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雜 到了飯堂時,沒幾個人還停留,銀……(1 / 1)

扶光照徹 池上暝丷 4284 字 2024-05-01

到了飯堂時,沒幾個人還停留,銀蒼疲憊地接過廚子不耐煩賽過來的碗,飯菜湯汁混在一切,因為劇烈的動作從碗邊溢出不少,湯汁還帶著餘溫。

“臭小子,連個碗都端不穩!”廚子口氣不好地把碗奪了回去,又添滿了再塞給他。

銀蒼摸索著找了個位置坐下,碗放在桌山,左手按在碗壁上,拇指貼著碗的邊緣,右手拿著木勺,除了最開始的幾天拿到的是筷子,後來廚子隻給他一根木勺。

銀蒼沉默地進食著,他的用餐規矩挺好,看起來是接受過教導的,隻有勺子偶爾磕碰到碗上的聲響,看不到他嘴巴的動作,連咀嚼的聲音也很小,等到飯堂裡的人走光後,就隻剩下了一片死寂。

他吃完飯,碗中還剩不少殘渣,主人如同看不見一樣,剛放下碗就被人快速收走了。

“吃完了就趕緊滾,天天來的這麼晚,耽誤老子休息……”廚子的聲音漸漸被水聲掩蓋。

廚子是山下請來的普通人,長相粗獷,膀大腰圓的,一身乾活練出來的腱子肉,總是一副凶狠惡煞的樣子很不好惹,嘴裡永遠沒幾句好話,都是罵罵咧咧的。

雜役們對他很是有幾分不滿:修行後對普通人高高在上的俯視,卻又畏懼他,那體格不是開玩笑的,他們這點修為頂多身體好一些,學的術法跟殺傷力沾不上邊,要真打起來還說不定是誰吃虧。何況這廚子在青山門待的時間不知道多久了,跟幾個管事還有幾分熟識。

都是敢怒不敢言。

銀蒼出了飯堂,照舊找地方去練劍。

中午這段最是酷熱的時間,門內便沒安排他們乾活,美名其曰讓他們修煉,但勞累了一上午的人都隻想休息,這會還能堅持修煉的寥寥無幾,更彆說像銀蒼這樣練劍的。

練劍的地點在演劍台,一處被平了的山頂上,四麵開闊,罡風凜冽,在正午時分更像是個處刑地,卻是青山門難得的修煉場所,隻是受的罪太大,外門比起來這受苦,更願意去巴結幾個大人物,提升還來得快些,這是青山門一貫的風氣了,內門弟子有更好的自然瞧不上。久而久之這裡便荒廢下來,前幾年掌門開恩,準許雜役們到這來修煉。

風刮得人生疼,銀蒼用不起藥,背上的傷口隻是簡單用布條纏了一下,他體質特殊,等著傷口慢慢愈合就行,雖然免不了多吃幾分苦頭。

這傷口沒影響到他的動作,任誰也看不出他身上還帶著傷。

銀蒼很喜歡這裡,悠遠的天廣闊,飄蕩的雲就像在他的頭頂,觸手可及,日華灼人,也驅散了寒意,沒有具現化的惡意,雜亂的耳鳴暫且停歇。

他的心也是靜的,握劍的手平穩沒有一點顫抖,就算刺客他身上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也已經有了幾分劍修的樣子。

後至的人不做聲,暗中觀察銀蒼,這個人練劍的樣子跟他受人欺淩時逆來順受的模樣仿佛割裂成了兩個人,他不止一次撞見過銀蒼被其他雜役欺負,不止他一個人見到過,他們這些人有些成了幫凶,有些事不關己,漠視不理。

