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程墨對她說天氣太冷，沒過多久就會下雪了。

程墨讓她多注意保暖，臨走前還讓她回去加上自己的微信，對此她是這麼解釋的。

“如果我不通知你，你這個傻姑娘大雪天也會來這裡的。”

東座大多是晝長夜短，下午五點鐘仍然豔陽高照是很常見的事。興許是那天陽光太好，何綃也沒有立即起身離開。程墨用背影和她再見後走遠，何綃才終於敢大膽地看著這身影從她眼底慢慢消失。

記得程墨有次問她，你真的很喜歡待在這裡嗎？

她嘴上的回答是說這裡采光很好，也很安靜，無人打擾，幾乎是把這個花園能想到的好處都編了個遍。

而她清楚自己心裡隻有一個答案。

“不是喜歡待在這裡，而是喜歡你。”

反觀程墨倒是沒覺出問題，她不清楚何綃的感情狀態，但她這樣的花季少女，想想大概也是有男朋友的，或者有喜歡的男孩。

程墨覺得如果何綃願意和她討論這些，那這一天下午的花園會很有趣。她很喜歡聽剛剛成年的姑娘們在感情上的赤誠故事，就像是她那時候的自己。

但她現在不會這樣了，因為對她來說是錯的。

或許作為自己秘密的交換，改天她可以自己問一問。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程墨也好奇何綃這麼漂亮的姑娘會喜歡上怎樣的人。不過好奇也得適可而止，如果她不願意說，也不能強逼著她，小姑娘可是很脆弱的。

何綃目前成了她製度外的唯一特例，或許是因為兩個人本來就不是因為師生這層關係的牽絆而相識，所以程墨做了這麼多才不會有負罪感。何綃陪著自己的時間長了，她也會覺得這樣也不是不好，起碼她知道何綃不是為了她才來這個花園，她或許還像夏天一樣每天都會來，陪著她隻是順便。

這樣也好，足夠了。

第一次見何綃的時候，她覺得何綃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很美。但她保留了足夠的戒備，她以為何綃得到她的一副畫之後，大概不會再來，結果何綃反而來得更加頻繁。

直到後來看出來這孩子心思比她想象中單純，她也就沒再保留太多戒心了。她有幾次想要畫何綃的側臉，特彆是她的眼睛，但不知如何開口，到後來就降溫了。氣溫低下的情況下手關節不好活動，很僵硬，程墨決定把這個想法留到明年。

何綃的好友申請被程墨同意後，她的第一件事是提出一句邀約。但她覺得程墨大概是會拒絕的，畢竟她說過，除了花園，她們私下裡不單獨見麵。

但她還是想試試。

她發了一句：“泰迪，上林廣場聖誕節會有活動，去看看嗎？”

她已經儘量問得很小心了。不過幾秒鐘之後，還是收到了那個小金毛頭像發的拒絕的信息。

“何綃，和我單獨出去會無聊的吧，讓你的朋友陪你去吧，玩得開心。”

何綃覺出了程墨的意思，大概不管是誰這麼約她，準確來說應該是不管哪個學生約她，她都不會接受的，甚至不會有一點改變想法的餘地。

何綃隻回了句“好吧”，之後的聊天框裡，便再沒有人主動挑起話題。

雖然苦悶，但她也知足，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夠與她共享每天花園陽光普照時的恬靜景色。喜歡一個人總會去貪心的得到更深層次的東西，但是心急一定會敗北的。

時隔半年多，江敘知也和姚成鈞見了麵了，何綃也替他們開心。

她不用心急，哪怕不能和程墨在聖誕節的廣場上看雪景，互贈禮物，她也是能和程墨獨處的。

因為三天後是周一。

周一會下小雪，程墨不一定會來花園，那他們唯一的獨處時間也要被吞沒了。程墨倒是無關緊要，但她不行，她想見到程墨，隻是見見她就好。

想到這裡，何綃就有些苦悶。

希望她不要在那天發無法見麵的消息。

三天之後的下午，微信消息沒有動靜。何綃有些慶幸，如常趕到花園一探究竟。

程墨今天穿了整套西服，站在靠左邊的花架前麵，對著何綃的那麵是左側麵。何綃以為她又有大會要參加，結果走近一看才發現，這套西裝是櫻花粉色的，上身雙排扣內搭半敞白色襯衫，給人的感覺很輕鬆舒適，並不那麼商務化。

程墨這個人，好像在穿著上很注重儀式感和細節，特彆是冬天。但何綃不得不承認她品味很棒，至少她很喜歡，喜歡看見這個女人每天的不同。

三天前的天氣預報果然是不準的，地麵上的積雪並沒有消融，但是雪在中午的時候就停了，何綃沒帶傘就出來了。

“今天天氣沒那麼好了呢。”

程墨溫溫和和吐出這麼一句，她用餘光老遠就看見何綃走過來了，這才想起自己沒有給何綃發信息通知，有些後悔。

“嗯，陰沉沉的。”何綃站在她身邊，哈著手若有所思。

她感覺到程墨今天的語氣有點不對勁。雖然還是溫柔如常，但是很沉悶，很壓抑。

“你怎麼了嗎？”何綃沒多遲疑，想要一探究竟。

程墨有些驚訝於何綃的敏銳，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何綃，見自己隱藏不下去了，眼色沉沉暗了下來。看著程墨露出這樣的神情，何綃也不好受。

她靜靜等待著程墨回答。

“……何綃，我今天不會在這裡待太久，今天你有約吧？早點回去準備吧。”

