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徹曉聞言,收起劍柄,把那修複符一把丟給了幻魘。
它一下撲了過去,將修複符抱在懷裡死不鬆手,似乎是怕許徹曉再將它奪回來。
金陵……
許徹曉念著這兩個字眼,像是想到了什麼,微微摩挲著自己的手指。
沉思之際,四周傳來異響,似乎有什麼東西驟然崩塌,幻境中出現了裂隙,如同易碎的玻璃,一下就砸開了幾道張揚的紋路。
轟的一聲,無數細小的碎物擦過他的眼前。許徹曉的視線變得模糊,景物疊了一層重影般,四周遊離。
那聲音越來越響,就差在耳畔炸開,幻境變得搖搖欲墜,還回蕩著幻魘的嘻笑聲。
“天下第一又如何?還不是要為我陪葬。”
幻魘所編織的幻境能夠減輕進入人們的疼痛,使其放鬆警惕,成為它更好的精神養料。
雖然許徹曉躲過了那一擊,但好歹也是幻魘的全力一招,他在幻境外,身體恐是要撐不住了。
幻境猛地崩塌,幻魘的最後一聲笑隨著它的命格消散在了天地間。
許徹曉眼前變換,五臟六腑像被擠壓著,一股強勁的力量在他丹田中上下跳動。
他捂著前胸吐出一口汙血,為了不使自己不受控製向前倒下,他用劍鋒狠狠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可是眼睛即使再用力也睜不開了,那股力量湧動的同時,他卸了力,劍身顫顫落在地上。
他身子搖搖晃晃地,倒去的前一秒,他憑著微弱的光線分辨出,他又回到了密林中。
靜水裡的漩渦合上,林意春也被震了出來,掉在了他身旁。
許徹曉卻是也沒有力氣再去看她的樣狀,無力感湧上心口,他拿劍鋒從自己腕間劃了道狹長的口子,鮮血淋漓所帶來的疼痛使他稍稍清醒。
他的血很有用。
他將血液往唇上一抹,隨後閉了眼,那一簇甜膩的氣味鑽進他的口腔,暫時撼住了橫衝直撞的力量。
林意春從地上爬起來,下意識將劍舉過身前,轉眼便看見許徹曉倒在地上,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方才,她在幻境中看到許徹曉冷汗滿麵的臉龐上,劍眉緊蹙,神色蒼白無力,她甚至都懷疑像她這種武力,此時若是同他打一架,說不準還真能贏了。
她思考許久,覺得許徹曉也不會傻成那樣,毫無防備就將符紙和玉佩都交給她。那玉佩她已經知曉,裡麵纏繞著的靈力足以救她一命,可為何要給她?
或許隻有一種可能。這偌大的密林中,也有許徹曉想要知道的東西。
而且這樣東西,必須要有另外一個人同他一起來到這裡,才會出現。
林意春本想上前同許徹曉商量一番一起捉妖的事,畢竟僅僅靠她一人,指不定還要反被大妖殺害。
有了許徹曉,就等於有了一個保障。
可惜那少年絲毫聽不到她的話,隻是不斷地滲著冷汗,一個血洞猝然從他肩頭冒出,像被什麼東西洞穿了身體。
林意春伸出手,剛要碰到那血跡,幻境突然分崩瓦解,土石分裂,隻是一瞬間,她被狠狠彈出,幻魘的蹤跡也無處可尋,隻剩下一片靜謐的密林。
時不時騰出幾隻鳥雀飛往看不見的藍天,沙沙聲縈繞在耳邊,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
林意春蹲下身,用手輕輕推了推許徹曉的另外一隻完好的肩膀:
“許公子?”
他沒有任何反應,眉眼間也毫無生機。
林意春有些急了。
不行,絕對不能失去這個好傍身的武力高手。她往後捉妖還得借他的力,否則隻剩下險中求生的份。
儘管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麼,又或許他們都是各有目的,但要是她現在救下他,說不準,還有轉機呢?
林意春伸出兩根手指,放在他鼻尖,探了探他的鼻息。
溫熱的水漬隱隱約約沾在她的指尖,她的心終於也算沉下來了一些。
還活著。
她從那一荷包的符紙中挑出一張止血符,施了個手訣,將它貼在許徹曉肩頭處的血洞上。
隻不過剛一貼好,就被往外彈開。
幾縷豔紅色的妖力盤旋在那道傷口處,上下跳動,像幻魘那張嬉笑張狂的臉。
止血符沾上了許徹曉的血,邊緣突然散發出細碎的光芒,將妖力吹散向四方,自己揚在空中,牢牢地、端正地貼在了血洞的中心位置。
林意春想捏火訣的手頓住,眼神緊緊鎖著那張止血符,心口有什麼東西將呼之欲出,但她卻一時之間有些不記得。
也許是幻魘本體消散,妖力也隨之消弭的緣故?
