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前的最後一節課,是必修的近代史。
雖然說是必修,但何綃卻沒有一點想聽的欲望。好在不同係不同班的學生,在必修課程上還是會湊在一起,所以課前江敘知眼一尖就看到她占著位置,桌上擺了一個小型的玻璃杯,正撐著下巴微微頷首發呆。
江敘知沒多想,一屁股坐在了她側邊的空位置上。
思維突然被打斷,何綃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見是江敘知便沉沉一笑,問候她:“來啦。”
江敘知狀似不滿地朝她癟了癟嘴:“何綃綃,又發呆,都不幫我占位置。”話畢,腦海裡又遽然冒出新的念頭,乾脆不裝了,一臉興致盎然地問道:“選修課搶到喜歡的課沒?”
“一言難儘。寢室網速太差,就搶到一個感興趣的。”何綃一臉無奈回答。
“喲,”江敘知聞言,頓時起了好奇心,“快說說,是什麼?”
何綃微不可覺地躊躇了一下,答她道:“美術。”
“美術?你對美術感興趣嗎?美術包含的東西這麼多你也不可能全感興趣吧?”
頓了幾秒,何綃一時語塞,未能及時回答,江敘知見狀,聰明的腦袋瓜子一下子就自己想出了答案。
“啊~何綃,原來你是這種人,你變了。”
江敘知故意一臉故弄玄虛地說著,使得何綃一頭霧水,慣來嫵媚的桃花眼裡寫儘“茫然”二字。
魚已上鉤,江敘知一秒破功:“哈哈哈哈哈哈哈,亮亮,你不要太好騙了。”
麵前的好友笑得前仰後合,意識到被耍了的何綃,一個指頭就往她腦門上戳,一隻手還繞至她腰後撓她:“江敘知同學,你不要得寸進尺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呢,你不怕我咬你嗎?”
“哎呦,哈哈哈哈……何綃大人小心思被人發現了,還要咬人家哈哈哈……真不講理——”
動靜有些大,提前來占位的同學都忍不住朝她們這個方向張望,何綃感覺到了這些視線,略顯局促,雖然意猶未儘,但也還是放開了在她懷裡不斷扭來扭去躲她攻擊的江敘知。
江敘知也意識到人開始多起來了,被放開之後,轉而用頭輕撞一下旁邊正襟危坐的何綃,在她耳畔輕聲道:“何綃大人,感興趣的不是美術,是程墨老師吧?”
江敘知以為,和她挑起“程墨”這個名字,多少能讓何綃臉紅心跳一下,沒想到,她隻問對了一半。
“嗯,我的確喜歡程老師。有她在的課堂大家都會很活躍吧。但是我想選美術不是因為她,是真的因為感興趣。”
何綃不帶半點掩飾地睜著眼睛說完瞎話,實際上她隻是想看美術室裡放著的裸體雕塑而已,隻有一小半的私心則確實在程墨身上。
對於程墨,她僅僅是一知半解。除去她平時那些羞恥的,天馬行空的想象之外,對於這個人,她倒是沒有到過分關注的地步,僅僅止步於女孩都會有的,對她的好奇心。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程墨周身散發著一種淡漠又與世無爭的魅力,不張揚也不頹廢,課上課下是兩副麵孔,雖然軍訓後正式開學一周以來,她隻上過兩節有她助教的課,但她卻在程墨身上隱約尋到一種與自己氣質相像的部分。
或許,她們有機會能成為朋友。
離開自己小世界的何綃,姑且算是個溫柔的人。她對自己那層暴露在身外的表淺性格很滿意。
但在她的世界裡頭,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她藏在那些溫柔背後的烏煙瘴氣。這是連江敘知都不知道的事。
她正在發呆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用右手托起下巴,勾在腦後的發絲垂落下來,懸在她的頰邊。柔和又不卑不亢的五官,給人一種清純無害的錯覺,教室外路過的男生,都要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腦子裡有多汙穢。特彆是體育課或者體育鍛煉的時候,腦子裡臟話連篇是常有的事。
所以,她總是害怕被注視。人的視線就好像能夠窺探到他人的內心一樣深不見底,她討厭這種感覺。
何綃話音一落,江敘知就一臉奸笑地接了話:“你不要程墨老師,那我可就先嫁咯~”
結果鈴聲一響,江敘知反應快,識趣地止住了話頭,收斂了笑意,翻開了那本“中國近現代史綱要”。
大半節課,台上老師的喋喋不休都像催眠彈一樣,一句比一句更要催人睡意。江敘知餘光察覺到何綃也沒有聽課,一看她出神的雙眼就明白了。
她悄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冊子,自顧自的寫了點什麼,然後,輕輕把攤著的本子,推到何綃的視野範圍之內。
何綃此刻腦子裡正聯想到渣男徐誌摩光榮事跡那一塊,視線支點突然被覆蓋住了,一個小本本出現在眼前,上麵寫了五個大字:“中午吃什麼”。
中午吃什麼?何綃其實也沒想到吃什麼,估計又是吃麵吧。
她簌簌下筆,回答她二字:“吃麵”。
接到回應後不出所料,江敘知又要抗議了。
過了半晌,何綃並沒有再收到紙條訊息,旁邊的人還在專注地奮筆疾書寫著未知的長篇大論,結果下課鈴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響了。
江敘知條件反射地把筆一扔,人就要彈起來了。好在何綃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拉回到位子上。
何綃臉上笑意止不住,沉聲道:“江敘知,你是想跟老師比誰下班速度更快嗎?”