程墨垂眸看她一眼，擠出一抹似有非無的笑。

何綃覺得程墨再這麼說下去自己就該生氣了，她不僅沒回答自己的疑問，還在她剛來就要打發她走，太不正常了。

“晚上在外麵注意安全，早點回宿舍，彆被關在外麵了，去吧。”

程墨還是那麼遲鈍，用著長輩叮囑晚輩的語氣說完這些，絲毫沒有覺察到何綃臉上暴露出來的不爽。她正要轉身離開，何綃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一瞬間的觸碰讓程墨微微僵直了一下，也可能是因為，何綃的手太冷了。

“我沒有約，我也想知道，你為什麼不肯告訴我。”何綃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頗有幾分怒意。

程墨總算是聽出來了，有些驚訝。這是她第一次見何綃生氣。仔細一想，自己的言行確實算不上禮貌。

“何綃，對不起，我失禮了。”她轉過身子用另一隻手輕握住何綃的肩頭，“我之前忘記告訴你，今天不用來。”

何綃從來沒真正跟程墨置過氣，聽她說完，眼神柔和了下來，但仍是暗波洶湧。

“程墨，我們是朋友吧？我希望我們之間平等，有什麼就說出來，憋在心裡，心會壞。”

何綃鬆開握著她的手，迅速的從角落裡抽來兩把她們夏天畫畫用的小板凳相對著搭好。她的意思很明了了，程墨不說完，她是不會放她走的。

知道自己理虧的程墨，此刻還是有些猶豫。她不是一個希望把壞情緒都帶給彆人的人，往往這種事都是她獨自承擔。然而何綃這麼積極的想要幫她分擔自己內心的苦悶，程墨也很感激。在何綃攔住她之前，她根本就沒有將這些難過訴說給何綃的想法，但現在她的臉上大概很明顯地寫著“動搖”二字了吧。

半晌，程墨犟不過何綃，坐了下來。

“學校裡有我的……一些謠言，雖然不會傷及到我個人利益，但偶爾聽到也是挺讓人生氣的。今天家裡人和我說我的狗生病了，他歲數大了，我怕他撐不過去……”

“抱歉，何綃，我讓你聽了一些不該聽到的，也就是一些小事而已。我剛才還趕你走，對不起啊。”

程墨兩手交叉坐著，說話的語氣裡聽不出是生氣還是悲傷。她說到第二句話的時候才抬眼看何綃的臉，眼中帶著溫和，還有歉疚。

看見程墨難過，何綃心裡像是被刀割了一樣，細細密密的疼。她很欣慰於麵前的女人終於向她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麵，但她越脆弱，何綃也就越憂心忡忡。

她有種想要抱住程墨的衝動，一隻手藏在腰後，緊了緊拳忍住了。

“我願意聽，隻要你願意說。不用跟我道歉。”何綃嘴角勾起一抹沉靜的笑，算是原諒程墨所為。她覺得程墨能說到這種程度已經是絕無僅有了，她不強求太多，隻要能幫她分擔一點也好。

程墨果然沒有再細說下去，心裡估計還在顧慮著什麼，麵上卻沒了先前的苦悶，回以何綃一個同樣的笑容，侃侃道：“謝謝你。不過，話說你們小姑娘過節都不和自己男朋友一起嗎？過來陪我這個老人家真是有勞你了。”

程墨話裡的意思何綃一聽就明白了，程墨正在對自己好奇。既然她都這樣了，何綃心裡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反而覺得這是個突破口。

“泰迪，我沒有男朋友。還有，你才24歲不準說自己老。”

程墨的興致還沒完，見何綃並沒有露出抗拒的表情，便接著問道：“哈哈哈，那你沒有喜歡的男孩嗎？”

看著程墨目光灼灼，一臉笑意，像是對自己抱著期待，何綃有一瞬間覺得程墨似乎對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但她知道隻是錯覺。

被她這麼盯著也是有副作用的，本來就是冬天，何綃的兩隻耳朵看起來紅得快滴血。

何綃在心裡拚命嘀咕：這時候，不能慫，慫了就要被發現了。

何綃故意沒回避程墨那雙眼睛，像是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眯著眼笑了：“嗯，對啊，我有喜歡的人。”

沒等程墨的那第三問出口，她就自己接上了剛才的話：“我喜歡的人是一個長得很帥，很溫柔，很有責任感的人哦。你肯定想說現在小姑娘就喜歡這種類型的對吧？我不覺得，我覺得我喜歡的這個是最好的，最特彆的。”

一番妙語連珠的彩虹屁把程墨狠誇了一頓，可惜這人就坐在她對麵毫不知情，聽完她這番話甚至還對著她笑得跟自家女兒出嫁了一樣。

“很好啊，有喜歡的人可以共同進步，既然你覺得他好，那他就是最好的。”

程墨絲毫沒有懷疑到自己頭上，她看何綃那幅遊刃有餘的樣子就不像是對自己有意思。秉持著“世界上沒那麼多女同性戀”的心理概念，和何綃身上的氣質綜合而言，何綃喜歡女生的概率不超1%。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意思，想著人都是相互的，以後還是少盤問多傾聽吧。

她輕拍了幾下何綃的背，臉上仍然是那幅“深感寬慰”的表情，搞得何綃有些莫名其妙。

這下好了，該說何綃演得太真了呢，還是程墨太遲鈍了呢。

何綃心裡有些無語，她有些後悔。她總感覺自己似乎把程墨越推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