但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躺在地上的人眉頭皺了下,發絲微動,似乎是不小心扯到了傷口,竟又是在汩汩流血。
“這止血符真是劣質。”林意春乾脆拉下自己一截袖擺,紗狀的綢布很適合來包紮傷口,她一咬牙,把自己從前隨身帶著的玉蘭膏也拿了出來,塗了些在指尖,擦在了他的每寸傷口處。
“我告訴你,許唯禮。”林意春頗有些心疼的看著自己的玉蘭膏,“這膏藥價值千金,有時候甚至有錢都買不到。這次我給你用,是看在你可憐的份上。”
其實是看在他的武力高強,能供她暫避鋒芒來捉妖。
林意春還沒有傻到連底牌都交出來。
“你今後可要好好報答我,比如,同我一起捉妖。”
擦完藥膏後,她將紗布沿著許徹曉的傷口處纏繞了一圈又一圈,剛繞時緊的他差些喘不上氣,整張臉的皺巴巴地在一起,林意春見狀又給他稍微鬆了些再綁。
也不知他能不能聽見,林意春還是補上一句,
“我可沒有拿救命之恩要挾你定要報答我啊,我隻是……”
算了。
她還是不說了。
越說越亂,到最後還得繞成是她故作虛偽地圖報呢。
日影斑駁,許徹曉勉強能夠睜開一隻眼睛。
他隻留了一道細長的眼縫,有彎翹的睫毛作擋,他能略略看清外麵的情景。
視線從模糊到清晰,慢慢聚焦起來,少女輕倩的身影落在他的眼睛裡。
那好像,是他利用著找幻魘的那個小姑娘。
他有些愧疚,他記得那小姑娘似乎叫什麼意春。
幾滴水珠突然濺進他眸中,由於生理性刺激,他陡然閉上了眼睛,眼睫顫動。
這一細小的反應被林意春察覺到,她將手帕上沾著的湖水擰乾,慢慢笑了起來,一雙杏眼彎彎,
“你醒了?”
被發現了。
許徹曉緩緩睜開了眼,用手略微遮了遮耀眼的日光,抬眼便撞進了一雙盛滿波光,笑意盈盈的眸子。
他突然就想起了在幻境中看到的兩年前那一幕,少城主也是在這般刺目的日光下,朝他伸出手,救下了他。
此時,竟是與其意外重合。
林意春用手背撫摸著他的額頭,又將手背換到自己額頭上,對比著溫度,“也沒著涼啊,怎麼變傻了?”
莫不是那妖物一擊讓他武力值和智力都倒退了幾年?
可彆啊,她費儘心力才堪堪救下他。她都將玉蘭膏給他塗著了,可是萬萬不能出這類差錯。
許徹曉發著愣,隻是視線不從她身上挪開,反而是鎖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為何也要救他?
他感激於兩年前少城主的恩情,但也深切明白,並不是人人都是少城主,也不是人人都能在毫無回報的情況下,就輕易救下一個人。
他用自己的血存下意識,使幻魘的妖力消散退卻,已是充分做好自保的準備。
許徹曉細細打量麵前人的動作,不願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可他身上有什麼值得她貪戀的東西?
“我與林姑娘萍水相逢,姑娘為何要救我?”
說完,他咳嗽了幾聲,卻又是拉扯到了傷口,身子顫栗著。
睫毛上沾染了淚漬,他對上林意春的眼睛,“林姑娘難道沒聽說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嗎?”
儘管是身子虛弱,但他還是強撐著一口氣,勢必要將那一口質問全盤吐出。
“林姑娘就不怕,我是故意的嗎?”
“若我就是恩將仇報的那種人呢?”
林意春知道這時的辯解已經無用,麵前少年的眼神似乎能隨時洞穿一個人心中所想,她隻能儘量將自己的目的藏下,避重就輕,
“我想讓許公子同我一起捉妖。”
“想必許公子方才也是看到了,那幻魘實力不容小覷,往後大妖同它一般厲害的比比皆是,意春恐是不敵。”
“我想同許公子合作,一同將期安城妖物作亂的事情了結。”
她將妄想依靠許徹曉武力的事情隱了下去,而是扯出了生硬的捉妖話題。
林意春以為他會反唇相譏,沒想到麵前人眼神稍頓後就笑了,然後露出了一個看起來十分感激涕零的樣狀,
“原是如此,多謝林姑娘相助,我定當同林姑娘一起捉妖。”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這笑容中真真假假,頗有些笑裡藏刀的意味在。
但好歹他也是應下了。
林意春握緊手中的荷包。
說到底,隻要他能護她走出密林,順利回到城主府,她就能將情報交予城主,再去找一趟城主夫人,就能安心回去了。
她手中還有那塊玉佩,她試過,她目前還沒有完全危及性命,玉佩還可以護她一命。
一命,也夠了。
她握著荷包的手一鬆,朝許徹曉點了點頭。