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冉冉，宿舍裡隻點了台燈，顯得有些許昏暗。何綃坐在桌前，合上練習冊，疲憊地揉了揉眼角。

樓道裡還沒有傳出室友雜亂的腳步聲，一行人大概還在外麵玩得正歡。寢室裡隻留了她一個人坐著，室友們都招呼她一塊去吃頓晚飯，被她婉言拒絕了。

躺在桌麵上的手機恰時地發出“嗡嗡”的振動聲，屏幕亮起，是微信消息。

何綃抬眸，漫不經心地一手拿起手機，剛剛暗下去的鎖屏又亮了起來。

信息顯示了一個陌生的群聊。

何綃不由心生疑惑，拇指覆上屏幕解鎖。微信的圖標右上角，閃動的紅點數字從“2”變成了“3”。

點開之後，一個叫“2018屆高數學習討論群”的白條子赫然衝在了消息頁最頂端。何綃好奇地瀏覽一番，發現在這個有著七十多人的聊天框內，正在發消息的隻有一個頂著金毛小狗頭像的人。

“同學們晚上好，我是數學助教程墨。這個群建立的初衷是討論高數課課下的習題，我會為你們答疑，請大家將群昵稱改成自己的班級和姓名以便我識彆，放心，汪教授不會在這個群裡。”

“我是想要這個群在這一年裡有輕鬆愉快的氛圍在的，所以同學們可以不拘小節一點，也可以討論一些校內發生的趣事，但不能太多，太過，也不可以討論一些不正當話題。”

“另外，有男朋友的女同誌和有女朋友的男同誌們，不要在群裡秀恩愛。我要說的就這些，打擾大家了。”

瀏覽完彈出的那幾條消息，何綃的腦海裡浮現出了曾在講台上巍然挺立，目光冷冽的程墨，在課下對學生們莞爾的表情。

幾秒鐘後，群裡幾個本就話多的同學，一見新助教這麼好說話，紛紛開始多嘴多舌。

“老師，不是數學習題能問你嗎？”

“程老師，我問一個雖然跟數學無關但是大家都想知道的問題，你有男朋友嗎？”

極其大膽的問題，後綴還跟了一朵頗有禮貌的玫瑰花表情，像是表達沒有惡意，又隱隱有種在求愛的感覺。

不知誰發了一框子哈哈哈，差點沒霸屏。

膽子大的幾個學生紛紛應和上麵那個女同學發出的話。大抵是程墨雖然長相不屬於看一眼便倍感親切的類型，但好在年齡相差不大，加上周身氣質與眾不同，學生更是願意與她打成一片。

何綃閱完全部消息，指尖上滑，目光定定地注視著那個活靈活現的金毛頭像，頭像裡陽光溫和的大型犬咧著嘴，露出紅舌，正對著攝影者笑得燦爛。

何綃不禁揣度：原來程墨性格這麼陽光開朗嗎？

被某個學生打破了第一印象的程墨，此刻還一無所知，她正半躺在搖椅上，盯著手機裡不斷跳出來的信息內容，思慮著如何委婉地打消學生們的好奇心。

她不覺想到自己在這第一堂課之前，心底裡鄭重其事的自我告誡。

她每每提醒自己，不要與學生私會，不要和學生透露私生活，特彆是感情方麵。最忌諱的是，與學生戀愛，發生關係。

她的心裡，對於自我與他人的邊界，不知何時築起了一堵堵乾雲蔽日的高牆。

她總不自覺的想要同時維護著自己的兩麵，一麵待人冷淡，謹言慎行；一麵溫柔敦厚，和藹可親。

說不出的怪異，連她自己都這麼想。她有時候甚至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雙重人格。

思來想去，她還是回複了。

屏幕再次亮起，剛剛的討論群裡，學生一上來就咄咄逼人的詰問和起哄的消息因為程墨長時間的沒動靜，不知不覺已平息了大半。

雖然這一整場鬨劇，都與何綃沒有關係，但她也儘數看在眼裡。

老實說她也挺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的。也不知道從何而生的窺探欲。

瞥見屏幕亮起，倒在椅子上閉目的何綃，複又抓起手機點開了微信。

她見程墨引用了上麵同學的問題，給予了回複。

她先是回答了前一個想要提問其他學科問題的那個學生：“沒關係，如果我會的話。”

再是被許多學生希冀的，後一個問題的回複：“這個探餘燁是哪個小同學，昵稱不改還問老師這種私人問題，來人，拖出去斬了。”

何綃見她這般巧妙地以玩笑話一筆帶過的回答，忍俊不禁。

不用看便知，跟在她消息後麵的，指定也是一排又一排的哈哈哈。

不知道這個網名叫“探餘燁”的小同學現在在屏幕前是怎樣的精神狀態。

何綃輕輕放下手機，臉上笑意猶存。她起身轉轉脖子，扭扭手腕。還未到她平時的飯點，閒來無事，也無意出門走動，於是搬了把小椅，跑去宿舍的陽台眺望校內的夜景去了。

與此同時，東座市北邊的程墨，也放下了手機，不再留意那些學生的調侃。自她成年後，即使存在壓力，也並沒有抽煙的習慣，固然也理解不了彆人“飯後一根煙，賽過活神仙”的口頭禪。所以，她的飯後時間，多半都是在院子的躺椅上納涼，或是給花壇裡剛剛生長出的芽苞澆水灌溉，順便支起畫架把眼前的美好描繪成水彩，做成畫框，掛在屋裡的白牆上。

九月中旬，氣溫卻絲毫沒有降下來的意思，但太陽落了西山後，有了天末涼風加持下的院子，甚至讓人有些身子發顫。

不忙的時候，程墨總是喜歡回離東座大學有一段距離的老居所。

半年前，她在市中心地帶買好了房子，以便於工作，但從她買下來之後，鮮少住在那個冷寂又沒有煙火氣的屋子裡。她不是一個喜愛熱鬨的人，但也並非忍受得了孤身一人。

拿到碩士學位之後選擇留在大學當教師，也是她能想到最適合自己的出路，父母親戚聽她說起自己意向的時候，無一例外都是笑開了花。

但他們的擔憂接踵而至，社會上有關於教師的負麵新聞屢見不鮮，前兩天電視上還剛好播了一則老師被學生砍傷後失血過多而亡的報道，也不知這老師犯了什麼重罪能讓學生這樣以命相逼。

有利就有弊，程墨當時是這麼勸慰他們的。

初出茅廬的程墨其實對此並不多想，她思慮最多的，還是儘好本職，且不逾矩。她對教師這個職業並沒有套上慣有的高尚光環，反而覺得平凡。她對於工作並沒有焦慮過盛，畢竟，這隻是她的一部分。

想著工作後離了家，聽不到二老的絮絮叨叨，倒還有些不習慣。

程墨直起身子，她和父母從高中開始養起的大金毛，如今已經長得與鄰居家五歲的小姑娘一般高了，此刻正靜靜地蹲坐在躺椅旁，烏黑澄亮的圓眼直愣愣地仰視著程墨，就像是盯著糖罐要獎賞的小孩。

程墨低笑一聲，愛憐地撫摸它頰側手感俱佳的毛。

對於自己，有著像這樣安居樂業的生活，便也知足了。

學生麵前，言多必失，食多必傷，這是她經常用來警醒自己的話語。

她的手中掌握有一定的決定權和話語權，知此理，便更要慎言慎行。既然多說多錯，有些話還不如不說。

畢竟一步錯，步步皆錯。

無論是誰，都不可以袒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