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轉冷,時間不知不覺流逝,東座也迎來了新一年的冬天。
何綃其實是比較討厭冬天的,前提是沒有下雪的冬天。太冷會讓皮膚和嘴唇乾裂,很不好受,還好,現在的氣溫還沒有驟降到那番地步。
至於程墨,她向來都是覺得冬天和夏天的性質沒什麼兩樣,說不上來喜歡或是討厭,平日裡的穿著也是從短袖汗衫變成毛衣或是全套西服的過程。
隻是上個課,程墨的裡衫一般不會打領帶,除非講座或者大會之類的場合。冬天習慣性會在外麵套一件灰色長款羊絨大衣,程墨的身材纖細,即使穿得多,也不顯得厚重。她穿正裝的占比沒有特彆高,除了正裝,出場率最高的還有一件版型很寬鬆的灰色毛衣。
這些當然都是何綃自降溫以來慢慢觀察得來的結果。
今天的課上,她穿了一套中年人獨愛的藏青色西服,內搭一件白色襯衫和灰色馬甲。穿在她身上,就隻有她平時散發出來的氣質,嚴肅又溫文爾雅,襯得她的身影高大頎長。
她一絲不苟打了同色領帶,今天有重要場合。
汪訓教授和她並排站著,他比程墨稍高一截,也是身著正裝,與程墨的交流舉止都和往日無異。
數學課下課,何綃和江敘知一同出了教室。在去教學樓二幢的路上,明媚的陽光自她鑽出陰影之後急不可耐地灑落在她身上,那股溫暖滲進她的衣服布料裡,轉為她自內向外的溫度。
像程墨一樣。
或許,即使她安然坐在塵世一隅,她的溫暖也從不失約。但她就是這樣照耀著所有人的。
時間倒回前幾周的一天。
那時,冬日的太陽光初展鋒芒,何綃獨自一人走在隱蔽的小徑上,左手垂在身體一側,指尖緩緩的摩挲著一邊衣角的布料。她又一次在那個岔路口前站定,隻是這一次,她的心境不一樣。
她是以一個完完全全的,程墨的愛慕者的身份來見她。
她需要佯裝鎮定,但也抑不住心底緊張不已。她們的會麵總是如出一轍,程墨靜靜地一個人在那個小型花園裡坐著或站著,何綃也總是隨其後,遠遠注視到那個纖瘦有致的背影。
然後像是心照不宣的,兩人目光相聚,各自綻放出笑容。
那天也不是例外,在陽光照耀下的短發女人泰然自若,周身都散發出一種積極熱烈之感。
隻是,何綃她已經一周沒有來過花園了,她不知道程墨會怎麼想,會不會察覺到了什麼,從而不再對她寬容,不再對她溫柔。這會讓何綃陷入舉步維艱,得不償失的境地。
所幸,程墨比她想象中要遲鈍得多。
她聽見何綃悶鈍的腳步聲,停下手上的動作。她沒有透出一絲戒備的目光,像是聽見了這陣腳步,就由習慣使然,給了何綃一個溫潤安然的淺笑,讓她心底一暖。
“何綃,今天天氣很好。”
這是程墨在這幾日長久的沉寂之後,對何綃說的第一句話。
態度如常,神色如常,程墨還是程墨。完全沒有發覺何綃反常之下的眼底透出的些許情意。
何綃覺得這樣很好,她不忍心破壞。程墨的笑總能恰合時宜地在她心裡掀起星星之火,隨後驕傲地焰肆意席卷,燃燒過她心間的每個角落。而她也遲鈍了,隻能感覺到一陣暖,和隱隱的痛。
那天並沒有發生特彆的事,何綃也沒有問出特彆的問題。安安靜靜的,無人打擾,也鮮有人出聲。程墨沒有問她前幾日的突然消失,因為她早就知道何綃沒事,隻是心裡在顧慮些什麼。
她們又恢複了以往的交流距離,不疏遠,也不過分親近。她們之間明麵上從未有過約定,也沒有牽絆,如果說除了偶爾見幾次麵的師生關係,他們之間的聯係線或許隻有何綃喜歡程墨這暗暗一條。
她做到了守口如瓶,程墨的感情狀態得以在學生談笑之間完整不暴露。她現在決定按兵不動,不求程墨對她改觀,也不求自己的情愫逐漸消散,她首要的想法是保證程墨對她不討厭。
她還帶著僥幸,或許過段時間,不管多久,自己就不會再喜歡程墨了吧。
她想著,不覺間就已隨著江敘知的腳步,走到了二幢教學樓的樓梯口。
二幢教學樓和一幢之間並沒有緊挨著,還是有很大一段距離的。這棟教學樓的最頂層不是和一幢一樣的天台,而是一個巨大的多功能廳。
何綃上午還有一節思修,所幸這兩節課都是大班課,她都能和江敘知一起。江敘知心裡雖然很好奇她和程墨之間發生了什麼,但見何綃一路上一語不發,慣來話多的人也因為她的憂鬱反常而閉上了嘴。
思修課漫長,兩個半小時過後,已經臨近吃飯時間。草草收拾好東西出了大教室之後的何綃依舊不言不語,與她並肩而行的江敘知,終於是忍不住了:
“何綃,你到底怎麼了?你平時不這樣。”
何綃有些意外的茫然,這才發現自己沒有顧及身邊的好友,有些心虛慚愧。
“敘知,你覺得我該藏多久?”
