子上拿下來。
“好!衝著過年,緩你一天。”說著湊近幾步,隔著張青指向李楓,“明天我來要是沒見著錢,彆怪哥兒幾個一人一個八十,給你家裝修裝修。”
混混一行洋洋灑灑地走了,李楓盯著那些背影一動不動。
“汪!”
低頭看向腳邊,花妞像個癡呆兒一樣坐在地上,大舌頭大尾巴在空氣裡一甩一甩。
李楓眸中寒光一閃,頓時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
要不拿花妞抵債算了。
他也就是想想,混混走後,還是老老實實跟張青一起把宋昱良抬回屋裡。
擦乾淨宋昱良臉上的血,把他被扯壞領子的衣服脫下來。
好一個姹紫嫣紅。
虧這小子還能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