他沒再多看,在銀蒼另一端抽出了刀,動作大開大合,是完全不要命的招式,每一式都是殺招。這刀法是他的次奇遇,是他想要擺脫雜役身份的憑證。

他沒有避諱銀蒼,並非篤信銀蒼的品格高尚,是他已經察覺了銀蒼的視力有損,是看不清他的動作的,他也不是那種霸道之人,要將銀蒼趕去彆處。

兩人就此相安無事。

回去的路是相同的,兩人一前一後,銀蒼落後幾步,剛進入屋舍範圍內就被攔了下來。

翟望厭惡地皺眉,沒有說什麼,加快腳步地離開了。

攔住銀蒼的幾個人看了眼他的背影,不屑地撇了下嘴:“都沒進外門呢,一天到晚裝模做樣,還不照樣是個雜役?”聲音卻從心地放低了一點。

翟望向來獨來獨往,誰都知道他想進外門,這對彆人來說是妄想,對翟望卻是可行之事,不少人嫉妒他的機遇,都是生活在爛泥裡的人,憑什麼他有這樣的好運?當麵挑釁是不敢的,翟望下手陰狠,動起手來是真打不過,但明麵上不能得罪,也管不了人私下說幾句風涼話。

一個抓住銀蒼的頭發,把他扯過來,“小廢物,天天跟在人家身後抱大腿,怎麼沒見他管過你啊?”言語中充滿惡意的嘲諷。

銀蒼沒有說話,渾濁的眼睛轉了下,沒有焦點的瞳孔對上他瞪大的眼。

這一眼戳破了他心裡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好似說:你自己不也一樣連抱大腿的本事也沒有?人家不是照樣看不上你?

“不服氣啊,說你幾句都不行了是吧,”這人獰笑一聲,拽著銀蒼的頭發,一腳將人踹倒在地,“我哪一句說錯了,你說話啊,不要裝啞巴。”

“你說啥呢,這小廢物本來就是個啞巴,怎麼回你話。”另一個人調笑道,看似溫和,嘲笑的意味濃烈。

一隻腳踩在銀蒼背上,剛剛好是上午被鞭子打過的地方,“你說你,修煉不行還是個啞巴,一天到晚的遭人嫌棄,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要是還有點尊嚴不如自己撞死得了。”這人憐憫地說著,腳上的力氣加重,直至傷口再度崩裂,背上溢出血色。

“怎麼這麼不經用啊,碰了你幾下,還把我的鞋子弄臟了,真是晦氣。”那人漫不經心地收回腳,將鞋底蹭在銀蒼相對乾淨的衣擺上。

一人拿起銀蒼掉落的木劍,“小廢物不自量力還想學劍啊,你天天跟在翟望後麵,他沒教你幾招?怎麼還是一副弱雞樣啊,說說看你是怎麼求他的啊,是不是你求人不夠誠懇。”

嬉笑的聲音連成一片,“那今日就好好教教你了,磕頭會不會啊,先給哥幾個磕一下看看吧。”

銀蒼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沒有力氣了。

那幾個踹了他幾下,“彆裝死,趕緊的!”見他沒有半點反應,又皺起眉來,“靠,不會真死了吧。”再看他背上一大片的血紅,沒有一點愧疚,隻有被擾了興致的不耐煩。

有人看了下日頭,催促著:“彆管他了,先走吧,一會到晚了被林管事責罵。”

幾人這才零零散散地離去。

等到銀蒼緩過勁來再去招林管事時不出意外地遲到了,林管事是個很講究的中年男子,鬢角花白。

“該死的,你居然又給我遲到,”銀蒼一到,他臉上的嫌棄就沒消失過,見了銀蒼渾身血汙,動手的心思熄了,又實在氣不過,嘴上停不下來,“你怎麼搞的,弄得一身血腥味,衣服都沒換,又臟又臭的。”末了,他才假惺惺地補充了一句:“你這副尊容,是彆想有什麼好差事了。”

下午的雜務比上午輕鬆些,就是替長老跟內門弟子乾點雜活,至於是去哪,就看林管事的安排,要是遇到個性子不好的,彆說攀上高枝了,生不如死都是有的。

銀蒼向來不討喜,林管事自然不會給他安排些肥差美事,那都是要上道些,自己主動去爭取的。

林管事托著下巴思索了片刻終於想到了個能讓銀蒼不在跟前礙眼、又沒那麼好過的活,厭煩地道:“張胖子的柴沒了,你去砍些柴,再把柴劈了,要把柴房填滿。”