身邊人黯然神傷的一句反問出口,江敘知頓時語塞了。
她沒想到這人還是個戀愛腦。
屆時,她的手自然撫上何綃對側的肩,輕拍幾下,道:“我說過,現在確實還有待商榷,因為你自己有權對你自己的感情提出質疑。畢竟之前可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具體需要多長時間,那就得問你自己了。”
何綃耐心聽完,長歎一口氣,苦悶地應了她一聲。
走了一會,她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一樣,腳步驀地停住了。
江敘知問:“怎麼了嗎?”
何綃簡短地“啊”了一聲,回答她說,自己的水杯放在靠近窗邊的地方忘了拿回來。她叮囑江敘知讓她自己先去,幫她隨便買點飯占個位置,她馬上就來。
江敘知有些無奈,但對著麵前這個心神不寧的姑娘,她也說不出責怪她的話。她留下一句“快去快回”便抄起何綃和自己的飯卡走遠了。
何綃也不耽擱,大步流星往回走。她心裡想的是早點去食堂吃飯,她不想讓朋友擔心,也挺想跟她敘述最近她心裡的感受。
樓梯口靠左,她步伐比較快,眼神隻是徑直地看著前方,絲毫沒有注意腳下的綠化帶一角。
她的左腳撞上路沿石那塊的時候,她還想邁步,結果視野卻倏地向下傾倒。
她下意識用手掌去支著地麵。
所幸,她沒有摔的太慘,就是姿勢挺狼狽的,兩手掌擦出了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左邊膝蓋在不斷刺痛,情況未知。
她暗自慶幸,還好沒摔到腦子。
她迅速地站起來,畢竟這樣四點支撐的姿勢有點太不雅觀了,現在肯定有人在看著她,一想到這個,她心裡就很不是滋味。
她跛著腳,手掌邊混合著沙石的傷口還在跳痛,何綃卻不以為然,她平時是個不怕生理上痛處的人,受多大的傷她都毫不在意。
她的目光一直在左腿膝蓋處黏住傷口,還滲著血的褲子布料上,聽見了從遠處傳來的急促跑動聲,越來越近,她抬頭看了一眼。
程墨幾乎是一步四台階從樓梯上下來的,剛剛結束大會,方才她和其他老師還在樓道裡談笑風生。最後半層台階比較長,他們走到陽光能照得進來的地方,二幢教學樓前麵的空曠一覽無餘。
她遠遠地就看見何綃以一個奇異的姿勢,似乎是跪在地上。
她還沒反應過來,何綃就自己站起來了。低著頭,一隻腿屈曲著。
程墨什麼也沒說就衝了過去。
整個過程不過幾秒鐘。
“……何綃,能走嗎?”她喘著氣,問話簡單乾脆帶著急促。
何綃看見她之後,頓時有些心花怒放。她獨自一人的想法往往是骨頭沒斷的情況下基本都能走。但程墨就站在這裡,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傷口無端痛了幾分,動不了了。
她突然想起書裡的一句話:
“女人需要適當的撒嬌和示弱。”
幾秒鐘後,何綃聲音帶著點顫,就像是痛覺被放大,活生生被折磨出來的,道:“泰迪,帶我去趟醫院,麻煩你了。”
程墨其實一眼就看得出來她走不了,必須去醫院。她沒有回答何綃,有些舉足無措。
“我背……”
程墨話未說完,又想起何綃手掌有著地,傷得不輕。她直直上前一步,想也沒想就把何綃抱了起來,讓她的頭靠近自己的胸腔。
身體突然懸空,她的兩手臂下意識不著力地環繞住程墨脖頸。
耳邊有人的心臟在不住跳動,略微急促而有力的跳動。但她聽不見了,她自己的心跳聲,像驚雷又像擂鼓。那聲音太大了,她的腦子裡,都是這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