此言一出,江敘知的臉上頓時浮上了一層緋紅。
何綃想,她肯定氣急敗壞了。
果然,下課後何綃經曆了江敘知一頓劈頭蓋臉的言語製裁之後,被硬拉著去吃了蓋澆飯。
之後的一小時,江敘知選擇了回寢室午休,而何綃與她道彆之後,卻選擇了獨自一人散步消食,放空自我。
何綃悠哉遊哉地漫步在校園人不多的小徑上,在偶然路過一個花園時,她停住了腳步。
花園是由一個很小型的棚子搭建起來的,但並不失美觀,各類花卉被整齊裝盆,置在花架上,爬山虎養得茂盛,一條長長的莖蜿蜒著向下生長。
棚子中央的花架,被一個熟悉的背影擋住了一部分,那背影瘦削,微微彎著坐在板凳上。
是程墨。
何綃環顧周身,竟空無一人,但這裡並不隱秘,怕是她誤闖了私人領地。
她麵上有些尷尬,喉頭一動,正打算悄悄溜走,不料坐在凳上的人聽覺敏銳,下意識轉過身來。
兩人四目相對。
距離不遠,僅僅數米。何綃不由有些臉頰發燙,更尷尬了。
程墨沒戴眼鏡,澄澈的瞳孔深邃明亮,好似一泓深潭。何綃第一次得以細細端詳這張臉。有心之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她的麵容沒有男人的粗獷,倒有著女人的精致,眉目深刻,器宇不凡。
意識到自己盯人太久了,她耐不住,率先開口叫人:“程…老師,在做什麼呀?”
她剛說完,就懊悔自己嘴笨,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板凳前麵放的是畫架,人家明顯是在這作畫。
何綃內心深省:下次不會說話還是彆說了……
程墨聽聞,嫣然一笑,眼底的銳利轉而變為溫情,答道:“正在畫花。”
何綃膽子突然大了起來,小聲詢問道:“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
得到應允後,何綃徐徐走上前去,她望見程墨身前畫了一半的油畫畫布,能看得出來,畫的是程墨左側方那盆擺在地上的粉色繡球花。
那盆花嬌豔欲滴,正開得燦爛,觀賞性極佳。
那副畫也是。
雖說是半成品,但像她這種對繪畫一無所知的人,除了“美”,一時也說不出彆的詞來更好形容。
“程老師學過油畫嗎?畫得好棒。”何綃由衷讚歎道。
“嗯,略通皮毛。”
程墨昂首,見眼前的姑娘一刻不停地琢磨著自己的畫,不禁輕笑一聲。
“你喜歡的話,畫完我送你。”
何綃聽聞,擺擺手連聲拒絕,坐在她身前的女人卻未抬頭看她,彎下腰開始著手收拾地上的狼藉。
清點整理完後,她站起身子,迅速把畫架支在花園的角落裡,連同著板凳和畫框一起。
何綃更覺得這裡是私人空間了。
“沒關係,喜歡就拿去。”忙碌的女人偏過頭去看她,見她愣著,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何綃莫名臉頰一熱,答她:“何綃。”
程墨垂眸一笑,“好,何綃。快上課了,晚飯後我也會在這裡,到時候,來找我取畫。”
出於禮貌,何綃剛要再次謝絕,那人已經大功告成似的拍拍兩手,不疾不徐從她身邊走過去了,還抬起右手,示意她下次見。
不知是對於畫的私心,還是對於人的私心,何綃心裡有了一絲模棱兩可的念頭。
一邊是禮貌謝絕,一邊是自己的小心思。
她叫她何綃,而不是“何綃同學”,這一點讓何綃感受到了平等對待,心中泛起了一絲漣漪。她的話裡雖然沒有不容拒絕的意味,但也乾脆爽快。
最終,她默許了程墨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