銀蒼聽後,沒有怨言地去了。

林管事滿意他的識相,冷哼一聲也就沒再刁難。

砍柴不是輕鬆活,銀蒼的速度不快,期間背上的傷口幾度崩開,一天之內流的血過多,令他眼前發黑,體力迅速流失,那點微末修為不過杯水車薪,難以支撐他的損耗,。

記不清過了多久,銀蒼渾身發軟,提著一捆新柴還沒邁過門檻就跌倒在地,沒係牢的木柴散落一地,發出不小的聲響。

循聲而來的廚子看這一地的狼藉還沒開始發火,就被濃鬱的血腥味嚇了一跳,殺人不過點頭地,看銀蒼這情況,就是純碎的折磨了,他是脾氣不好,不算是個惡人,從沒見過這麼糟蹋人的,這青山門真是……

廚子粗而黑的眉頭擰得死緊,看起來越發不好惹,他動作迅速地搬開壓在銀蒼身上的木頭,將人搬到自己中午休息的屋子裡,不怎麼溫柔,但也沒觸碰到銀蒼的傷口。

把人頭朝下地放在床上,後背上的血肉已經和衣服粘合在一起,雜役的衣服料子又差,粗糙得很,磨到傷口上更是受罪,廚子給他處理傷口時蒲扇一樣的手都忍不住抖了幾下,好在這傷口雖然恐怖,但沒傷到骨頭。

等到把他後背那塊衣服扒開,擦去蔓延出來的血跡後,他才鬆了口氣,後背上一陣涼意,不知不覺間他已是滿身大汗,再一看除了那道新傷,其他的皮肉上也叫交錯著一堆猙獰的傷痕,竟是尋不到一塊好肉!簡直觸目驚心!

銀蒼從頭到尾悶不吭聲的,他以為銀蒼昏死過去了,嘴上小聲咒罵著:“還是什麼大門派呢,這麼小的孩子都能被作踐成這樣!一群人麵獸心的畜牲!姓林的窮酸鬼連個破爛都舍不得買,天天砍的柴都是些什麼歪瓜裂棗,一群吝嗇鬼,給的工錢少就算了,還要月月去催!我tui!”

端著被染成紅色的水盆出去時,他扭頭一看:銀蒼睜著一雙還算大的眼睛,眼神迷蒙,瞳孔卻很黑,看起來了無生機,沒有一點屬於活物的情感。嚇得他手又是一抖,險些將水盆摔倒在地。

廚子感覺越發糟心了:“你醒著你他娘的一聲不吭,擱這想嚇死誰呢!”

轉念一想:不對啊,這小子那麼重的傷叫都不叫一聲!難不成意誌力驚人,是在藏拙?當然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他揮散了,相比之下他更願意相信銀蒼是個啞巴。

他氣匆匆地出去了。

廚子不懂什麼草藥,但自己平日裡受點傷在野外找的那些還是認識的,好在青雲山這山上彆的沒有,草夠多,他很快就找到了幾樣能用上的,回去搗碎了敷在銀蒼背上。

一邊敷藥他是一邊怒罵,唾沫星子都飛出了不少:“你也是個不爭氣的,就任由那些人把你欺負成這樣也不懂的反抗!我兒子要是跟你一樣這麼孬,老子一出生就給他掐死,省得他來丟老子的臉!”言語間很是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銀蒼手指顫動了一下,為這前所未有的經曆感到疑惑,這人對他的怒罵沒停過,間或夾雜著幾句對其他人的不滿,一點小事都能讓他翻出來痛批一頓,嘴巴跟上了發條似的停不下來,他卻沒在他身上感受出惡意。

眼睛裡難得出現了真正的迷茫。

廚子說了半天沒得到他一點回應,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腦袋,“靠,你還真是個啞巴不成!”

停頓了一會他又苦口婆心地說:“小子,你還是下山去吧,你這沒啥天賦,待著這除了受欺負還能乾嘛?去山下做個普通人還快活點,至少有人能把你當人看!你這樣的,要真有運道能修為大成了,那也要吃比旁人更多的苦頭,要沒那運道,就是人家腳底的一堆枯骨!”

銀蒼還是沒說話,廚子不知他是聽進去了還是沒有,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一天銀蒼沒再做彆的事,也沒人來打罵他。

廚子給他喂了碗溫度正好的肉粥,燉得軟軟糯糯,肉末融入米中,幾乎不要咀嚼,入口即化。

吃完飯,廚子洗了碗筷就下山去了,銀蒼在這個帶著點汗味的房間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